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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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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十七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就被手上拿着的长木棍惊到了。
他抬起头,眼前六个穿着蓝白校服外套吊儿郎当的背影,手里人均拿着犯案工具,而他们的正前方,一名男孩正垂着头,长刘海挡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什么情况?
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林十七耳边就炸开一把公鸭嗓,语气里的羞辱带着笑,听着非常令人感到不舒服。
“苏楠!苏会长!还装什么呢?你看看现在还有谁帮你啊。”
林十七一愣,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苏楠身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此刻身处垃圾堆积的死胡同,几人身侧的围墙落满了青苔,周围的建筑物不高,抬头能看到几根横跨而过的电线,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卖声。
对面男生的身后是早已弃置不用的垃圾箱,不知何年何月堆放的生活厨余漏了满地,扑面而来的熏臭味。
那个正对面挽着书包带的男生身高腿长,背脊微微弯下弓起一个单薄的弧度,正是重生归来的苏楠。
林十七以前面对的都是苏楠的位置,突然换成作恶多端的一方,一时不太适应。
苏楠这选择重生的时间点还真是微妙啊。
林十七决定先以不变应万变。
公鸭嗓被无视,用力地在墙面上拍了一下铁锹,尖着声音怒吼道:“喂!苏楠!叫你呢!哑巴了?!”
苏楠微微偏过头,露出的眉眼有未散的阴郁压抑和重生的茫然无措,半分钟后,他终于意识到什么,眼底里迸发出热烈的光,只是被眼前六个小混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的不可置信迅速收敛,警惕地打量面前的众人。
“你谁?”
气氛沉默了半秒。
公鸭嗓被彻底气傻,“你踏马……我是你爹!”
“哦。”苏楠稍微站直了身体,将书包重新背好,轻声说:“那我祝你早日归西。”
扑哧。
林十七举起棍子做了一个准备攻击的姿势,将笑意藏在了臂弯中。
“……艹!谁踏马在笑!”
“老大!”半晌后没人答话,斜后方的一个黄毛忽然恶狠狠道:“奇哥,咱们别废话了,动手吧!”
苏楠眯了眯眼睛。
楚玉和楚跃云的事情败露后,他过了相当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苏楠以前是学生会长,经常协助风纪委员抓学生逃课、上课迟到、考试作弊等等,久而久之,与学校的问题学生的关系弄得非常僵,又因为他以前在学校的人气心生嫉妒。
直到最近,学校论坛上多多少少有关于对苏楠不利的流言蜚语传出,他们才找到机会,狠狠地教训苏楠一波。
尤其说话的小黄毛。
黄毛家里做生意,有点小钱,自小无法无天惯了。
曾经有一次在学校小树林强迫校内一个女生被苏楠目睹阻止,因为没有酿成恶果校方记了一个大过并请了家长,自此之后小黄毛生活水深火热,不但被班里同学唾弃,父母嫌他丢了面子,停掉了他每个月的生活费。
以前高高站立于神坛上的苏楠无论做什么,总有人在他身后吹彩虹屁。
那他倒要看看,如今堕落泥泞的苏楠被打了,又有多少人为他欢呼喝彩?
黄毛越想越兴奋。
他攥紧拳头正要动手,忽然一把清脆的嗓音响起:“喂,你怎么能骂奇哥呢?”
全场目光纷纷落在后方的两人身上。
说话的人身量瘦削挺拔,皮肤白皙,校服胸膛前的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相比较其他流里流气的问题学生,清隽白净的模样更像是被迫着学坏一样。
小黄毛一愣:“我没说奇哥坏话啊。”
“你有。”林十七故意拖长声音,像维护主人一样气急败坏:“你说奇哥在说废话,我都听见了!刚刚是不是就你在笑?!”
校霸身高一米七不能再高,头上扎了一个小揪揪,身材偏横向发展,稍微跺一跺脚,都能感受到地下传来的重量。
他穿着红色的T恤,脖子上还挂着骷髅头的项链,闻言狠狠地剜了黄毛一眼,怒骂:“刚你在笑我?!”
黄毛欺软怕硬,立马认怂:“奇哥,我真没有!”
林十七躲到奇哥后面,勇敢地颠倒是非、愉快地煽风点火:“奇哥,没错,就是他,我妹听错,笑得特别大声,被你瞪了一眼才收回去!”
刚还在问人是不是,现在已经有大概的前情提要了。
奇哥本人靠爹吃饭,因为捐赠了学校一栋教学楼而无所顾忌地横行霸道,老师几乎拿他没辙。
但长得不够帅,说话也不过脑子,翻来覆去只能骂屎尿屁及生殖器官相关的粗鄙俗语,因此常常不够自信。
黄毛家里跟奇哥家有生意来往,丝毫不敢得罪他,只能小声逼逼:“奇哥,要不咱们先解决苏楠……”
“我解决你奶奶个腿!”奇哥脾气异常火爆,“你在叫我做事?!”
“我没有!”黄毛委屈得快哭出来了,“我也真没笑!”
“那你说刚是谁在笑?!”
黄毛刚才所有关注点都落在苏楠身上,真没关心到底是谁笑了。
他答不出来,但林十七倒是信誓旦旦地指认他在笑,气势上赢得头筹,没脑子的奇哥自然选择先解决在众人面前还胆敢取消自己的黄毛。
他移动着肥硕的身躯,丰厚的双唇因为愤怒颤抖,小辫子甩了两下,指着黄毛道:“兄弟们,上!”
但他带来的人里面也有和黄毛关系好的。
“奇哥,这……”
“奇哥,他应该是无心的……”
“怎么?!”林十七叉着腰跳了出来,趁机又加了一把火:“你们不听奇哥的话,是不是都看不起他?!”
“没有!”
“诶,你这人!你踏马谁带来的?!不要血口喷人!”
“都给我……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奇哥为了维护摇摇欲坠的尊严,操起木棍,大力乱论!
黄毛反射性一挡,奇哥怒目而视:“你还敢挡?!”
“我没……”话没说完,黄毛手臂一痛,手里的木棍滚落下来。
“别打!别打了!”
“卧槽!为什么自己人打起来了?!”
“奇哥冷静啊!”
混战中,一道瘦小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苏楠的身边。
苏楠刚重生回来,思绪尚在混沌中就遇上这么一出大戏,茫然中甚至以为林十七是敌方趁混乱埋伏邀功的卧底,一把捉住林十七的手腕反剪到身后。
“痛痛痛……”
这几声痛呼太过真情实感和可怜,苏楠骨子里刻着从小被教育的周到礼貌,愣了愣后松开了手,说:“抱歉,我……”
林十七揉了揉手腕,示意了没事,然后将从地上捡起的木棍递给他。
“来,趁混乱,我们来突出重围!”
个子不高,气场两米八。
苏楠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林十七呐喊着冲入混战中,打成一团的六人组没看清楚人,都以为是敌方在鼓舞士气,一时被喊上头,刚略显颓势的打斗又激烈了起来。
林十七拉着苏楠一鼓作气冲出去,趁着那帮人没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除了剧烈运动后的气喘如牛,两人毫发无损。
林十七松开手,洁白饱满的额上一层薄汗,摆了摆手说:“好了,没事了。”
苏楠撑着膝盖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十七思索了两秒,现编的故事张口就来:“苏会长,我本来是想找你帮忙的。”
“找我帮忙?”苏楠喘匀了气,直起身,身形单薄却还是比发育不良的林十七高半个头。
林十七心里轻骂了一声,努力地装出一副被欺负的委屈样子,说:“他们经常欺负我,找我要钱,今天路上碰到,还说只要我出面作证是你先动手,以后都会放过我。”
“我想先答应他们,然后跟过来找你帮忙……”
“但我现在帮不了你。”苏楠忽然打断他的话,低垂的眉眼掠过一抹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沉郁,很快又挂上自嘲的模样,说:“我自身难保。”
“我知道啊。”林十七装作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笑着说:“所以我帮你了啊。”
苏楠一怔。
随后露出一抹令人难过的神色。
林十七看出来,那是在黑暗荒芜中行走许久的人骤然得见亮光的不可置信。
前世对他影响太大,苏楠身陷囹圄中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也曾产生过动摇。
如果一个人讨厌你,有可能是双方都有问题。
那如果一群人讨厌你呢?
苏楠忘不了在餐厅偶遇的曾经的同学,一人一句讨伐他假清高、冷傲孤僻的嘴脸。
他们假意惋惜苏楠曾经多么优异的成绩,恨铁不成钢般地痛心苏楠今非昔比,最后纷纷庆幸“幸好我只有当时喜欢你”
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哪点值得别人喜欢?
你现在一点都比不上你的弟弟楚跃云。
字字诛心。
苏楠开始反思自己,开始回忆起过去日日夜夜与人相处中的每一个细节,凌迟般地挖掘他们口中所说的每一个罪状,开始想是不是罪有应得。
然而行车途中的心神恍惚直接葬送了苏楠的未来。
他没想到的是,居然有机会重来一次。
他无意与楚玉和楚跃云争夺什么,似乎也并不想扭转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
苏楠的目标非常明确。
这一辈子,他要好好保护母亲。
然后,奋力走向理应属于他的未来。
“喂,回神啦。”林十七晃了晃手。
苏楠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林十七笑着说:“怎么了会长,感动吗?”
苏楠低着头,哑着嗓子道:“别叫我会长。”
他这段日子因为学校和家里的糟心事瘦到脱了形,清隽俊秀的脸颊两侧只余下坚硬的轮廓,眉宇间的阴冷与过去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庭径,有种颓废的野性。
此时傍晚太阳刚下山,火烧一般的云层在无边天际中缓慢流动,晚间出动的小摊贩在长街两侧蓄势待发,吆喝声随着两旁明亮的街灯响起。
苏楠不打算在这里逗留,一声不吭准备撤离。
林十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问:“会长,你家在哪?”
苏楠皱着眉,用上了些力度甩开了他的手,态度不太好地回道:“关你什么事?”
这浑身竖起盔甲对谁都没好脸色的样子,哪还有以往温柔体贴的好学长形象?
然而林十七并不在意,笑着说:“一起回去嘛。”
苏楠心急想要先回去见苏妈妈一面,没再搭理狗皮膏药似的林十七,抛下一句‘随便’就沿着通红似火的天色往印象中的住处走。
那件事之后,苏楠母子在一名亲戚的帮助下迅速收拾行李搬离,哪怕苏父苦苦上门祈求原谅,也没再搭入苏家一步。
苏楠母亲在崩溃很长一段时间后,在朋友的帮助下重新振作,重新找了一份工作。
明明一切都应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在苏楠高考前一个星期,却不知为何回到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高档小区,从曾经温馨愉快的家中一跃而下。
苏母的死一度成为苏楠心里的一根刺,他从不相信旁人口中母亲是因为软弱悲拗而选择轻生,他比谁都清楚,苏母性格虽然柔弱,但骨子里有韧劲,从她得知丈夫出轨后马不停蹄重新找到住处就能看出性格里的强硬。
没关系。
苏楠前进的步伐渐渐急促,最后朝着消失于天际的一抹光狂奔起来。
这一次没关系。
他一定、一定会改写他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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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楠的母亲叫文娴,二十七岁的时候才认识苏炽德,直到三十二岁才生下苏楠。
出生书香门第,父母在四年前相继患病去世,家里有一位大了五岁的兄长,这才得以在出事后有一个靠山。
文娴以前是高级会计师,应聘在苏炽德的公司下,两人相处一年后结婚,之后文娴一直帮苏炽德管理公司账务,在苏楠高一那年才辞职专心当全职太太。
出事之后,她带着苏楠搬离寸金寸土的高档小区,在破旧的居民楼落脚,在朋友的鼓励和帮助下,合伙开了一间私人烘焙店。
最近一段时间,文娴一直奔波在外面筹备着店面装修的事儿,几乎都是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忙碌的工作和时间是麻痹伤痛的最好方法。
但她也同时忽略了儿子备受煎熬。
文娴反应过来后,心生愧疚,婉拒了朋友的晚餐邀请,赶回家给苏楠做饭。
她的情绪在经过心理医生疏导后,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了,等她回到冰冷的临时住处时,才发现搬到这里后,苏楠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在外面解决的,出租屋的厨具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灰。
文娴盯着冲刷而下的水流在发呆。
忽地,客厅厚重的铁门砰地打开又关上,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文娴匆忙地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扬起笑,“楠楠,你回来了……”
“妈!”苏楠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文娴愣了愣,手放在儿子的肩背后,安抚性地拍了拍。
半晌后,苏楠才低声说:“……妈妈,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过的哭腔,像狂风中裹挟着前进的倦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窝,贪恋地埋头在母亲的肩膀上,细细地呼吸熟悉的气味。
文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的双手是长期做家务而留下的深刻皱纹,温婉贤淑的眉间早已被风霜雨露打击,褪去少女时的憧憬,被岁月蒙上了一层面纱。
文娴不断落下的泪水,沾湿苏楠单薄的肩膀。
“楠楠……楠楠……对不起,是妈妈不好……”
经历变故后,他们曾经为了不让对方担心,都在各自振作。
但其实,他们彼此都需要一个拥抱。
苏楠闭上了眼睛,轻声说:“没有,妈妈,我没有怪你。”
“我只是,特别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