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草》挖藕薄呀

4、第 4 章

　　贺以慕压低了鸭舌帽，隐在帽檐下的眼眸漆黑而深邃。

　　对面餐厅里，陈星辰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贺以慕双腿随意交叠，眼底染上了笑与柔。

　　“你好，这是您点的柠檬茶，请慢用。”

　　奶茶店的服务员端上了柠檬水，放在贺以慕身前的桌子前。

　　“星辰星辰！”

　　刘郁拍了下陈星辰好几下，激动道：“快快快！对面那个像moon的男人的饮料上来了，你拿手机相机放大看一下，看是不是他！”

　　陈星辰“啊”了一声，犹豫道：“不好吧？”

　　“这有什么，一会儿我假装自拍，你们凑近点。”

　　刘郁心肥胆大，说都就动，掏出手机就摁住了陈星辰后颈，放大了几倍就等着对方摘口罩让她认。

　　陈星辰睁大了眼睛，刘郁、李梵、黄琳、文雯屏息以待。

　　三秒……五秒……半分钟……

　　陈星辰抬眸对上刘郁的眼睛，傻笑了两声：“郁郁，要不我们继续吃饭吧。”

　　刘郁不死心，却听李梵道：“大不了一会儿绕一圈，从他旁边走的时候瞄几眼不就得了。”

　　吃完，碗筷子一丢，刘郁喊上李梵，拖着陈星辰准备在对面绕一圈。

　　刚走了没两步，文雯惊讶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咦，他走了……”

　　“什么！走了？”

　　刘郁又倒回去看了一眼，确认人真的走了的刹那，如泄气的皮球，瞬间垂头丧气。

　　回公司的路上，刘郁一直闷闷不乐。

　　李梵攀上刘郁的肩，语气不耐又恨铁不成钢：“不就是个男人吗？还是个不搭理人不说话的臭男人，你连脸都没见着别和我说你爱上了。”

　　刘郁叹气道：“爱还是没那么容易爱的，我就想看看脾气这么差的男人长什么样。”

　　黄琳说：“星辰不是拍了照片吗？一会儿图修完发群里大家都看得到。”

　　“别指望我了。”陈星辰摁下电梯楼层，直言道：“moon的照片要求私发，已经给杨屹然了。”

　　四个女人：“……”

　　陈星辰半真半假玩笑道：“我怕他和朱总告状，怕杨屹然举报投诉我。”

　　“……”

　　她们也怕。

　　贺以慕一直没走远，从陈星辰被那两个女人架着往外走他就猜到了那两个女人的意图，所以先她们一步。

　　在周围逛了逛，实在无聊干脆去网吧睡了一觉。

　　十点十五分，贺以慕跟上了刚从公司出来的陈星辰。

　　她戴着耳机，背着一只鸭子帆布包，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往地铁站冲。

　　贺以慕看了下腕表的时间，还有三分钟，下一班地铁就要到站了。

　　安检、扫码、进地铁一气呵成。

　　他没离她离得很近，隔了一个车厢，他在七号车厢尾，她在八号车厢尾。

　　隔在他们之间的那些或奔波或疲惫、或美艳张扬的熙攘人群仿佛慢慢消失，他的眼里定格下的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陈星辰。

　　他的star。

　　到家已是一点多钟。

　　贺以慕开了灯，换鞋洗澡。

　　他擦着湿漉漉还在滴水的短发，只穿着条裤子从浴室出来。

　　从冰箱里拿了瓶酒，贺以慕坐在沙发上点燃了烟。

　　他抬眼朝阳台外斜对面的那扇窗看去。

　　遮光帘拉得很严实，只有最靠外的那一侧有淡淡光亮溜了出来。

　　他靠着沙发背，食指中指夹着烟递到了唇边。

　　他抽得很慢，但也极狠，仰着头缓缓吐出了烟圈，带着柠檬香气的尼古丁，又被他纳入鼻息。

　　就算是现在这样，凭借那一丝光亮贺以慕也能猜到陈星辰在做什么。

　　不是在写东西、看书就是在忙工作。

　　陈星辰很简单，简单到多看几眼，多了解几分就只剩满眼支离破碎的心疼。

　　凌晨三点，那丝光亮骤灭。

　　贺以慕起身，走到吧台拿起手机躺回了床上。

　　杨屹然发了一大串微信，语音他懒得听，文字他懒得看，无非就是追问他什么时候开播。

　　贺以慕切换了微信小号，点开里面的唯一联系人。

　　看到朋友圈的那一条直线，贺以慕脸一沉，尝试微信转账。

　　“……靠。”

　　什么时候被删的？该不会刚刚她不睡觉是在删人玩儿？

　　贺以慕咬牙切齿地翻出备忘录，找到自己用五花八门的邮箱注册的小号登陆，换了个头像申请好友验证。

　　陈星辰一年半载不删人，也不知道每次删人都能一删一个准，总能删到他头上。

　　这已经是第四个号了，再被删他就得借别人的身份证注册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办法。

　　贺以慕的好友申请验证一直没有通过，一等就等到了过期失效。

　　原本还想在短视频上寻个合适的理由找陈星辰，刚和杨屹然提视频内容，杨屹然就炸了。

　　“你还好意思提短视频内容？你断播多久了？上次来公司以后你就没播了，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好好播我再帮你找星辰！”

　　贺以慕耐着性子在家画了一周的画，播了一星期，杨屹然这也说到做到，舔着脸去找陈星辰。

　　看到群里陈星辰发的消息，贺以慕顺着她的话回了几句，心里在想，要怎么才能合理的加上对方的微信还不被删除。

　　结束了短暂沟通，贺以慕手指下滑，找到杨屹然的微信，发消息给他。

　　贺以慕：【我觉得我短视频可能还需要指导一下，我找谁问？刚刚那个吗？】

　　杨屹然：【群里带短视频前缀的都可以找，星辰的话不一定忙得过来。】

　　贺以慕：【我就和刚刚那个熟点，那你让她加我？还是我加她？】

　　杨屹然：【额……星辰基本上不会主动加主播，工作也是在群里聊，私下也不会和主播聊天，可能有点悬。要不你就在群里问？或者我帮你转述？】

　　默了一会儿，贺以慕又才回复：【不用，我不播了。】

　　杨屹然懵了两秒，回过神来满头黑线，疯狂发消息极力挽回。

　　杨屹然：【别啊！群里也有星辰啊！moon好好的别说这些丧气话，乖乖听我的，好好播。】

　　贺以慕：【其他人说的我听不懂，等你转述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我退会了。】

　　杨屹然：【别啊哥！那这样，你先加她，我一会儿去帮你给星辰说。】

　　许久没见回复，杨屹然急得抓耳挠腮，公司倡导的就是工作事工作群解决，甚至在遇到主播私聊的情况下，短视频运营的人也会为了避嫌，把工作往群里引导。

　　让陈星辰私加主播其实是在为难她，最开始杨屹然宁愿自己麻烦一点，让moon先去加，他再去转述也是这个原因。

　　现在要怎么和陈星辰说才好？杨屹然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在陈星辰办公室外绕了三圈，杨屹然决定去趟厕所。

　　再回来，文雯却说陈星辰被叫去朱总办公室聊事去了，杨屹然立刻赶了过去。

　　敲门、推门、进门。

　　朱松抬眸扫视了一眼杨屹然，问：“有事？”

　　杨屹然嘿嘿直笑，抬手示意朱松和陈星辰继续聊，坐在陈星辰身后的沙发上。

　　光听都觉得废脑子，没一会儿，杨屹然就听出了倦意，靠在沙发上直打哈欠。

　　这种苦这种累只有星辰才啃得下来，做得好。

　　他没本事，他干不掉星辰，但也不想星辰被干掉。

　　朱松余光瞥见杨屹然撑着额直点头，忍不住蹙眉道：“杨屹然，你是来睡觉的吗？”

　　陈星辰顺着朱松的目光看去。

　　接收到陈星辰的目光，在杨屹然看来，陈星辰的眼里只写了两个字“佩服”。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看到陈星辰背着朱松，悄悄地在身前给他竖了大拇指。

　　“……”

　　杨屹然动了动肩膀，拉开陈星辰旁边的椅子坐下，道：“朱总，我是有事儿找星辰的。”

　　朱松看了眼惊愕地看着杨屹然的陈星辰，帮她问：“找星辰什么事？”

　　杨屹然脑子转得快，避开陈星辰，兜着圈子和朱松表明诉求：“朱松，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想先问你。”

　　“问。”

　　“我觉得我们现在和主播的沟通还可以优化下，当然更多的可能是针对头部主播或头部以上主播。”

　　“比如？”

　　“比如有些头部主播问问题，星辰她们组忙不过来，或者周天休息比较急，那这个时候是不是直接找她们比较好？”

　　朱松不说话，陈星辰也收了表情，陷入沉默。

　　虽然已经意识到此刻的气氛有多么的不对，但杨屹然还是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比如留个电话加个微信之类的，对接起来效率也高一些。”

　　朱松盯着杨屹然，淡淡地问了句：“怎么忽然聊沟通效率的事了？有主播反映情况？”

　　杨屹然心里一咯噔，偷偷瞄了眼陈星辰的脸色，忙道：“没有没有，我是觉得这样会好一些，也能让主播们看见公司对他们的孵化态度。“

　　朱松问：”怎么规避风险呢？“

　　”星辰她们我们都信得过。有需要的主播和我们经纪人沟通后，我们再和星辰她们组沟通，之后再添加好友。”

　　杨屹然补充道：”主要是解决一些临时紧急的事，其他时候都可以在群内解决。“

　　朱松默了一会儿，问陈星辰：”你觉得呢？“

　　陈星辰垂着眼眸，道：”都行。“

　　聊完从办公室出来，刚好碰上总裁助理，杨屹然和总助打了声招呼，跟着陈星辰进了办公室。

　　杨屹然赖在陈星辰身旁，又是递杯子，又是喂零食拿背捶帮她捶背：“星辰，你别生气……”

　　陈星辰打开电脑，道：“我没生气。”

　　她这么一说，杨屹然也不好说什么了，掀过篇的事还是不提为好，提了徒增烦恼。

　　杨屹然待了一会儿就走了，陈星辰慢慢阖上眼睛，仰着头靠在椅子上。

　　身体的血液循环慢了下来，眩晕感从后颈蔓延到头颅深处。

　　她想起了李劲。

　　那个她曾经的领导，阳光又爽朗的男人——李劲。

　　“星辰，热点是预判热点，这个今天发晚了点，你再找找……”

　　“星辰，不要紧张，沟通的时候要自信，要记住刚刚我补充的地方……”

　　“恭喜星辰，提前二十天预判站内热点，现在我终于可以耍耍官威了……”

　　“星辰……经济事业部太动荡了，朱总调我过去……”

　　“星辰，我走了，虽然以后没有我欺负你了，你还是要好好上班搬砖知道吗……”

　　“陈星辰！李劲是内鬼，他私下联系主播，带走了公司大半主播和资源……”

　　记忆混沌交错，陈星辰仿若回到了最兵荒马乱的那一天。

　　针锋相对、破口大骂、怨怼指责。

　　被李劲一手培养出来的陈星辰成了众矢之的。

　　朱松开除了当时李劲走后新招录的负责短视频的负责人，也就是所谓的和李劲一伙的另一位内鬼。

　　随后提任了陈星辰坐镇部门，再以自己决策错误、误用人员导致现在局面的道歉信，强压众人的悠悠之口。

　　那段日子陈星辰走得很艰难，到临近过年的那两个多月的时间，全凭她一己之力独撑。

　　信任崩塌只需要一瞬间，重新建立却犹如登天。

　　陈星辰撑住了，之后她部门的人全部都是她自己面试筛选的。

　　李劲曾经问过陈星辰，相信他吗？

　　那时陈星辰没有说话。

　　时至今日她仍觉迷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信任是放在玻璃罐的糖，一开始是满的，难过失望一次，糖就少了几颗，最后糖剩下几颗，也由最开始的甜，到最后的苦涩。

　　在收到杨屹然可以添加陈星辰微信的消息以后，贺以慕发了好友验证，等到陈星辰同意了他的好友才躺在床上补觉。

　　睡得有些沉了，醒来已经十点零八分。

　　贺以慕看了眼窗外，忽然翻身而起。

　　下雨了。

　　半个小时后，贺以慕守在安全楼梯，确认陈星辰到家后，他才回家。

　　浴室灯灭，还没到十一点半，斜对面的窗帘的那一丝微弱光亮也灭了。

　　贺以慕蹙眉，没能忍下心中的担忧，走到阳台上抓住栏杆探出身。

　　三十三层楼的高度，稍有不慎就是高空坠亡。

　　心急之下，贺以慕顾不得那么多，也没有想过隔着这么远的悬空廊桥和那厚而严密的窗帘，他到底能看到什么。

　　倾盆而下的暴雨打湿了他大半身，好半晌，贺以慕才彻底冷静下来。

　　他急匆匆回到卧室拿到手机，一遍又一遍刷朋友圈，最后又停留在陈星辰的朋友圈，不间断刷新。

　　晚上十二点。

　　他终于等到了。

　　【人间原本不叫人间，河流也不叫河流，后来有人说人间是人间，河流是河流，然后人间就成了人间，河流就成了河流。有一天有个傻子问，为什么人间一定要叫人间，人间是地狱啊，然后傻子就成了真正的傻子。如果傻子聪明一点，问人间为什么一定要叫人间，人间是天堂啊，那他一定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这段话，贺以慕反复读了不下几十上百次，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可即便如此，也难以忍下眼眶的酸涩。

　　陈星辰啊……

　　什么都知道，活得通透却一腔孤勇、热血固执的陈星辰……又在欺负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