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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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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赶到南市的时候,张阳已经把一行闹事的人都抓到了一旁街角。
陈香眼尖,都是些南市里勒索钱财保护费的地痞混子,南市比起其余几个集市较府衙正堂稍远,所以才被篡夺起了这个不正当行业。
府衙也不是没有管过,只是律法不齐,只能借着闹事的由头把这帮人关进牢里,吃几天苦饭。
对这些人来说,都是一顿板子,几天牢饭,都没有正当活计的痞子而言,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处罚,出了牢门,有些皮厚地还是接着干。
都是些府衙牢狱里的熟人,张阳不客气的拿着刀鞘狠狠地拍着一行闹事人头子费浩的脸,“合着牢门里的饭比自个儿家的香是不是,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拖着走。”
费浩仗着比常人宽厚的壮硕体格,在人前耀武扬威,一碰到穿官服的,怂成鼠蚁,笑得难看,巴结道,“自己走,自己走,哪能让张大哥动手。”
闹事是一回事,顶撞官爷又是另外一回事,费浩自觉地让衙役押着手臂往府衙走去。
石林本就是一把风吹都能散的干巴柴火身子骨,遭了毒打,整个人没有气力地靠在墙边喘着气,嘴边渗血,周边都是摔得稀碎的白菜沫子和土豆泥块。
周边围了一圈人七嘴八舌,陈香听了大概,明白几个地痞看见年老石林挑了作物出来,以为是来集市卖的,便起了收保护费的念头。见他一人身体孱弱,年岁又高,八成以为成功率高,那几个人才敢来闹他的事。
谁知打了半天,摸索衣物,屁子都没有,穷的地痞头子都想扔几个铜板给这老头子了。
“小冯,还要麻烦你,去云仓街找一下郭老头,再晚点,这死老头怕是真要埋土里去了。”陈香扶起石林,扶着背替他顺气。
“好。”小冯常在陈香店门口支个小摊叫卖些小东西。
这些人他都相熟,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拔腿就跑。
“行啊,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武当学了功夫,在这里找人拉练啊。”
陈香嘲讽的怒气,石林听了嘿嘿一笑,但他的胸口有点痛,像是被人打断了几根肋骨,起伏的胸膛痛感显著,让他干笑了两声只好作罢。
他看着满地的作物,想要半跪在地,俯身捡起装进框里,陈香一把制止,“都烂了,你要吃,我再去给你买。”
“这不是我买的,这是我种的,丫头。”石林拿起一个被踩烂的土豆,皱起的面部纹路上像是夹着几颗泪珠,“我本想给你送过去,好不容易三个月有了收成,我想给你看看,我老头真的做成了,半生之久,我做成了第一件事。”
陈香心中一震,拿过他手中的烂作物,语气缓和,“没事,再烂我也收。”
姜黄的土豆在石林手中瞬间变成了千斤重的铜鼎,让他的手一下没了力气,垂落在了地上,“孩子们下个月就要回来了,本想给你作物换些好酒好菜招待女儿女婿,再把剩下的拿来集市换点铜钱,好给两个外孙女买两个糖葫芦,这下可好,全没了。”
陈香很少见石林这般丧气不甘的模样,印象里自从她来到平度县就认识石林了,嬉皮笑脸的没牙老头,成天无所事事的晃荡在街集。
第一次见到他,陈香还当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破烂的补丁衣,拎着一个也不知道从何时就跟着他到现在的斑驳酒葫芦,有酒时装酒,没酒时,倒在地上装个可怜,让人往里扔两个铜板。
石林出现在陈香店门口的时候,陈香恨不能拿扫帚直接一笤帚把他扫的远远的。
有手有脚,非要学个废人地上一躺,赚个同情钱,她陈香最恨这类人。
一个偶然同小冯及周边小贩摆龙门阵的机会,她才渐渐明白石林的天衰命途。
祖上三代贫农,世代的积蓄也不过是只够搭个蓬草的漏雨屋子,到了石林这代,恰逢梁国边境骚动,被征去了当前头兵。
比起受过训练的正派兵,石林确实有些不入流,但靠着机敏也是手刃过几个敌兵。
在军队里,石林也算是混到了小头目,最后梁国在战役中小胜于赵国,按理凭着功勋回平度县是能分到好些个安置的银两。
没曾想,回乡后梁国正在进行新政地改,自家的地被府衙征了去,想要接着耕种,只能从府衙手里租,一来一回,这安置的银两都不够租几年地的费用。
梁国天寒,即便石林卖力耕种,自己地内无非就是靠些土豆白菜维持口计,富余的作物就拉到集市换些银钱东西,可这些东西在梁国极其普遍,没太多人买账,只能任凭剩余的菜烂掉。
石林是得了空就去码头做力气活,只是之前戎马岁月落了一生伤,天寒地冻的环境又废去了大半元气,有一次差一点一个豆子麻袋就要了他的命,吓得码头再也不敢用他。
他本想参军再赚些安置银两,可怜身检这一关都过不去,只好在家安心靠着耕地过日子。
地里耕种全靠他和家里的娘子,最后石娘子临盆在即,直接在地里生产,因常年不曾滋补过,体力不支,一尸两命。
石林伤心欲绝,一下子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也亏得家里有个女儿尽孝,照顾着终于能下地走动,可终是丧去了元气和气力。
等女儿出嫁以后,他就干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混在街上讨口水喝,讨口吃的糊口。
街里街坊都知道石林,好心的都依着他。
就陈香爱和他抬杠,小老头无所事事,一来二回就常来陈香的店门口撒泼讨酒喝,也不管能不能讨到酒喝。
“哎呀,我的个老天,石老头,你这是上战场打仗去了呀。”郭岳勤一看到石林半死不活的样子直接吓了一跳,他们这两个年纪,随便一个踉跄,没准命都没了。
陈香的长睫听到战场二字,瞬间颤了几下。
“我倒是希望能死在战场上,我当年如果死在战场上,没准我婆娘她们能得到丰厚的银两,带着银两改嫁,还能过上好日子。”石林目光朝着前看,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美好的东西,竟无厘头的笑了起来。
“毛病得的不轻。”郭老头低下头给石林处理伤口,半响出声呛了他一句。
陈香蹲下身子,仔细地挑着地上完好的作物。
“丫头,别挑了,都烂了。”
陈香没有理睬,自顾自的捡着,白菜外层的叶子烂了,就剥掉几层。土豆烂了一般,她就拔下头上的簪子,切开一半,把完好的放进菜篮子。
黝黑牙白的小冯也起劲的在地上摸索,“石老头,这烂了,你也不要了吧,那你便宜点卖给我呗,你也知道我摆个摊不容易,没多少钱。”
“这白菜好,新鲜的紧,从地上刚挑出来的。”
平度县民风朴素,对彼此宽容厚道,看着石林受了欺负,自发的守着他的不多的作物。
不过一会儿,不管烂的好的,全被收走了,地上干净地都不用在收拾一遍。
石林的手边也摆满了铜钱。
石林摸着铜钱,哭了起来。
难受至极。
像是积年的宿怨,全都爆发了出来。
一个六旬的老头,哭声比个婴儿还嘹亮。
“走啊,一会儿吃酒去。”陈香拿起手中的箩筐,笑着对石林道。
这是她第一次给石林好脸色。
石林朝她伸了手,陈香还以为他要扶一把,就伸手去够。
没曾想被石林重重打了一下。
“你干嘛!”陈香瞬间没好气的凶道。
“给钱啊,大家都给钱,你还想白拿啊?”石林一下子恢复成了先前讨厌的模样。
“我?”陈香气急无语,只好舔了舔干唇,把嘴里一堆说出来要教坏小孩的言语堵了回去。
从腰间拿出一锭碎银用力地朝石林扔了过去。
石林哪管这些,看到银子瞬间嬉笑了起来,他摸着碎银,“两个孙女有糖吃咯,还能给女儿置办件像样的衣服。”
郭岳勤忙着手里的活,调侃道,“要我说,他这无赖,是改不掉了。”
小冯也在一边笑了起来,陈小掌柜在石林这边吃瘪,这谈资,在他们一圈商贩里,可有的传了。
“下次你别想再喝我店里的酒。”
像这样的小闹剧,平度县或多或少有些角落里都会发生,大家见了热闹,散的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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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二十一年,八月初三的这个日子,大家都聚在一块牌匾前面久久不散。
这块牌匾往日里就是贴些寻常告示,有悬赏,有寻人,还有些府尹的告示,引不起什么轰动。
可单单就刚才新贴的这一份红榜可不一样,那是由两名快手从北直隶的顺德府抄送而来,上面的黑墨娟秀写的可是通过乡试的名单。
读书放榜在平度县是个热闹事情,中榜的,名落孙山的,都在榜前划分出悲喜两级状态。
有的寒窗苦读数载也没个举人名,有的一朝科考就荣获头衔可参加下一轮贡生考试,到了举人可就有了小官的资格,更不用说考取会试,殿试的后续的步步高升。
隔着红榜的一条巷内,停放着一辆马车。
苏誉年正焦急地等在内,他的手心都冒了汗,时不时被掀起的车帘都湿了一个角。
苏誉年是又盼着温佟快些回来告诉他消息,又想着他慢点,仔细看清楚了榜上的名字。
温佟终于小跑着回来了,苏誉年激动道,“如何?”
温佟急得吞了口唾沫,面色难看,不敢抬眼去对上苏誉年急切的眼神。
半天咬出两个字,“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