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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夜宿江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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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平安无事,晚上却出了变故。
穆广夜半惊醒,听到底舱传来的凿船声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小丹小青早已下水,但夜色深沉江水漆黑,根本找不到敌人。船体终于一倾,紧接着一阵混乱,人们纷纷收拾东西。
穆广第一次感到了作为北人在南方的不适——他不会水。这不能怪他,在西秦谁也不会想到要去那黄汤里面游泳。此处离岸甚远,回头看,只见夜色沉沉,大船很快倾斜。混乱中楚宁不知道去了哪里。
“公子,赶紧离船吧。”老蔚倒还镇静,抱定一片登船用的木板。
两个人闭上眼,纵身往下一跳。哗啦一声,冰凉的江水瞬间就没过了头顶,脚下分外空虚,他不由一震慌张,抱紧木板浮起身来,却发觉蔚申不见了。
“老蔚!老蔚!”穆广张口大呼,水立刻直往口鼻乱灌。老蔚年纪大了,没练过武,这般猛地跳将下来,冲劲甚大,他又怎么抓得住?只恨自己没能拉住老蔚。他四处张望,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呼叫,却不正是蔚申?立时心中大喜,然而听得两生呼救,却又没了。他想拍水浮着木板游过去,却又做不到。穆广大急,听着方位,用力拽动木板,向那边一抛!
好歹自己年轻,未必就能淹死……穆广这么想着就往下沉,江水又冷又急,他不会水,扑腾几下,只觉无处着力,一身武功全无用处。
感情声震塞北的公子广竟是淹死的吗?他沉在水中自嘲的想。总觉得楚宁命短,自己却是命更短。
那八百里秦川,土城明月,黄水金沙,是再也见不到了……
手臂忽然一紧,被一只手拉住了。
在涛涛江水中游水本不容易,拉着一个昏迷的人就更难。
楚宁仰面躺在江边水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探了探旁边的穆广,因为呛了太多水,早就昏了过去,好在内息深厚,还在缓慢流转。幸好是昏了,不然两个人都得淹死。
江水冰冷,浸在其中不觉得什么,现下被风一吹,就觉得冷的彻骨,忍不住浑身颤抖。江水哗哗的冲向岸边,倒像是暖的。
这样子肯定是不行的。楚宁撑起来,试图把穆广从水滩拉到岸上,却手足酸软,根本做不到。若是他武功尽在,身体康健,这又算得什么?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望了望黑沉沉的江面,开始按压穆广胸腹,以期排出水来。
江水中缓缓浮出一个人,一身黑衣,半隐在江水中,看着岸边的两个人。
——毫无还手之力,这是杀死两大公子的绝佳机会。
公子宁十分的瘦弱单薄,看来武功全失的传闻是真的。公子广不会水,眼下废人一个。黑衣刺客缓慢无声的从背后接近,江水的喧嚣遮掩了他的脚步声。他提起剑,剑光冷如水,这一剑下去,是两条十足分量的命。
剑尖快要刺入后心,楚宁仍是毫无察觉。
刺客抖手刺下,却眼前一花,剑被轻轻拨了开去,随即颈间感到微微刺痛。他看到了公子宁,看到他的一双平静无波却熠熠发亮的眼睛。楚宁手中稳稳的握着一柄剑,是穆广的剑。他很平静,连呼吸也不稍快,手持着剑,异常的稳定,同适才瘦弱单薄的样子截然不同。
刺客感到剑尖刺入血肉,毫不留情的压在血脉上,他甚至清晰的感到自己血脉的跳动。他不敢稍动,话也不能说,大气也不敢出。看得出楚宁仍然很虚弱,但一个真正的刺客,是不能用虚弱与否来衡量的。他只是非常耐心的等待自己进到一剑的范围之内再出手。
楚宁盯着他,夜色中双目只一点微光,似乎很平静。刺客却感到十足的压迫感,自己不该来的,这样的人,谁都杀不了。
楚宁什么都没说,他不敢说话,只要一开口,就再也忍不住咳嗽。
刺客也说不出话来。
静峙了片刻,刺客颈上一松,剑退了几分。他知道这是放自己走了,立刻后退一步,拱手,反身跃入黑沉沉的江水中,不见了。
楚宁回头看着穆广,穆广已经醒了,方才一幕刚刚收入眼中。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楚宁出手,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该用狠辣还是决绝来形容,但一个如此虚弱的人,似乎也只能如此才能自保。
楚宁把剑插回穆广腰间的剑鞘,便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咳嗽起来,身体抖成一团。
穆广抱着楚宁在江边狂奔,怀里的人已经晕了,触手冰冷,他不由又惊又急。本来想着楚宁自己定然带着药,结果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想是都被江水冲走了。看楚宁浑身发抖,喘息急促,这样冷下去肯定不行。
在江边奔了很久,却不见一个人家,触目皆是乱石,天空漆黑,水滴丝丝而下,不知是下雨还是江水拍打扬起的水珠。穆广终于停下来,在巨石中寻了个避风的所在,把楚宁放下。触手所及到处都湿乎乎的,他身上引火的物事也被江水卷走了,想生火是不可能的。这样情状,他有内功护体可以不在乎,楚宁如何才能挨过这一晚?
穆广将楚宁倚着石头放好,握住他手,一股醇厚温暖的内力从掌中送入。
楚宁却忽然皱眉闷哼,似乎极痛。
穆广大惊,连忙收了手。这内力一探之下,他才知道楚宁竟然经脉全毁,糟糕到了这个地步。寻常武人传续内力可以助人疗伤,若是经脉寸断,强行突入那无异是酷刑了。穆广一头冷汗,想不出什么毒可以有这样的效果,什么人可以伤楚宁至此。江翠羽给楚宁诊治,定然早就知晓,楚宁也从来不告诉他,只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而已。
他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将楚宁湿透的外衣除下,紧紧抱在怀中,两人心口抵着心口微微的暖着。他默默运功,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想起楚宁答允的切磋武功一事,不由暗叹,只怕是回天无力,说来哄骗自己的吧。但是又不像,公子宁从不食言。却不知要治好这样的伤,得等到何年何月了。却又有点些微的欢喜放心,似乎两人以武功相拼,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这般乱七八糟的想着,一夜静且长,远远能听到江水波涛,细雨缠绵。他觉到自己沉缓的心跳和怀中人虚弱的心跳相合,不由抱得更紧,只盼自己的力气温暖能多透过去一些。
渐渐天色微亮,楚宁缓过一口气,终于醒了。他略微动了动头,意识到自己被穆广抱着,便轻轻挣扎。
穆广立刻放开他,脸色红透,为这样的亲密感到尴尬,好在天光尚未全亮,两人又在巨石遮蔽的暗处,倒也不怕被瞧出来。“那个……你这样……总得找个地方修养。”他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舌头。
“沿江不远是彭城,我们可以去漕帮。”楚宁说得很慢,很轻。
穆广吓了一跳,顿时就忘记了适才的尴尬。这种时候怎么能去漕帮?在天牟山他就看的出来彭城漕帮并非公子宁一派,只怕想要杀之而后快,这凿船追杀只怕也是漕帮所为,楚宁竟然要羊入虎口这时候去漕帮!
楚宁目光晶亮,笑的虚弱却锋利,道:“不仅要去,还要去的正大光明,大张旗鼓。”
穆广瞧他片刻,也笑了。是了,管他龙潭虎穴,自己大不了护着楚宁平安便是,有何可怕?一时豪气顿生,抱了楚宁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