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个假和尚》徐陶令

70、理解

　　七十章 理解

　　连着几日午后没了风，日移影动，更加闷热起来。

　　萧引才从刑部回了府，匆匆换了身衣裳就要进宫。焦镜跟着在府门进进出出，来回掰着手指头，张了几次嘴都闭回去了，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在书房理了宗卷案本，萧引转身递给焦镜，抬眼问道：“有话想说？”

　　“殿下，”听见萧引先开口，焦镜犹豫着道，“万哥哥应该已经到了东楚京城了吧？”

　　“唔，”萧引喝了口凉茶，感觉暑热之气祛了不少，“如果路上没什么事耽搁的话，前日就该到了。怎么，你是想问万柯去东楚做什么？”

　　“不是不是。”他连连否认，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好奇，虽然他是比较想去外边走走，知道殿下派万柯去东楚的时候羡慕得很，但是的确万柯比他沉稳多了，要是他去，指不定瞧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被勾走了，要是耽误了殿下的事，那他万死难辞其咎，况且东楚向来好玩的东西就比较多，衣裳颜色样式也比西晋好看。
　　这都是他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说的。

　　他不敢肖想，只能暗地里羡慕了一会，万柯临走时走得急，他连个托他买点好玩的小玩意儿都没来得及，只能盼着做完殿下交待的任务，他那远在东楚的万哥哥能念起他平日里的好处来，略微带点什么给他长长眼。

　　焦镜心里万般滋味过了一遍，才想起万柯临走时有吩咐，他是好好记着，但是一次都没完成过，今日好容易起了个由头，他赶紧鼓起勇气：“万哥哥嘱咐我要照顾好殿下。”

　　一句话没了下文，萧引边起身往外走边问：“然后呢？”

　　“属下想说殿下这几日忙得连觉也睡不好，再加上手上的伤也还没愈合，照这样下去，不等万哥哥回来，王管家就该来找我问罪了。”焦镜委屈道。

　　萧引现在要进宫，本来从刑部回来就耽误了不少时间，他没走游廊，直接几步穿过庭院，“他找你，你就让他来找我。”

　　正说着，府门处王管家候在阶台上，等萧引上了马车，他回过神来，狠狠看了一眼焦镜，虽没说什么，眼里却满是问责。

　　焦镜是真委屈，且不说这王管家，等稍后进了宫，又要去明澄堂，又要去德仁宫，殿下手伤未愈，他肯定是要随行的，到时陛下和太后娘娘这般问起，担责的除了他还有谁？

　　马车辘辘而走，焦境耷拉着眉眼，萧引盘腿坐着数佛珠。

　　刚汇入主街，马车停了下来，外间车夫声音响起：“殿下，是二公主和瑞王。”

　　焦镜掀开帘子，果然是这二人，跟在后面的还有谭岩。

　　三人皆行了礼。

　　萧引倾身往前：“谭将军也在？皇妹与七皇弟这是去哪？”

　　不等萧亿桃回话，瑞王抢着说：“今日是四皇兄出京去赵州的日子，昨天还在宫里设了饯别宴，六皇兄也是受邀前去的，怎么就不记得了？”

　　“是本王疏忽了。”萧引的确是没想起来。

　　前段日子赵王牵扯在买官案中，惹了延德帝不喜，罚了半年的俸禄，并勒令于太后寿宴之后就立即前往封地。自太子被废，这回赵王也要出京，原本热闹的皇室顷刻间就只剩三位皇子，太后特地嘱咐了延德帝，要给赵王设宴饯别，端妃也哭着求过延德帝几次，左右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事，那办个小宴上演一番父子兄弟情深总是不难。

　　于是秉承着热闹的宗旨，宴席不单有几个皇嗣，连禁足不知多久的萧亿锦也出现了，还有当朝几个重臣。

　　萧引本就受伤中毒，好不容易修养了几日，好歹能继续办差了，又被昨日宴席耽搁了小半日，导致晚间霍尚书和段寺卿，还有他三人在官署理案宗到深夜，理完今早又捡着重要的写了些，现在就是要进宫给延德帝奏报。

　　他哪里还能记起今日赵王就出城？

　　瑞王脸上浮了个笑，回说：“六皇兄如今可不比以前了，父皇最是器重，有多少要事等着六皇兄去处理，怎会将区区此事放在心上？”

　　萧亿桃听了急忙反驳：“七皇兄怎能如此说，六皇兄为了公务前些时日还受歹徒刺杀下毒，险有性命之忧，好不容易伤好了些，又日夜不休替父皇分忧，该是我等典范，皇兄出城时也说了，并没有多心，且要以六皇兄做榜样，时时自省。七皇兄如何有此言？”

　　萧亿桃一口气说完，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与赵王一母同胞，生母为端妃，伏皇后尚且统领六宫之时，三人皆为附庸，她何曾高声与人争辩过，这是首次，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本王没记错的话，亿桃去年刚及笄，七皇弟还屈长亿桃一岁，怎么连小皇妹都懂得道理你却不懂呢？”萧引神色从容，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说完就吩咐车夫，“走吧，宫里陛下还等着看案疏。”

　　焦镜连忙放下帘子，估摸着走了有一段距离，实在憋不住道：“殿下，瑞王真是胆大包天。”

　　见萧引没什么反应，他大着胆子继续说：“听闻自从废太子下了台，这瑞王为了自保，连大门都很少出，但是最近可没少往祁王府上跑呢。看来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可是他此时不是最应该来殿下面前使使劲吗？”

　　万柯不在，焦镜没人压着，什么都敢往外说，不过连他都看清楚现如今看似平稳的朝局之下早已有了差距，怎么瑞王看不清呢？

　　平京主街上，马车分开来往人流，往宫门驶去。

　　那边三人还站在原地，萧亿桃本不想与瑞王多话，也很少会反驳谁，只是今日瑞王暗戳戳的小算盘竟然打到了她皇兄身上，她实在是忍不住，瞧着垂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瑞王质问道：“七皇兄昔日在众皇子中与兄长关系最好，走得最近，为何今日兄长都远赴赵州，七皇兄还要如此利用他？”
　　如果不是她及时反驳，那宁王是不是就会以为是兄长临行之前还对他有所不满？

　　太子之位空悬，现在最有希望的就是祁王和宁王，瑞王这么一说不是在给她兄长暗地里使坏么？

　　萧亿桃越想越气，丢下一句“七皇兄自便，亿桃先走一步。”便走了。

　　谭岩赶紧追过去，幸好公主府离这里已经不远，人也不多，马车不坐一会也能到了，他看见萧亿桃抬手拭了眼角，着急劝慰道：“我知道公主担心赵王殿下，但是宁王不是记仇之人，而且方才公主不是已经说清楚了。”

　　萧亿桃自然知道宁王不是那等人，只是今日别了亲兄长，母妃又在宫墙之内，转眼间亲人分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谭岩手足无措，他久在边疆，成日间被老父亲逼着不是练武读书，就是再军营里跟着推演沙盘，小姑娘都没见过几个，更遑论哭得泣不成声的小姑娘。

　　“哎——你别哭了……不哭了不哭了，”谭岩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他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即使是输了仗，找个人打一架总能好，要是萧亿桃打他几下他也能接受，这样哭他就没法子了，忽然他脑子不知怎么一抽就说了一句“不哭我就你买糖葫芦。”

　　萧亿桃许是被这惊世骇俗的哄小孩都不用的招数震住了，真的停了下来。

　　恰好路边来了个卖糖葫芦的老伯，谭岩像看见救星一般，伸手掏出一个荷包就扔到老伯怀里，然后取了一只糖葫芦就递到萧亿桃眼前。

　　这成功让第一次收到糖葫芦的亿桃公主不知道怎么办了，方才哭得太狠，余韵还在，于是谭岩就瞧见这样一副画面。

　　哭到一半戛然而止导致还在抽气的小姑娘眼周带红，抬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无所适从地站在青石路上。

　　*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是谁被挤到了，路过的时候碰了一下还站在原地的瑞王。

　　“对不住啊这位公子。”道歉的人也走远了。

　　他还是站在原地。

　　此前伏氏还在的时候，他与容嫔母子二人依附太子和伏皇后，是迫于伏氏淫威的无可奈何，也是他企图往上走的捷径轻舟。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大家都同为皇嗣，为何他就要左右逢迎，为低做小，是因为他的生母出身低微吗？西晋开国多少年，生母不详的皇帝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也想要那至尊之位。

　　这是他起初的想法，后来愈长愈大，他才明白，有的人就是有争储位的依仗，甚至连争都不用争，生下来便是。譬如太子。

　　可是太子被废，那剩下的皇子不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同为庶子，一样的机会。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他让容嫔多去皇帝面前送个汤，多去太后面前侍奉露个脸，容嫔说过不想去，他就讥讽她活该一辈子都是个嫔。

　　后来容嫔去了，秦贵妃不像伏皇后那般不容人，却是皇帝说让她以后少出后宫，至于德仁宫那边，端妃郦妃都还站不下，何曾有她一个小小容嫔的位置。

　　他也努力过，早朝百官所禀诸事，他都认真听，下了早朝之后去明澄堂，没什么好进言的那多听一听总没什么大错。

　　可就是那一天，他亲眼瞧见外头太监通禀祁王求见，他的父皇上一刻还在为国事发愁，下一刻便是满面兴色说赶紧让他进来。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的。

　　他是得不到了，可不代表得到的人就会是萧引。

　　萧引同他的出身有何不同，甚至比他还不如，小小年纪为了保命只能去德仁宫敲木鱼，能有什么出息？

　　他就是不服，也不理解，不理解朝中百官提起萧引皆是夸赞，连平日里刻板严肃的孔御史也赞赏有加，不理解他怎么突然就成了能与祁王抗衡的唯一之人？

　　他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