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叶咖咖

14、送行

　　（14）

　　江汉水盟给提供的是一条独桅江船，有船楼尾舱，颇为宽敞，用来渡江是绰绰有余了。老尉随了穆广上船，悬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就要过江了，江东虽好，却不踏实。
　　莫名其妙的，虽说楚宁一直以礼相待，对他们主仆没有半分亏待，他却总是对这个人有戒心。作为跟在公子广身边多年的门客，他自认沉稳有眼光，但是却看不透公子宁。这个人虽然总是微笑，温和的说话，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有俗话说碧水迤逦九道弯，不及南人九曲肠。自家公子是个火热耿直的性子，哪天被害了恐怕都不知道。
　　老尉站在船舷边，听到有人来，转头却是小丹。
　　他手上抱了一包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尉先生，我家公子说来去匆匆招待不周，一点盘缠请您收下。”
　　老尉心里一动，九曲肠虽说难猜，究竟还是很体贴的。逃亡了那么久，银钱早都不够用了。当下也不推辞，拱手一谢，收下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请小哥转谢公子。”
　　小丹咧嘴一笑，很可爱单纯的样子。“果然尉先生会收，我还说怎的不直接交给公子广。”
　　老尉不由苦笑。“公子宁果然心思婉转，尉某人佩服得很。”
　　“噢，真的吗？”小丹扫他一眼，显然不信。“下午船到卢家湾，就送你们上岸。公子广在留仙台露了行藏，贸然过江只怕不妥，所以顺行一段，错过江桂再说。”他瞅着老尉道：“哼，你不清楚江东的事，也就不晓得我家公子苦心。卢家湾之后是彭城漕帮的水域，早早送你们上岸是为你们好……”
　　忽然小青从另一边转出来，冷冷道：“小丹你多嘴什么，公子叫你过去。”
　　小丹做个鬼脸，赶紧走。又回过身来对老尉道：“回了江北，不准说我家公子的坏话。”
　　老尉抱着一包银子，心想莫非楚宁当真是一片好心全无他意？无论如何，行事高深莫测了些，还是敬而远之的好。下午之后就不是江汉水盟的地界，只怕水面不太平，须得早早劝自家公子上岸。
　　去船舱收好银子，还没走上来，就听到有人踏的甲板咚咚乱响，跳来跳去，不由吓了一跳。伸头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家公子和小丹小青斗在一处了。
　　原来是行船无聊，穆广提议要和他们切磋切磋。留仙台一战其实穆广的实力很清楚的了，实在跟他们没什么切磋的必要。只是穆广总觉得自己要走了，之后楚宁便靠着这两人保护，多少提携一点也好。
　　小丹小青显然师承一派，武功路数很像，都是江东技击一类的精巧招式。然而同样的武功，不同的人使来，就有完全不同的效果。
　　小青出手狠辣绝情，能一招做到的，绝不用两招，能杀人的，绝不伤人，好似经过诸多生死历练。相比之下，小丹虽然功力不相上下，却还留有稚子的天真，也难怪那天被风临一招放倒。
　　穆广手下留情，和他们斗到五十招上才结束。
　　小丹气喘吁吁，道：“再来！”
　　小青却望着楚宁。楚宁点点头，一边喝茶，一边指教两人疏漏之处。他话不多，不过点拨几句。小丹小青自小习武，招式用力都寰转如意不在话下，只是欠了临敌的机巧。
　　穆广却注意到楚宁对两个人说的不一样。小青已经相当狠辣，楚宁竟是要她狠辣到底。而小丹却是走的招式绵长一路。“每个人性子不同，使用武功的感觉也不一样。硬要修炼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事倍功半。公子广不喜欢江东的武技，我也使不来北方的拳法。”
　　两边再次来过，这回穆广在四十招上赢了。
　　再来一回，在三十二招赢了。
　　并非小丹小青退步了，而是穆广想要留着杀招不用，慢慢绕着玩越来越难了。待终于歇下来，已经过了晌午，穆光出了汗，被江风一吹，很是舒服凉爽。
　　楚宁一直坐在旁边喝茶，披了深色的夹衫，看着四周风景，江上一片迷蒙的水汽，看不太远，只隐约可见淡墨青山。他开口道：“如何？他们两个是我带大，算是徒弟。”
　　“假日时日必有所成。”穆广这才确定小丹小青的师承，不由暗想，同样的武功，公子宁使来又该是怎样的？
　　淡雾中前方可见卢家湾的茫茫芦苇，好一片宽阔水面。老尉收拾好了东西，打了两个包袱，对穆广道：“公子，准备下船吧。”
　　穆广仍是看着楚宁。这一路受到照顾，他自觉没什么回报，还白白得了一个江东盟主的位子，什么也做不了。虽说承诺三年之后必会回来，可谁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什么。看楚宁现在的身体，越国朝廷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不知道三年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这么想着，穆广摸出留仙台的盟主令牌，对楚宁拱手道：“这个令牌留在我这里是在无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楚宁眉头微微一挑，道：“原来公子广还是瞧不上什么江东盟主了。”
　　“哎，并非如此……”
　　楚宁却笑了，“我知你意。只是令牌与我更加无用。在江东，公子宁还用得着一块令牌？”他靠在船舷上，语气自然，却终于显出骨子里的傲气。
　　穆广不由笑了。“干脆你跟一道我走吧，去江北，我们去走江湖。两大公子在一起，还有什么怕的？”
　　楚宁也笑了，却不回答。
　　穆广却顾自道：“我知道你牵念很多，什么王族，朝廷，令尹……乱七八糟的事，无非就是那一套。先王驾崩，你临危受命，才会这么忧心忡忡地。太后瞧不上你，想除掉你才会弄成这样吧。要我说，这些都他奶奶算什么？老子根本不放在心上，天大地大，自在江湖，何必跟他们去争？”
　　楚宁笑，“是，这些都他奶奶算什么？”
　　穆广握住他手，手仍是冰凉，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了，走吧。”
　　楚宁摇头，“我要回越都。”
　　穆广道：“你这一回去，再想脱身就难了。”
　　“我要回去，不是我‘得’回去。你应该明白的，正如你也要回去。”楚宁说得很慢，仍噙着笑，黑润的眼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北方年轻人。
　　穆广哈哈笑起来，丢下包袱，道：“好。”转向老尉：“先不忙着走，不在这里上岸了。”
　　老尉吃了一惊，却听穆广道：“左右是这么一条江，晚些上岸也不迟。待大船要转往运河了我们再走。”
　　老尉皱眉低声道：“并非沿江皆可上岸，错过此处，只怕不易……”
　　“无妨。”穆广转头对小丹小青道：“再来？”两个孩子还沉迷在武学中，一时间哪里放得下，顿时又入战局。
　　楚宁缓缓转动手中茶杯，望着打斗正酣的年轻人沉思。
　　过了半日，斜阳西去，江面波光粼粼。老尉远望对岸如墨群山，心中焦急。他又低声劝自家公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子还是就此上岸吧。”
　　穆广仍是不肯，“离运河还有一段，不急。”
　　老尉暗自叹气，后来再三再四的相劝，只是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