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番外 ...
-
之后的几天里,Leo忙得不可开交。
前主人留下了大部分的器用家具,但还有不少生活用品需要添置,他对着写下的长长一串购物清单发愁,森威尔太小,很多东西买不全,必须得去附近城市的大型超市。
不得不感叹身居美国,拥有能滚动的四个轮子是如此必要。镇上是没有公共汽车的,他想要走远一些完全得依靠两条腿,只有先租了一辆老旧的雪佛莱Malibu暂时对付着。
雪佛莱年纪很大了,油门一发动就呼哧呼哧的轰轰喘气,开起来很不顺手。Leo不由得怀念留在北京的奥迪,做了三年兼职导游再加上积攒的零花钱买下来的,08款的A4,结实又耐用,他和杨一到周末就开着它在六环的高速上撒野,也不怕跟山寨版别摸我对对碰。
本来打算让它跟着他们飘洋过海。中国富翁喜欢在中国的公路上开着进口洋车横冲直撞,杨爱国主义情怀高涨,口口声声地说一定要开着made in China的A4在美国的公路上招摇过市,Leo老实地解释说有一小部分配件仍然是进口的,被杨揪着腰上的肉死掐。结果出关费高得离谱,相关手续又繁琐,只得作罢。
也幸好带不出来,否则只会睹物思人。
周六,趁着难得的好天气Leo把内衣裤全都洗了,湿淋淋的晾在屋后的小花园里,反正住得偏,没人看见。美国人不会把这些贴身的衣物亮出来晒,都是直接烘干好塞进衣柜里,约定俗成,大概是晾在外面看上去不雅观。每年有很大一块的用电额度都会消耗在烘干机上面。
中国人民就不讲究,虽然是几千年的礼仪之邦,就比较信赖自然光的杀菌消毒作用,小孩子的尿布、老婆的胸罩内裤都是能拿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的。
洗完衣服,看看手表,才一点多,足够他安步以当车,路上还有充裕的时间好好的逛一逛。
从山坡上下去,公路上车流稠密,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Leo跟在它们后面,又有教堂耸立的尖顶作方向标,即使不问路也不怕自己走错方向。
很快就到达目的地,教堂外面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集了不少人,但观众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看来这种演出是当地的一大盛事,估计正式开始时整个森威尔会是一幅万人空巷的景象。
教堂的大厅极其宽敞,容纳一千人完全不成问题。高高的穹顶成花环状,四周环绕的彩嵌玻璃窗是很简单的几何图案。大厅里,一排排的长椅整齐地陈列着,古朴而陈旧,扶手处久经使用,被手掌磨得脱漆,木色光润。大厅两侧,有两排木制的立柱,隔出一左一右两个舷舱,从两侧的舷窗看出去,隐约能看见教堂外红暗的砖墙。
Leo转了几圈,面孔都是陌生的,高鼻深颧、白肤浅瞳。Leo自己的面貌也和他们相仿,但仍然觉得有些疏离,他从小在中国长大,喝的是黄河的水,吃的是水田里长出来的稻米,几乎都要忘了其实地球的另一面才是他的国家。
神思恍惚间,眼前似乎又浮起了另一个人熟悉的脸,黑发黑眼,嘴唇很软,呼吸仿佛羽毛的轻颤,却将要成为一个女子的丈夫。
她的法定伴侣,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称呼,听上去陌生的可怕。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走道边,完全疏忽了周遭的情况,结果猛地被撞了一下。
撞到他的是个熟人,超市里碰见的玛丽,她穿着一身滚边的白纱舞裙,花苞一样的小胸脯被紧身礼服勾勒得玲珑毕现,金色的卷发瀑布一样落下来。小姑娘停住脚步,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演出结束后请你吃芝士蛋糕。”说完提着长长的后摆一路跑走了。
Leo笑一笑,找个空位坐下来,转头四处打量,看见玛丽跑进跑出,板着一张脸,好像遇到了麻烦。便起身走上前去问:“出了什么问题?”
玛丽苦笑说:“我们在给钢琴调音,低音区有几个键总是有‘嗡嗡’的混响,上周排练的时候音色还是很正常的。”
“我学过钢琴,调音应该能帮得上忙。”
玛丽眼前一亮,立刻领着他转到教堂后面的小礼拜堂里。一个男孩正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忙碌着,满脸是汗,听玛丽说了两句,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Leo。
“把调音扳给我,我来试一试。”Leo坐下身,右手抓着调音扳子,左手依次按着低音组的琴键,全神贯注地辨别着每个音阶,找那几根不准音的琴弦。
调音是一门耗神又费时的技术活,Leo有几个月没碰钢琴了,时间又紧,脸上也直冒汗。
侧着脸仔细听了半天,他才发现症结所在,也许是前几天下雨,钢琴受了潮,有两三根低音键的琴弦需要紧一紧。
用止音块压住同音弦组的左右两弦,稍微调整一下位置,好方便调音扳的转动。接着拿起扳子侧压着中间弦的弦轴,小心翼翼地转动,待中间弦调准后,Leo取下右弦的止音块接着调试右弦,然后是左侧弦。反复调整一轮,再按琴键时终于听不到那种混浊的回响了。
即兴试弹了《amazing grace》的第一小节,他点头道:“行了,暂时能用,后面还是要请专业的调音师来看一下。”
一转头,对上玛丽的星星眼,小姑娘满面笑容:“没问题了,伴奏师找到了。约翰,让丹他们把钢琴抬回去,叫他们小心点,千万别碰到了。”
Leo目瞪口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钢琴前,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圣坛,右前方是满满一大厅近千人的观众。
唱诗班的孩子们,按着个头由高到低的顺序,依次走上圣坛前的舞台,都穿着雪白的圣诗服,深红色的大环领在头顶的追光灯下面闪烁着暗色的光。
瞥见幕布后约翰的手势,Leo无奈地点点头,连赶他这只鸭子爬架子的时间都那么吝啬。
他坐直身体,脚踩着三角琴的中间踏板,深吸一口气,默念着都是大白菜大白菜来给自己打气。
纯黑的半音键和纯白的全音键,钢琴上黑键之间永远都夹着空白,相比感情它们永恒不变。
第一小节由领唱的女孩清唱,Leo自第二节跟入演奏。
古老的琴身倾泻出巨大的轰鸣声,一瞬间笼罩住整个大厅。
孩子们纤尘不染的歌声仿佛是来自天堂的神迹,低垂羽翼降临人间,圣洁安宁又深邃。
它曾无形无质,却在这一刻以音和乐的形式彰显。纯净空彻的声浪像海潮一样满涨起来,层层叠叠地涌向高耸的穹顶,仿佛将要立刻冲破这单薄无力的壁墙,直冲云霄。
没有鼓掌声,也没有交头接耳的赞美声。似乎流动着的空气也为这赞颂的歌声颤抖。
这时候不需要回应,闭上眼聆听就足够了。
奇异恩典,神临于此。圣洁的力量打动内心,铁人也会流泪,石头也会融化。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 a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
And grace my fears relieved;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The hour I first believed!
Through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I have already come;
This grace has brought me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me home.
The Lord has promised good to me,
His word my hope secures;
He will my shield and portion be,
As long as life endures.
Yes, when this flesh and heart shall fail,
And mortal life shall cease;
I shall possess, within the vail,
A life of joy and peace.
The earth shall soon dissolve like snow,
The sun forbear to shine;
But God, who called me here below,
Will be forever mine.
手上的感觉又回来了,音乐源源不断地从指尖汩汩流淌出来。
Leo半合着眼帘,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这种无言的力量中。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天使从阴影里色彩浓重的油画上走下来,收拢纯白的羽翼,站立在灯下的舞台上。
黄金般灿烂的卷发,天空般纯蓝的眼睛,玫瑰般娇艳的双颊。灼热绚烂的顶灯在他脸上投射出暗色的阴影,浓厚浅淡,每一分都像是上帝的神来之笔,这该是不属于人间的无法言喻的美丽。
Leo手指一颤,最后的颤音已经慢了半拍,还好听众们仍沉浸在这天籁之音的余韵中,没有人在意到这个小瑕疵。
直到最后的一点余音春冰般消融,台下仍是一片静默。
接着,暴风骤雨般的掌声淹没了他和孩子们。
Leo起身谢幕,再抬头去看舞台,唱诗班已经从舞台的另一侧有序地走下去了。
接下来是教堂的牧师解读圣经,一套嚼烂的老故事讲的妙趣横生,难为这位年高众望的老人了。之后是沙翁驯悍记改编的舞台剧,玛丽演那个骄傲的悍妇凯特,小演员们都演得很卖力,引来台下阵阵喝彩,接着团体舞蹈、风琴独奏,最后就是整个演出的重点:捐款。
消防队的全体队员们嘻嘻哈哈的跑上舞台,清一色结实有力的棒小伙子。森威尔这类东部小镇的消防队基本都是半自治性质,州政府那点杯水车薪的拨款光消防车的保养维护都不够,剩下的资金都是从居民们那里募集来的。
队长发表了一篇感谢的演讲,结果因为又罗嗦又老套,被台下的年轻人一阵嘘声轰下去。他本来也有搞怪的意思,一点也不难过,笑嘻嘻地跳下舞台。
这时神父就把大大的捐款箱搬到舞台上,不拘多寡,随意而为。Leo裹在人流里,上去塞了五十刀。
义演的重点过去了,后面的活动就有些率性松散,只要不过分,随便你想怎么闹。有一个大腹便便的酒糟鼻大叔自告奋勇的上去即兴表演街舞,其实说是肚皮舞大概更贴切些。
浆果蜂蜜馅饼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还有各种五颜六色叫不出名来的小甜点。Leo自行倒了一杯野莓汁,喝起来很爽口,酸中泛着清淡的甜。
唱诗班的孩子们迫不及待地跑到长条餐桌旁,衣服都来不及换,混在人群里笑闹。Leo仔细地看了一圈,微微觉得遗憾。
刚刚的惊鸿一瞥大概只是心理上的错觉。
玛丽披头散发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芝士蛋糕,似乎当它是一颗摇摇欲坠的水滴,一碰就要碎开的。
她大声招呼着Leo,额头上还沾着蛋糕大战的印记:一大块白色的奶油。Leo很乐意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小礼物,当着她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不过蛋糕可真够甜的。
他耐心地回答玛丽的问题,几乎招架不住她层出不穷的好奇心。那个修钢琴的男孩子这时走过来,来来回回地看着他们两个,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郁闷神色。
Leo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微微一笑,过一会就借机走开了,留给他和玛丽单独相处的空间。
总之,这次演出相当成功,Leo也认识了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有一家的主妇热情地邀请他到家里用餐,被他客气地婉拒了。
回去后,心情还不错。难得的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