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痣》凡京

2、第 2 章

　　困扰着喻汐言多年的梦境已经解开，可是他还是整宿整宿被困在这场梦中，甚至加深了对它的恐惧。

　　对于他现在的处境来说，仅仅是得知梦境的主角并不能让他从噩梦中解脱。

　　只有八岁的他拼命地想在梦里找到亲生父母会将他送走的其他原因，真的只是因为他比平常孩子笨拙吗？可最后他也只能以发着一身的冷汗醒来而结束，醒来后他看着陌生的房间继续蜷缩着发抖。

　　虽然每晚睡觉时，他都会趁着爸爸妈妈回了屋再偷偷把卧室的灯都打开，但是这还是丝毫不能减轻他对个陌生之地的惧怕。

　　因此他这些天一直都在找他从原来的那个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熟悉的东西——那只他哥哥送给他的毛绒熊。

　　大概是他的潜意识里也对原来的家抱有一些不信任，所以除了哥哥外，那只毛绒熊是以前他每次从那个噩梦中惊醒后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感的东西了，可是自从他出了车祸后，就再没见到过。

　　这一晚他又是在极致的害怕中度过，当他缩在床角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决定今天要鼓起勇气问一问他所谓的真正的爸爸妈妈。

　　喻汐言本来就不是个外向的孩子，而又突然遭遇了这样的事，他一直都没有主动张口和这个家里的人讲过话。而他的亲生父母的注意力似乎也根本不在他这儿，尽管他已经回来许多天，他们却几乎没有什么沟通。

　　吃早饭的时候喻汐言心里藏着事，头低的比以往更低了，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孩正因为不爱吃这个不爱吃那个而生气不吃早饭，爸爸妈妈变着花样哄他吃喂他吃，喻汐言对着这个场景，不想插话，也根本插不进去话。

　　他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了，默默下了桌把自己的碗筷放到厨房的洗碗机里就回屋了。

　　他猜，在他爸爸妈妈那里多半是问不到了，连他一个大活人在这里都形同虚设，他们又怎么会在意那么小小的一只毛绒熊呢。

　　现在才是刚刚放暑假，天儿还没热到让人难受，但蝉已经趴在树上叫个不停了，喻汐言跪坐在飘窗上看外面的景色。

　　许是为了让喻汐言彻底断了和原先那个家的联系，喻哲汉给他办了转学手续。这个暑假他不用做一道作业题，换做其他孩子大概都会开心到蹦起来，然后敞开了疯玩儿一个假期，可是喻汐言却不知道该玩儿什么不知道该和谁玩儿，最可怜的是他的胳膊还打着石膏，像个大鸡腿，也没法玩儿。

　　他不禁又暗自难过了起来，往常寒暑假的时候，他的养父养母都会带他去剧院里看他哥哥的表演。哥哥学艺的地方离他家不算太远，平常无聊了也可以偷偷溜出去找哥哥玩儿。

　　哥哥会把自己漂亮的戏服给他穿；会带他去找坐在摇椅上的老爷爷要糕点吃；会摘下院子里那硕大的银杏树上的一篇银杏叶夹到他的课本里，告诉他等明年这个时候再打开这本书，那片银杏叶还是此刻的样子，不会像地上的那些一样慢慢变成他看不见的肥料。

　　而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却叫做“家”的地方，他只能一个人发呆。

　　正当喻汐言半边身子倚着墙就要被暖烘烘的阳光晒睡着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小提琴演奏的声音。喻汐言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飘窗上下来后打开了卧室门，没有了门板的阻隔，小提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听见琴声，事实上，他来了以后的每天晚上七点都可以准时听到，而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听到。

　　他以为是大人在放CD，便扒着栏杆从楼上往下看了看，客厅里没有人，他又悄悄下了楼，慢慢向琴声传出的方向靠近。

　　终于在接近一楼的时候，他瞧见了楼梯右边的房间里，他的弟弟正在拉着小提琴，骄傲地挺着他的小身板，所有注意力都在他手中的小提琴上。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有几家琴行，喻汐言路过那里时经常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乐声，但琴行的孩子拉出来的琴声都像锯木头一样难听。而他的弟弟却没有，那熟练自如的样子甚至像是已经和小提琴共处了十几年的人。

　　他站在楼梯上就这么看着他拉完了一首又一首，爸爸妈妈也坐在旁边静静听着，时不时称赞他几句，任谁来看都只觉得门框里的是一幅阖家欢乐的画面。

　　可对喻汐言来说，看一眼是温馨，看多了便只剩伤心，他默默转身回了楼上。

　　在回房间的途中，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一看，是个绿色的娃娃。他捡起来往两边看了看，发现在他左前方的一扇房门是开着的。他便拿着娃娃朝着开门的房间走了过去，刚推开门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他的弟弟喻可言的娱乐房，其实本该也有他的一份，但他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家，他的爸爸妈妈也不觉得，所以这个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应该得到的。

　　那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儿童娱乐设施，还有成柜成箱的玩具，喻汐言在这之前唯一见过这样摆放玩具的地方就是商场了，没有一个小孩子路过这样的地方不会被吸引了去。

　　他的视线先在房间的每一个娱乐设施上停留了一遍，却不敢上去试一下，而后他又仰头驻足在房间里的几个大玻璃柜前，里面摆满了汽车模型、奥特曼手办以及一些其他喻汐言见都没见过的玩具。

　　很快，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一个奥特曼手办上，他记得原先有一次和妈妈一起去玩具店给哥哥选礼物的时候，他也看见过一个差不多的，他当时真的很想要很想要。

　　那一阵小男孩们都特别迷奥特曼，班上的男生经常把自己的奥特曼拿到学校去显摆，谁用的笔啊文具盒啊书包啊上面印了奥特曼，都要被围着欣赏两个课间。

　　但是直到出了玩具店喻汐言也没有开口找妈妈要那个手办，只是不舍地多回了几次头看它。

　　来到这个新家之后，他见到了太多从前他没见过或者说他想要拥有却不敢张口向父母索要的东西，就好像童话故事书里的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一样。只是他拥有了一切高贵，除了爱，而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其实也并不真正属于他。

　　喻汐言又向前一步，整张小脸贴在展示柜的玻璃上，脸都被挤瘪了，他想更近的看一看那些奥特曼，不知道在喻可言晚上做噩梦的时候，这些奥特曼会不会冲破玻璃出来保护他。

　　“赛文奥特曼、爱迪奥特曼、戴拿奥特曼、迪迦奥特曼……”喻汐言一个一个叫出了它们所对应的名字，几十个长得差不多的奥特曼，他竟然一个都没出错。

　　而喻汐言挨个叫完一边它们的名字之后还做了它们的标志性动作，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能量光球嘟嘟嘟”，然后自顾自的和边上的大毛绒玩具演起了打怪兽的桥段。
　　大概是演到被怪兽打趴下了，他突然“啊”了一声捂着肩膀一个屁股蹲坐倒在地上，但随后立即又架起了两只手朝那个玩具发射另一种技能。他“嘟嘟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怪兽消灭了，当然，也可能是打累了，他满意地做出了一个飞天的动作，表示要回到他的星球去了。

　　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他才放下手来，然后又踮着脚趴回展示柜上去，看着那一柜子的奥特曼，小声地说：“那以后，你们也可不可以保护我？”

　　他就这么看着奥特曼愣了好久的神，忽然才意识到楼下的小提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接替它的是一家三口上楼的声音。

　　喻汐言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把他刚刚在走廊上捡到的娃娃随手放到了一个装娃娃的箱子里就想出去，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了角落的一个箱子最上面放着一只毛绒熊，是他的毛绒熊！

　　可是此刻听他们的说笑声已经快要到二楼了，他只好记住小熊的位置，赶紧从娱乐房里跑走了。在他关上自己房门的一瞬间，他听见他们一家三口刚好上来，他拍了拍胸口，像是干了什么坏事怕被发现一样。

　　不过，小熊没丢！他的小熊没丢！就在娱乐房里，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在喻可言玩腻了的玩具堆里，他一定要找机会把他的小熊救出来！

　　喻汐言此刻背靠着门，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拿回自己的小熊，以至于喻哲汉敲他卧室门的声音都没听到。门突然被打开，他直接坐了个屁股蹲儿，还傻乎乎的把头转来转去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抬头看到喻哲汉的脸，他突然有一些做贼心虚。

　　“呦！你这孩子站门边儿干嘛？快起来。”喻哲汉弯腰架着喻汐言的胳肢窝把他给提起来了，然后低头看着他说，“咱一会儿去跟姥姥姥爷吃个饭，你乖一点儿，哄得姥姥姥爷高兴了他们会给你大红包的。吃完饭爸爸妈妈带你们去逛大商场，给你买几件儿新衣服，晚上咱下馆子去，好不好？”

　　喻汐言虽然抬头看着他，但心里还是怕她的，手不自觉的一直在揪裤边，然后抿着嘴木讷地点点头。

　　喻哲汉看着他皱了皱眉，随意地摸了下他的头：“行，那你收拾收拾咱准备走了。”他顺便还把门重新给喻汐言带上了，嘴里还自己嘀咕了一句：“平时跟乾乾说去商场、下馆子都得高兴得亲我两口，这孩子怎么呆不啦叽的？……”

　　喻汐言没什么要收拾的，只上了个厕所就坐在床边等着喻哲汉来叫他了。等得无聊的时候又自导自演起来奥特曼打怪兽的剧情，喻哲汉一敲门，他立马坐回床上，一副乖乖等他的样子。

　　他们出来的时候，妈妈和弟弟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们了，但是喻可言个子太矮了，喻汐言没看到他坐在里面靠着车门，他直接就把车门拉开了，然后只听“啊”的一声，喻可言就从车里掉了下来，还是脸着地的。

　　他掉下来的瞬间，喻汐言还伸手想接他，但是因为他断掉的胳膊刚才拆了绷带还没完全长好，人没接到不说，他还感觉到自己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他没吭气儿。

　　听到喻可言的哭声，爸爸妈妈都回头看他们，紧接着言诺也尖叫了一声赶紧解了安全带跑过来把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就是没流什么血的喻可言抱了起来。

　　言诺先是确认了一下她宝贝儿子脸上的伤，好在只有下巴上被地上的石头划了一道口子，可还是让她心疼的要命，抱在怀里又哄又亲。

　　“怎么回事儿？”喻哲汉也赶紧熄了火下来看喻可言的情况。

　　“老公，咱们先去医院吧，乾乾哭成这样，是不是伤到骨头了啊？”言诺的声音带着点儿哭腔，大概是真的怕极了。

　　“你先别动，我看一下。乾乾，这里疼不疼啊？那这样呢？好，乖，没事，我们乾乾是男子汉了，不哭啊，”喻哲汉弯腰哄了喻可言一会儿，然后直起身给言诺擦了擦眼泪，“没嘛事儿，就是划了一下，车上有医药箱，拿酒精给他消消毒。小汐，去车上把车座下面的小箱子拿过来给爸爸。”

　　喻汐言知道自己犯了错，站在原地半天不敢作声听到这句话才敢动。他其实也疼得眼泪一直在打转，但又很怕他们会对他发火，所以只是吸了吸鼻子，听话地从车头绕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尽管右边胳膊疼得一直在抖，他却还是认真找着药箱，一副想要戴罪立功的样子。

　　“你还敢让他拿啊！别把酒精拿成毒药了！”言诺不满地瞪了喻哲汉一眼，“跟你说了别接他回来，现在好了！是不是该问问那家，怎么把他教成这样了！心眼儿那么坏！”

　　喻哲汉赶紧揽着她走远了一点，压低声音说：“行了你，小汐肯定也是不小心，乾乾那么小一个缩在门边儿，要我也看不见啊。”

　　言诺恨恨朝车里看了一眼：“笨死了，跟你一个样！”

　　喻哲汉只好顺着她的话哄老婆开心：“好好好，怪我怪我。小汐，你找到了吗？找到就快拿过来，弟弟还等着上药。”

　　其实喻汐言早就找到了，他只是装作还在找的样子，偷偷听着喻哲汉和言诺的对话，偷偷在掉眼泪。

　　又蠢又坏，这就是他在他亲生父母眼里的样子，他还小，但他知道这样一个形象多么让人讨厌，就像是捣乱害人的怪兽，总有一天会被万众瞩目的奥特曼所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