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第 2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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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烛火陡然一跳，噼啪炸响。
黄荆洛垂下眸，视线锁在景玉甯凝固茫然与错愕的脸上。
逆着昏晦光影，男人的面容极近似妖物，恍若一只从幽冥而来的祸世鬼魅。
传言中，襄国国师已届中年，而他的脸上不见半分沧桑的痕迹。若非眼神沉稳至极，看起来更像是景玉甯的兄长一辈。
——世间竟有如此妖异的男子。
深邃轮廓在熔金瞳眸的照映中，冰冷凌厉浑为一体，容颜惊心动魄。
景玉甯的目光空悬一刹那，直直坠入了眼前这双熔金的眼瞳里。
黄荆洛的双目比景玉甯要更为冰寒与狠戾，霎时间，青年感到自己被一股沉重得密不透风的力量攫住躯壳与魂魄，拖入进窒息的泥浆。
黄荆洛说出的每一个字，有如烙铁摁进他的神智：
——你认贼作父，嫁与灭族仇人之子为夫。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玉甯感到极其的空茫与不解。
他正视黄荆洛，一点点把自己从对方粘稠而阴暗的沼泽中，抽离出来。
帐中的昏光下，两双金瞳相对，两个堪为天地绝色之人，以一高一低的身姿在光影中显出悬殊的落差。
“黄国师何至于此。”景玉甯嗓音听起来平和，字字则凝结寒意。
“如此粗陋的挑拨，斩不断本宫与大尚国君王的心。”
黄荆洛听言，唇角弯起一抹极具讽刺的弧度：“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在彼此的空隙间荡开，容色越加冰冷，眼中怨憎几乎触手可及，刺得景玉甯心头一悸。
青年有些不明所以，一个与他素未谋面之人，何以对自己抱有如此深沉的恨意？
“本宫不知黄国师所言。”景玉甯说道，“亦不会信你半分言语。”
纵使跪坐在地，青年的身姿也依旧挺如青竹，彰显出不折的威仪来。
他的视线从对方讥诮怨毒的神态一掠而过，落在箱口中曹晋僵冷的血腥头颅上。
右眼在这时跳得有些厉害，心中总有一股不祥之兆。
景玉甯稍微扬起下颌，不过片刻再度迎上了黄荆洛的目光，与他沉寂对峙。
直至烛火倏然噼啪一响，青年才启开唇，转言说：“国师既携曹晋首级而来，纵是暗闯我大尚营帐，本宫原以为你非全然敌意。”
言语中，他不动声色地冷眼注视着黄荆洛，进而又道：“或者，襄国擅贸，你欲以曹晋的首级来要挟于本宫。”
“不论国师所图为何，”他的声调低沉下来，“贸然扣这等莫须有之罪名，实非明智之举。”
黄荆洛冷峻的脸上未见丝毫波澜，眼底只悄然注意着景玉甯暗藏在身后的右手。他知晓青年的手指应该触碰到了战甲里面的机关，但迟迟没有按开。
景玉甯指尖缓慢摩痧过坚硬的甲衣中一处冰冷的凸起，其实只稍他一用力扳开，毒针就会自侧方直射而出，刺向眼前之人。
可景玉甯在当下，却是迟疑了。
眼前陌生的襄国国师，不知为何让他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与熟悉的感觉。
他望向近前这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瞳深处，底部犹若一片无垠的黢沉。
越是细看对方的面容，他的动作就越是不由自主地停滞。
二人默然对峙，终是黄荆洛再度开口，对他说道：“景氏玉甯，你是凰安神族中，凰安王与神女之子。本应天生灵慧，世所难及。不料，却被谎言蒙蔽了二十余载。”
极淡的薄唇张合，吐息间逸出的檀香与帐中锈浊血气格格不入：“倘若你的生母见到你今时的模样，不知是否还会如初时那般无悔。”
暗光笼罩在黄荆洛的周身，一袭深黑玄衣吞没了所有光亮，唯有身形轮廓在明暗交互间显得更加压抑。
景玉甯听到黄荆洛的话，眸中寒意深沉。他坐立在黄荆洛投下的阴影中，抬首时，映出几分泠然的冷艳。
“本宫的生母，是宰相夫人陈氏，非你口中的凰安神女。”他声线清冷，道：“本宫不知什么凰安神族，更与神族无涉。”
他说得决绝，然而话音方落，旋即一点流光忽地浸入脑海。
——是了，“凰安神族”这四个字，其实他并非头一回听闻。
从前初入宫闱，于大婚夜的第二日，他在一株枯萎槐树下，曾听陆齐说起过一段帝王与神族的传说。
可到底，所谓神族天生玉骨、以玉骨救帝王续命……这些传说，听来更像是帝王为统御天下而编造的皇权神授之故事，用以巩固权势罢了。
景玉甯从未深思过这些，也不曾想过在这茫茫人世之中，除人族以外，还会有神族的存在。
黄荆洛仿佛早就料到青年会是如此反应，他挑了下眉，只继续淡然道：“赫连君王借蝗灾之势击溃珀斯国，虽胜之不武，引世人非议，然兵道贵诈，他确是技高一筹。”
“你们一路凯旋，吞疆并土，来至这边境之地。”他话音微顿，讥诛地问道：“真正踏足于此，亲眼所见，你作何感想？”
这一问，精准地刺入了景玉甯的门心。
青年不自觉攥紧拳，冷峻的神色掠过一瞬难以掩饰的沉痛之色。
黄荆洛垂眸凝视着他，金如琥珀的眼底酝酿起暴风雨前的宁静。
半晌，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道：“大尚皇后，若我今日不来，你恐怕再见不到明日的夕光了。”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沉哑的声线不见波澜，一如在陈述件无可争议的事实。
青年眼底寒意渐浓，他蹙起眉，当即反问：“黄国师何以见得？”
景玉甯唇角微扬，逸出一声冷笑：“难道就因你襄国与我朝中败类暗通款曲，便自以为有资格取本宫性命？”
他声音陡然一沉：“纵是如此，本宫与大尚国君王亦不会败于你们，本宫更不会殒命在此。”
青年彻底冰冷下来的眉宇带有一股压迫的威严与狠戾。
黄荆洛打量着景玉甯，终于慢慢收起了眼中那若有似无的轻蔑之意。
他摇了下首，说道：“你太小看你那所谓的‘父亲’了。”
言毕，他侧身微转半步，似乎是有意为景玉甯留出片刻的思忖之机。
随着黄荆洛偏移，烛光终于再度映照在青年身上。景玉甯的面容被战甲的寒辉镀上一层碎银的冷光，更显清绝料峭。
事已至此，青年岂会看不出今夜之局来得何其迅疾。
官民勾结、内外相应，几乎严丝合缝。
即便表面看来，是边陲官吏见与皇城通信之路被截，决定破釜沉舟，强行破围。可实际以暴民直逼帝后这一着，或许早在赫连熵决心与宰相对弈之初，景怀桑就已为他们布下了这道杀机。
只可惜这一招虽是狠辣，但不足以同时击溃帝后二人。不过对付其中任何一人，都已绰绰有余。也正因如此，太后才会徒生事端，引帝王回朝。
……时机掐得恰到好处，正突发在皇后孤身坐镇之际。
景玉甯眸中最后一点侥幸的光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他身陷此局，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晰地感触到，今夜他所有应对之招，是何其被动。
原来，早在龙驾离城的那一刻，便败局已现。
他越想越深，脸色渐渐惨白如纸。
眼见青年面上的血色褪尽，黄荆洛上前几步，俯身靠近景玉甯。随之，一缕熟悉的檀香气息幽幽传入他的鼻腔。
清冽、淡远，似有若无间渗着微凉的柔和，与一抹飘渺的清甜。
……这是凰安王与神女独有的白檀之香。
而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即便是黄荆洛，也在这一缕熟悉的檀香袭来之时，恍惚间涌起旧日的怀念与悲伤。
片刻，他直视着景玉甯，沉声问道：“你可知道，景怀桑为何待你如此绝情？”
景玉甯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黄荆洛保持着贴近的姿态，深深吸入那久违的白檀香气，进而低语：“若你真是他的亲生骨肉，或许他还会存有一丝情分。”
“只可惜，你们并无血缘。有的唯剩神族与大尚国的仇怨，及神女留下的最后筹码。”
他的话一字一句，刺入景玉甯耳中，尖锐而冰冷。
景玉甯一再隐忍，终于再难抑制，开口时声音几乎绷成一线：“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怒视黄荆洛，厉声问：“你说我是凰安神族之人，凭何依据？”
黄荆洛慢慢直起身，复回俯瞰之姿，答道：“何需依据，你心里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男人向后撤去一步，抬颌瞥向营帐低矮的顶篷，忽道：“你可知，大尚国太后手中常持一柄玉如意。”
回应他的，仍是景玉甯的无言。
不过黄荆洛无甚介意，他只自顾自的继续说着：“那是你母亲的遗骨。”
说罢，转过视线，落回景玉甯的脸上，残忍地问他道：“——你见到它时，可曾感到亲切？”
黄荆洛唇边凝起一抹难以看透的残酷笑意。
男人的一字一句，当即抽空了景玉甯周身所有的气力。
他瞳孔骤然紧缩，所有的镇定与锋芒于顷刻间溃散殆尽。整个人像一尊被骤然封结的玉雕，怔立原地，动弹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271章 第 27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