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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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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奶奶家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儿,一进门,客厅里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吃午饭,正热闹。
起初喻汐言以为喻哲汉又要把他送去别人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带着喻可言,但是当喻哲汉让他叫爷爷奶奶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谁知道爷爷奶奶抱着他边哭边骂起来。
被骂的喻哲汉竟然只敢低着头挨训,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喻哲汉和言诺在车上说的,意识到此刻他面前的是他的亲爷爷奶奶。
喻汐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任奶奶哭着骂着亲切问候着,他始终眼神涣散,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他已经对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各种奇怪的亲人麻木了,也渐渐接受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有可无的。
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委屈着,为什么放弃他,为什么连看都不想看见他,为什么这么厌恶他还要把他从养父母家接回来,为什么接回来了还是不愿意养他。
这些已经猜到了答案的问题他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告诉他一个不那么刺耳的答案,哪怕是欺骗他。
大概是爷爷奶奶的情绪感染到了饭桌上的其他小朋友,竟然也有人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小孩子的哭声令他想起昨天的事,有些怕爷爷奶奶也会因此而不高兴。
但奶奶似乎没听到一样,只顾着伤心,他悄悄看过去,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小很多的小男孩,皮肤特别白,但不是很健康的白,而是近乎病态的白。
小男孩哇哇的哭,嘴里还有一团没嚼完的饭,边哭边含糊不清说什么“大舅舅不要欺负姥姥了”,他差点儿没笑出来。
喻哲汉挨了自己爸妈一顿训,又交代了几句话就扔下喻汐言和喻可言匆匆赶回北京了,爷爷奶奶又抱着喻汐言哭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他认了一圈人,终于想起来让他吃饭了。
喻可言倒是挺自觉,早就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坐这儿吃半天了,而喻汐言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今天早上还没睡醒就被带上车开来了这里,根本没人顾得上他吃没吃。
家里没有小孩儿的碗筷了,大姑就给他拿了大人用的,奶奶把饭菜热了一下,出来看他还傻站着,就让他坐到了刚才哭鼻子的小男孩儿旁边,说那是他小姑的孩子,是他的表弟,叫白知知。
白知知被姐姐哄开心了,又吧唧吧唧大口吃起饭来,还时不时扭过头来眯起眼乐着看他。因为和喻可言相处的这些时日都不太愉快,喻汐言不知道该怎么和比自己小的孩子相处,索性就装作没看见低头吃饭,等白知知吃完下了桌,他才松了口气。
可谁知道那小孩儿跑去洗了个手又回来坐他旁边儿了,这回他吃饱了,就光看着他乐,喻汐言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偷瞄他,看他想干嘛。没过一会儿,那小孩儿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到他右眼角的泪痣上了,奶声奶气说了一句:“哥哥。”
“知知,别打扰哥哥吃饭。”奶奶说。
那小孩儿被说了一句倒没有不高兴,乐呵呵地把手拿开了,两条腿晃啊晃,好像特别开心,然后他说:“真好看。”
饭后,一家子人又挪到了沙发上对着喻汐言嘘寒问暖,他怕生不愿讲话,只会点头摇头,偶尔才蹦出一两个字回答。
后来大姑他们到时间去上班了,几个小孩也该去午睡了。爷爷奶奶带着最小的弟弟睡,喻可言要自己睡占了一个屋,奶奶怕喻汐言不适应也给他自己留了一个屋,但是白知知非嚷嚷着要和哥哥姐姐一起睡,只好问喻汐言愿不愿意和弟弟妹妹一起睡。
喻汐言没想到奶奶会问他,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比起和不认识的小孩子在一起他更害怕自己一个人。
床不太大,本来中午时候就只有姐姐带着白知知一起睡,地方正好,但是现在三个人一起可能就有点儿不太够了。于是奶奶就让他们横过来睡,仨人躺一排,这就宽敞了,躺上去后还有白知知打滚儿的空余。
白知知从姐姐那边滚到哥哥那边,又从哥哥那边滚回姐姐那边,开心得要命,姐姐哄了他半天也不睡,干脆一转身背对着他,不管他让他自己在那滚了。
喻汐言有些拘谨,整个人绷在床上,就算白知知撞到了他他也不敢动。
以前他养父母的孩子周末回家的时候也会和他睡一张床,他还特别喜欢抱着哥哥一起睡,这样就不用抱小熊了。哥哥的身上总是香香的,或许是脂粉香或许还有他的体香,反正每次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入睡他都不会做那个可怕的梦。
但这是他第一次和陌生的孩子挤在一张床睡,他很努力的去睡了,但就是睡不着,可能也是在车上的时候睡饱了。
“哥哥,你睡了吗?”白知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耳边小声问,给他吓得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闭着眼睛十分紧张地摇摇头。然后他感觉到弟弟抱住了他的胳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继续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眼睛下面那个东西,就是这个,是怎么弄上去的呀,我也想要,好好看哦。”
弟弟的声音软乎乎的,靠在他肩膀上的脸蛋也软乎乎的,令他渐渐放下了警戒心,扭头看着他说:“那个是痣,我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了,你看你胳膊上也有痣呀,只不过没长在这个位置。”
“哦。”白知知又摸上了他眼角的痣,“妈妈说摸摸痣会有好运的。”
喻汐言笑笑没戳破他,痣都不知道是什么,还要编个瞎话出来,明明就是想摸它而已。
但他又觉出点儿不对劲儿来,他以为弟弟只有四五岁,可是听他说话这么利索,他忍不住问道:“你几岁呀?”
“我七岁半啦!”白知知说着还用手指比划了个“七”给他看。
喻汐言嘴张得老大:“啊?那你为什么比我矮这么多呀!我们就差半岁!”
白知知“哼”了一声:“哥哥你真烦人!不要和你玩儿了!”
白知知噘着嘴一咕噜滚到姐姐旁边去了,喻汐言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他也是因为太惊讶了才没忍住的。他身边的同学要么跟他差不多高要么比他还高点儿,从来没见过白知知这样矮他大半个头的,像幼儿园没毕业。
才到这儿第一天就把人家孩子惹生气了,喻汐言刚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以后在这里还能不能好过。
只是没过一会儿,白知知又滚回了他的旁边,像刚才没说过那句话一样问他:“哥哥,你知道迪迦奥特曼吗?”
“知道!你知道泰罗奥特曼吗?我同学送给过我一张他的技能卡片!特别酷!”一提起这个喻汐言眼睛都放光,还想掏兜把卡片拿给白知知看。他平时都是放在校服裤子里的,但是他想起来自己现在没穿校服,他离开那个家的时候喻哲汉什么都没给他拿,于是有些难过地又说了一句,“可惜现在我没有了。”
“为什么没有啦?”白知知又重新抱住了喻汐言的胳膊,软乎乎的肚子蹭到了他的手,喻汐言忍不住捏了两下,然后耷拉着嘴角答道:“因为我回不去家了。”
喻汐言说着,自己都要掉眼泪了,本以为弟弟会安慰他,可是半天都没等到他讲话,于是他悄悄瞥了眼弟弟,却看见弟弟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他噘噘嘴,又看着天花板独自悲伤了一会儿,慢慢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了,没过多久他也进入了梦乡。
小孩子们睡到了下午四五点才逐渐都醒过来,重新开始在家里活蹦乱跳满地跑了,爷爷奶奶要做晚饭,嫌他们闹腾,让哥哥姐姐带着去楼下玩儿。
“你们看着点儿知知,别让他瞎跑,回头折腾出一身汗再回来吹空调又该生病了。”奶奶说。
“好。”喻素嫙应了一声后去敲喻可言的屋门问他要不要一起下去玩儿,喻可言说他要学习和练琴,说完就把屋门一关。
白知知过来拉了拉姐姐的裙边儿,说:“姐姐不要理这个烦人鬼啦!我想吃‘流口水’我们快下去买吧!”
不知道喻可言是不是趴在门边儿偷听,白知知刚说完他就又把门打开,抹着眼泪大声说:“你才是烦人鬼!”然后又用了好大的力气把门摔上了。
白知知冲着门做了个鬼脸,然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开开心心出门玩儿去了。
小孩子之间的关系最容易建立起来,玩了个老鹰捉小鸡喻汐言就跟他们熟络了,几个人完全忘记了奶奶的话,疯跑疯玩儿了好一阵,一个个都热得满头大汗,小脸通红。最小的那个不知道哥哥姐姐在玩儿什么,就跟着边拍手边跑都有点儿体力不支了。
于是白知知提议去小卖部买汽水,几个人又拉着手跑去了小卖部,回来时候人手一瓶山海关,排排坐在楼道门口的台阶上认真咬着吸管喝起来。偶尔有从楼后面打完牌回来的老头老太经过还会夸一句他们乖,殊不知他们刚刚玩儿疯的时候能把她吵出心脏病。
白知知是个小话痨,大家都没力气了,就他还能继续叨叨叨,手指着给喻汐言介绍这介绍那的,就差把姥姥家小区地形图画给他了。
喻汐言听着默默都记下来了,如果有一天他被丢在了这里,他也不害怕会迷路了。
“你为什么叫他讨厌鬼呀?”喻汐言突然想起来这件事问道。
“因为他就是很讨厌呀!”说起喻可言,白知知好像有很多不满,汽水都不喝了,放在两个膝盖中夹着,给喻汐言比划起来,“每次姥姥做了炖鸡,他都抢在第一个把鸡腿拿走,本来就两只鸡腿,姥姥姥爷不吃,小弟弟一个姐姐一个,他怎么就拿走了呢?还说‘我姥姥说,只有聪明的小孩才可以吃鸡腿’,真是太气人了!他还把其他好吃的都挪到自己面前,小弟弟都够不到!还有还有,上回过年我妈妈给我脑门儿这里点了个红点点,好好看的,他竟然笑话我是大傻子!真是太讨厌了!讨厌鬼!哥哥你和他住在一起是不是总被他欺负?”
喻汐言想起自己被撕坏的小熊,不禁点点头。虽然他在家里的这些天和喻可言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但只是那一次的诬陷,就够他记得一辈子了。
因为喻汐言回来,爷爷奶奶把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吃晚饭了,只是喻汐言实在没想到第三个会抱着他大哭的人会是他小姑,就是白知知的妈妈。
小姑穿一身碎花小裙,法式卷披在肩上,漂亮又温柔,可一进门看见喻汐言就哭得花了妆。
后来从他们大人的对话里喻汐言才知道,当时奶奶这边刚得知他被送走的时候,小姑和小姑父就丢下只有17个月的白知知连夜坐车去了北京,可喻哲汉和言诺死也不说把喻汐言送去哪里了,他们就满北京找。
但喻哲汉告诉他们的时候距离送养喻汐言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他们夫妻两个把这事瞒得滴水不漏,只小姑和小姑父两个人在这偌大的北京里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去找根本找不到。
大冬天里小姑急得在路边大哭,她不明白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罪,他才两岁,不会讲话有什么罪,就这样被当做可耻的物件一样偷摸着送去给别人,她不明白,喻汐言更不明白。
等大人们聊完这些不堪的往事,时间已经很晚了,二伯明天在奶奶家附近开会,今晚得住在这儿。这样一来,晚上他们三个还得挤一张床睡,当然,他们三个是挺乐意的,晚上也能玩儿疯了,但是小姑觉得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分开睡比较好,于是他们打算把白知知带回去,让喻汐言和喻可言挤一间房。
不过喻可言怎么可能同意,就算他同意喻汐言也不可能愿意。
“我不要和他睡!他有神经病!还偷我的玩具!”
“乾乾,他是你哥哥,亲生哥哥,不能这么说他知道吗?”大姑把他抱到腿上,拿了一颗桃子安抚他。
“我没有偷你的玩具……”
“你偷了你就是偷了!我都亲眼看见你从我房间拿出来了!你就是小偷小偷小偷!!!”喻汐言尖叫着,还拿桃子砸向了他。
喻汐言没反应过来被砸中了脑门儿,脑门儿上立马红了一大片,又疼又委屈,他没忍住哭了出来,哭着还要解释:“我没有偷……那就是我的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的屋里……”
喻汐言越哭越委屈,小姑看得心疼,把他抱到怀里哄。白知知也凑过去摸摸哥哥肿起来的脑门儿,然后捡起喻可言扔在地上的桃子想要砸回去。
“知知!不可以!”喻淑敏及时喊停了她的宝贝儿,白知知也很听话地放下了桃子,然后走过去用小拳头开始打喻可言。喻可言不甘心被打,便也握起拳头打他,最小的徐子衡看哥哥在打架以为他们在玩儿,也跑过去乱打一气。
大姑拉了几下没把他们分开,所有大人都过来才把他们三个拉开了,紧接着,全部小孩儿都哭了。
喻汐言是委屈哭的,喻可言和白知知是气哭的,姐姐和小弟弟是被吓哭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爷爷奶奶家被小孩儿们的哭声覆盖,大人们在一边儿一人哄一个,哭笑不得。
哭了好一会儿小孩儿们才停下,白知知在爸爸怀里边打泪嗝边说:“妈妈,能……能不能让哥哥去我们家住,喻可言太……太讨厌了,总欺负他!”
喻淑敏说:“那你问问哥哥愿不愿意。”
白知知拉了拉喻汐言的手,问道:“哥哥,你要不要来我家住?”
喻汐言也哭得一抽一抽的,过了好久才说:“你的床上有大熊嘛?”
“有哇!爸爸买的好大一只呢!”
“那我就和你走!”
回白知知家的路上,小姑和小姑父骑小电动一人驮了一个小孩儿。
电动车没有可以制冷的空调,也没有软软的皮座位,但俩小孩儿坐在后面你冲我笑我冲你笑的,特别开心,好像他们才是亲兄弟一样。
小姑家不大,很普通的两室一厅,不过喻汐言却觉得格外亲切,像是回到了他曾经的家里,也是这么小小的一间房,虽然没有什么格外温馨的回忆,但却有些怀念,毕竟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哥哥哥哥!你快看!我的大熊!”
喻汐言回过神来,看见白知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自己屋里把床上的大熊抱出来了,那只熊比他人还要高了。
“给!现在也是你的大熊了!”白知知把毛绒熊往喻汐言怀里一丢。
“真的吗?”
“嗯!你就可以抱着它睡觉啦!不喜欢的话抱着我也可以!”
现在这样也挺好。喻汐言抱着巨大的毛绒熊心情逐渐明朗起来,今夜注定好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