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叶咖咖

4、螃蟹

　　（4）
　　桂花飘香时节，螃蟹肥美。
　　吴越一带的螃蟹，以瞿湖青蟹最佳，而瞿湖青蟹中，又以钟山临湖楼的螃蟹味道最好。据说是因为钟山多孔隙，螃蟹居于其中，无人骚扰，因此特别肥嫩。到了八月之后，以竹篓下湖，内置饵料，过一晚提上来，便都是大大小小的青蟹。临湖楼捕蟹有个规矩，太小的不要，太大的也不要，统统丢回湖中。原因是小的留着养大，大的留着产籽，只有如此，方能生生不息，永远有好螃蟹吃。
　　也正因为如此，临湖楼的螃蟹大小适中，无论是姜炒还是清蒸水煮，都是一滚就熟，鲜且嫩。
　　所有这些都是楚宁在螃蟹上来之前讲给穆广的，只听得两个北地来的人口水直流。他们来得巧，在顶层正好还剩一个雅间。窗口望去正是夕阳西悬，半天晚霞，湖面苍茫，远山浮在雾气之上若隐若现，看得穆广叹为观止。
　　楚宁坐在榻上，望着窗外景色很久都没说话。而小丹却望着自家主人，神色有些担忧。
　　螃蟹一上来，穆广和老仆尉申就愣住了，螃蟹很威武的盘踞在碟子里，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吃法。
　　小丹立刻食指大动，先是给主人掰了一只，自己便也开吃。倒是楚宁体贴北地来的客人，很耐心的教：“喏，这样就打开了……喏，这是腮，不能吃……分成两半……腿先留着，都吃完慢慢啃……要顺着纹理才能吃得干净……吃螃蟹也得慢慢来，急不得。”
　　穆广急得满头大汗。
　　楚宁摇头，“你可知道，当年天子宠爱玉贵妃，千里迢迢从瞿湖运螃蟹去天都，都用稻草夹着绑住，一路上不断的喷水，快马传递，才能送得几只活的。”
　　“百年前的事了。”穆广丢开螃蟹：“现在谁还理会天都的小天子，还不是齐王给他什么就吃什么。”
　　尉申看了主人一眼，眼下的身份不易多谈这种事。近几十年来天子式微，诸侯各国各自为政，更有觊觎天子之位者，只是互相牵制。齐国据了中原腹地，挟天子令诸侯，国盛兵强，同西秦接壤不多却多有争端。尉申担心主人不小心泄漏了身份。
　　穆广却全无所谓，“我从齐地一路过来，也未见他们比别国更好些，天子脚下，民风唯唯诺诺，不见真性情，可见齐王治下也不怎样。相比之下，秦人直率刚勇，晋人憨直厚道，北燕有胡风，不拘小节。王风之于民风，便如民风之于王风。”
　　楚宁听的哈哈大笑，“那吴越民风如何？”
　　“北地多风沙，南方近水泊，吴越民风，我看来是水汽熏染而成。上善若水，水是柔极，不拘形态，也可利极，切石断脉。柔，便如丝绸与美人，利，由刺客可见一斑。”穆广盯着楚宁，眼中锋芒毫不掩饰。
　　小丹听呆了，这个白木显然不简单。尉申却吓一跳，主人忒的大胆，但他一向如此，也无法可想。
　　楚宁把半个剥好的螃蟹递给穆广，“你还是吃螃蟹吧，慢慢来，不着急。”

　　等螃蟹都吃得差不多了，几个人慢慢的啃蟹腿，便听得有人急匆匆踏上楼来。穆广习惯性的去摸宝剑，却听那人便走边喊：“怎的吃完了都不叫我！太过分了！枉我给你留了三天的雅间，你走的也忒慢了……”
　　小丹立刻欢呼一声：“江先生来啦！”
　　门被猛地拉开，是一个年轻男子，绢衣华冠，显得风流倜傥，一开口却是相当的市井。“这么多人！”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看到楚宁，眉头一皱，“作死啊！你怎么搞成这个德性！”
　　“翠羽，江老板。”楚宁适时的改了口。
　　穆广才知道这个人叫江翠羽，竟然是临湖楼的老板。
　　楚宁面前一堆螃蟹壳，两手沾了螃蟹汁水，正用手边的橘皮水净手。“吃螃蟹当然会这样，难道要等你来，眼睁睁瞧着？”
　　“你少废话，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螃蟹。”他径直走到楚宁对面。“手拿来。”
　　“你不是号称不要行医，只想经商开酒楼吗？”
　　“少废话，你作死啊。”男子瞪眼。
　　楚宁知道那这个人没办法，老老实实掳起袖子，腕子放在旁边小桌上。
　　他的胳膊很瘦，肤色苍白，腕骨宛然。江先生看的直皱眉头，“看来你还真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妹子传信来我还不信……”他两指搭在楚宁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小丹仿佛见了救星，一脸期待。
　　楚宁道：“令妹托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去，说锦兰在等你。”
　　“你……”江先生还在诊脉，面色很不好。
　　“令尊说，若是你年底之前再不回去，非要丢人现眼的开酒楼，就彻底跟你断了江家的关系，你这辈子不要踏入医者的行当了。”
　　“你……”
　　“还有，令妹夫眼下是吴越第一名医，令尊似乎决定由他来继承江氏一门。”
　　“你……你不是从鬼门关转回来的！”江先生终于受不了了，收了手，愤愤地盯着楚宁。“你压根还一只脚跨在鬼门关里！”
　　“我知道。”楚宁一脸坦然，很认真的说：“令妹夫的医术真的不比你差。”
　　江翠羽恨得咬牙，一把抓住楚宁的胳膊。楚宁却笑着指着桌面：“喏，还有很多螃蟹腿你要不要？”
　　江翠羽这才想起来周围还有好几个人，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小丹是跟着楚宁的他认识，另外两个却是生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北方来的，不知道什么路数。
　　他看看楚宁笑吟吟的脸，叹口气，明白现在确实不是说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