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痣》凡京

1、第 1 章

　　“这回我一定多喝牛奶，让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聪明一点儿。”

　　女人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每一个夜晚在喻汐言的耳边响起，只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一句话，却让喻汐言感觉到害怕无比。

　　他抱着自己蹲在这个陌生房间的角落里警惕地看着四周，没发现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可那声音还是在他耳边不断地循环着，讲话的人好像明明就附在他的耳边，他却看不到也摸不着。

　　忽的，房间开始摇晃了起来，这是和从前不一样的，从未出现过的场景！可他还来不及思考太多，一个重心不稳就倒下了，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的灯不知怎的都熄掉了，他眼前的整个世界只有漆黑一片。

　　他想大声喊救命，可是再下一秒，房间又亮起了灯，只是和先前比起来灯光柔和了许多，像是床头灯发出的光亮。他扭头观察，却惊恐发现此刻他不再是在墙角，而是被人放进了一个婴儿床里。

　　婴儿床轻轻摇晃着，床边站着两个人，喻汐言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就像是被谁刻进了他的潜意识中一样，他心中十分清楚那两人是一对夫妇，而且他们现在很不愉快。

　　喻汐言想支撑自己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想说话也张不开口，挣扎期间，他看见了那妇人的肚子微微隆起。就在此时，他瞪大双眼吓得浑身颤抖起来，那女人的声音——那句夜夜让他不能安眠的话从那孕妇的口中清晰传来。

　　而更可怖的是，那男人向他伸出了双手，他终于害怕地哭喊出了声。

　　“妈妈救我！！！”

　　喻汐言从噩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可他还没从噩梦的恐惧中脱离出来，马上他就陷入了另一种惊悚之中——他此刻并不是在他家床上，而是在一辆陌生的车里。

　　车里虽然开了暖气，可此时此刻他浑身冰凉，不敢呼吸，只有怀里抱着的玩具熊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

　　车走的路似乎不太平整，导致车一直左摇右晃的，晃得喻汐言头晕目眩，他只得抓着身上的毯子的往车门那边害怕地缩了缩。他又小心翼翼歪了歪头，看见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问：“你……你是谁？”

　　男人听到他的声音从后视镜看了看他，笑着说：“给你晃醒了吧？饿不饿？”

　　喻汐言憋不住了，一下子害怕得哭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男人见状只能腾出一只手过来想安慰他，可这让喻汐言更加害怕，他越缩越往后，结果从车座上掉了下去，吓了他一跳，哭得更大声了。

　　男人也被他这动静吓得不轻，但比起惊吓，他眉宇之间展现的更多的似乎是烦躁。他侧过半边身子想把喻汐言扶上来，以至于没看见前面的拐弯，车冲出了路面，翻进了坑里。

　　喻汐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了。

　　他是被身上的伤疼醒的，他动不了，只能垂下眼，看见自己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和动画片里那些受伤后被裹成木乃伊的人一样。

　　他从嗓子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说话却没有力气，所以只能哭。

　　他想回家他害怕。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大妈拎着饭盒进来了，她起初没发现喻汐言已经醒了，先在病房里收拾了一圈，到他床边的时候才听见他发出的“呜呜”声。

　　“哎呦！醒了醒了！医生！护士！我们这儿的孩子醒了！”大妈十分激动冲到房门口冲着楼道喊着，随即又掏出手机在房门外自顾自转悠着嘟囔道，“哎呦哎哟，得赶紧给喻先生打电话呦。”

　　喻汐言自己在病房里又哭了一会儿就把仅有的一点儿力气耗光了，只能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片白，看久了刺得他眼睛疼。

　　没过太久大妈就打完电话带着医生护士回来了，嘴里还念念叨叨的：“都什么家长啊，自己孩子伤成这样了，醒了都不来看看，一个有事儿俩都有事儿，啧，有钱人家真是搞不懂。”

　　医生给喻汐言检查了一遍后说他没有大碍了，再修养一阵子就能出院。眼看着医生就要走了，喻汐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他的白大褂。

　　“叔，叔叔，他们是坏人！我想回，回家……”喻汐言努力张开嘴断断续续才讲完了一句话，期待着医生能相信他所说的送他回家，可是医生听了他的话，只是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好好休息别乱想。

　　喻汐言觉得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扯断了，心里又绝望身上的伤又疼，而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现在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了。

　　小孩子的恢复力很强，而且那天车虽然是翻进沟里了，但也只是看着吓人，那男人开得不快，沟也很浅，所以两人大都是皮外伤。喻汐言只在医院养了两周就拆绷带了，只有胳膊骨折比较严重得再养好一阵。

　　而直到这天，喻汐言才再次见到了那天带走他的那个男人，大妈叫他喻先生，可喻汐言并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还疼吗？”男人拉过椅子坐到喻汐言对面。

　　喻汐言还是有些害怕他，抓着被子不敢看他，小声说：“我要回家，我想妈妈……”

　　没想到男人却道：“好，等你在医院再养两天就带你回家。”

　　喻汐言欣喜若狂，抬头看着男人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叔叔你没有骗我吗？”

　　男人却不知为什么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了，温声道：“真的，没有骗你。”

　　男人又随口问了问他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起身要走了，走之前还仔细检查了他的脸，好像在确认他的脸上有没有留下伤疤。

　　喻汐言就这样满怀期待着又在医院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男人来带他回家，可是当车停在一栋大房子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又被骗了。

　　他忍着眼泪说：“叔叔我家不在这里的……我家在望月南路明里小区35号楼，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男人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紧紧拉着他，向他解释着：“这就是你的家啊，小汐，不记得了吗？我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在屋里等你呢。”

　　男人打开了门，要牵着他往屋里走，喻汐言却站在原地任他怎么拉也不动，他还有一只手上吊着纱布裹着石膏，扯动的时候还是十分疼，可他却依然表现得倔强。

　　“你不是我爸爸，这不是我家，你放我回去！”喻汐言说完就大声哭了起来，男人无奈，只能抱起他往屋里走，喻汐言对着他又是拳打又是脚踹，可男人就是不放他下来。

　　“言诺，孩子我接回来了！”男人向屋里喊着，随后又轻轻拍着喻汐言的背安抚他，指着墙上一张一家三口的艺术写真说，“不闹了不闹了啊，你看，这是妈妈，还记得吗？”

　　“你可别乱问了，他走时候才两岁，话都不会说哪儿能记得东西。”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听见这个声音，喻汐言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他只觉自己的背后一凉，想起了那个每夜在他梦中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男人见喻汐言不哭了，就把他放了下来，摸摸他的头：“你看，是不是记起来了？妈妈的声音。”

　　喻汐言此刻背后的冷汗都留下来了，他木讷的抬头看向楼上，一个女人正牵着一个小他几岁的小男孩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他。

　　一瞬间，他的脑袋里好像突然接受到信号的老电视一样，所有的画面都清晰了起来，那场他怎么也看不清主角的梦终于对上了脸。

　　噩梦里的那对夫妇正是此刻他面前的这两个人！那声音的主人就是楼上那个被男人称作是他妈妈的女人！

　　女人牵着小男孩下了楼，走到了喻汐言的面前他这才反应过来，害怕地往后退，撞到了沙发一下子腿软坐了下来，又开始大哭。

　　男人过去把喻汐言抱起来放到了沙发上，抽了几张纸胡乱给他擦眼泪，女人却不耐烦道：“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儿？送都送走了，都记事儿了又接回来，怎么可能还能养熟？要养你养，我是不会管的。”

　　男人指责道：“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当初还不是你妈非要把他送走，要不然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女人怒火中烧：“现在你知道怪我们家了？当初我爸妈说要送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把他扔到你妈那里，一年能见个一两面也不至于这样！你不也是嫌他笨什么话都没说就送走了？再说不把他送走你拿得到投资？现在你倒是知道马后炮了！”

　　话戳到了男人的不堪处，他恼羞成怒，用力把纸巾丢到垃圾桶里，说：“你能不能收敛一点？他再怎么也是我们的儿子，一口一个笨，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两人的吵架声把女人身旁的小男孩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了起来，这才中断了他们吵架。

　　女人把小男孩抱起来，在怀中轻轻拍哄着，男人也走过去亲亲他，和他道歉：“乾乾不哭啊，爸爸错了，不该跟妈妈吵架，吓到我们乾乾了，爸爸让你坐飞机好不好？”

　　小男孩立刻停止了哭泣，一抽一抽地回道：“好……”

　　男人把小男孩放到了自己脖子上，抓着他两只手打开，在屋里走了一圈，小男孩开心得咯咯笑，全然已经忘记了刚才两人的事。可是女人的脸色却好像还不是很好看，站在一旁赌气似的双手抱胸扭头看着窗外。

　　男人带小男孩坐完飞机，一只手抱着他走过来，另一只手轻轻揽过女人的肩，一下一下的抚着，还说着让她消气的话，最后女人倒是也被哄得心情好些了，只是眉头还是紧皱着。

　　喻汐言刚刚也被吓到了，整个人缩到了沙发旁边看着这一切的经过，看着他们幸福的三口之家，忘记了哭。

　　他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可这个画面他却并不陌生。

　　原先哥哥每周末回到家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也会亲昵地抱抱他亲亲他嘘长问暖，但这样的场景却从未发生在他身上。
　　他以前总是以为是因为哥哥每周只能回来一两天，所以爸爸妈妈才会格外关心他一些，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如果爸爸妈妈真的爱他，无时无刻都应该会表露出对他的疼爱，而他就像是他们偶然爱心泛滥捡回来的一只流浪动物，给他口吃的给他件穿的，能活着就行了，并不在意他是怎样活着。

　　刚刚这对夫妇争吵时所说出的刺耳的话语喻汐言也听懂了大半，他已经八岁了，尽管在常人看来他还是什么都需要大人帮他做决定的年纪，可这个年纪的小孩儿也已经是有自己思想有理解能力的人了。

　　只是明白的再多他现在也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一样了，回不去原来的家也不可能留在现在的这个地方好好生活。

　　他会被送去孤儿院吗？那个他小时候看故事书时令他十分惧怕的地方，吃不到几口热饭，穿得破破烂烂，谁都可以任意打骂他，他害怕被爸爸妈妈送去那里，所以在家一直都乖乖的。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记得亲生父母把他送走时的话，从小他对家对爸爸妈妈的依赖性就十分强。

　　每天进学校大门前一定要抱着爸爸的脖子再三确认放学他一定回来接他，他才恋恋不舍地松手，一步三回头进了学校。就算爸爸不来接他，他也早已经把从学校到家的路记得熟熟的了，确保自己不会走丢。

　　早就在脑袋里做了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可是如今，他却还是被丢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知道没人会来接他回去了，因为这次出门前再没有谁和他约定一定会来接他回家了，那里也不再是他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