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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小箭 ...

  •   六十八章 小箭

      汤文德大惊:“殿下何出此言?”

      他当然不想,年前余口一战东楚死伤颇重,新岁才过,东楚上下全面征兵,入行伍者每户免三年粮税田税,由此,软硬兼施,才勉强又建成新编,填补了因战事而有的空缺。

      虽说也有成效,但是其中艰辛他自己作为桐州知府不可谓不知,也借此了解到多少马上边疆的儿郎从此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都说文官不喜战,那是因为饱读诗书者,在古人字里行间早已亲历过战事之残酷,更容易对因战事而被波及的平民百姓心生怜悯。他在桐州见过的流民比京城大街上元节月夜的人还要多;从桐州一路来西晋的路上,在边境瞧见被毁的农田早已长满荒草,比耕种有时的良田里的麦稻还要高,这让他如何忍见战祸再起?

      “下官虽为一州知府,却也明白战祸之惨烈,致使民不聊生,如今好不容易战火平息,何至于再起?”

      楚泺闻言道:“大人是个好官,昔日我过桐州,虽是去岁时光,却也见州内无饥荒,百姓皆有衣御寒,大人治境有方,是楚之幸。”

      汤文德连道不敢。

      “我虽不知大人何故出现在晋地,但是知道大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我以楚太子之名已深陷西晋牢狱,还要与大人相托一事。”楚泺语气诚恳。

      汤文德神情复杂,片刻之后毅然甩掉脑中杂事,道:“下官知情势紧迫,殿下吩咐便是,只是……”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萧引。

      当着他国皇子的面议论这些事好像有些不妥。

      楚泺会意:“无碍……”

      “你们先聊,本王有些口干,去找点水喝。”萧引打断她,边说边走,话音才落,人已出了牢房。

      “殿下,”汤文德一脸担忧,“这宁王……”

      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西晋皇子,真的会这样毫无杂念地出手相助吗?

      “大人不必担心,我与宁王早已达成合议,助他得储君之位,如今我之谋划,也是其中一环。”

      楚泺简单解释了几句,汤文德觉得不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着眼于此,便回说:“殿下有何吩咐,但说无妨,下官定尽全力。”

      “我要你跟玄以大师回东楚一趟。”

      汤文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一,你让大师立即启程,前往楚京城,亲自面圣,言楚太子在西晋被发现是个女子,西晋延德帝暴怒,将楚太子打入大牢,并怒斥东楚无信,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女子假扮楚太子,并到晋为质,西晋朝野上下愤怒非常,御史台各路言官、其余朝臣纷纷上疏,言东楚有心愚弄,不可交好。万万记住,一字不漏转给陛下听。”

      “其二,大人与玄以大师一同返回,但是大人目的地乃是下辖桐州,大人回去之后,找一批乞儿,四处散播上述言语,最好是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方向而去。”

      直到说完,汤文德都是倾耳细听,未发一言,楚泺不由问道:“大人就不好奇我为何如此安排么?”

      “臣虽远在桐州任职,却也有所耳闻太子贤明,如今身处他国,无论太子是男是女,于臣而言,太子就是太子,殿下一心为楚,自有考量,臣照做便是,哪还有他词?”

      楚泺正色,倒退半步,十分郑重地朝汤文德行了一礼:“如此,便烦劳大人了。”

      *

      萧引在外站了片刻,就瞧见汤文德出来,二人一齐往外走。

      刚一拐弯,迎面碰上段宥,段宥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宁王这个时候还在大理寺。

      “原来殿下还没走,是下官疏忽了,用过午膳不曾?方才在食苑与孔御史和霍尚书一同用饭,两位大人还怪下官怠慢了殿下,说也不留殿下用膳,这下刚好,殿下不嫌弃的话,还请到食苑将就一顿。”段宥反应很快,立即将自己那点意外盖了过去,说了一大通。

      “段寺卿客气了,只是今晨父皇嘱咐本王要着重问那楚太子几个问题,方才在审问堂内又忘了,只好又折回去简单问了几句。”萧引说话间瞧见擦身过去个送饭的差役,低着头躬身行了个礼,很快就拐了个弯消失不见,“食苑就不去了,现时辰还早,刚好可以进宫陪皇祖母用膳,段寺卿的好意本王就心领了。”

      见他搬出延德帝,段宥识相地没有再问下去,于是说:“殿下仁孝之至,是晋之大幸。”

      “段寺卿过誉,那本王就先行一……”萧引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方才擦身过去的那个差役,眉头一皱,问道,“大理寺不是还在实行司职新法?”

      所谓司职新法就是在档的兵卫狱卒并不与一般差役混着来用,而是分开征用,与此前狱卒轮流担任杂役不一样的是,后来新法任用的尽是些前线战事之中为战火所累伤及自身之人作杂役。

      战场上刀剑无眼,有的被割去半条手臂,有的失去一只眼睛,有的面容被毁,轻者也是跛脚,或者是多病相叠,形容佝偻。尤其是在去岁晋楚大战之后,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晋上下首先启用新法之地就是大理寺。

      这话来得突然,但段宥不假思索回:“自然一直在用。”

      “那为何……”萧引一下想起才进去送饭的那个杂役,“为何刚刚进去之人身量高大,形貌正常,与常人无异?”

      何况那人还低着头,若是完全直起身来,岂不是与他一般高?

      段宥大惊:“如何可能?署中差役虽不说每一个我都认识,但此种情况尚未见过。”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同一种情况,急急往里走。

      段宥连忙招呼狱头:“调人来!里外戒备!”

      “你先出去。”萧引落后段宥半步,低声对汤文德说完之后,当机立断伸手将他推了一把,就赶紧跟着往里而去。

      两人还没转过弯,就听得一阵金石相击之声。声音不大,是从狱中深处传来。

      萧引一听清,陡然色变,不顾一切往里疾奔而去。

      *

      送走汤文德,楚泺站在原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边有声响,原来是差役在沿着牢房分发午膳。

      狱中膳食会好到哪去?再加上她这会也没心思吃饭,便没去理会。哪知到她这间,那个差役先是重重搁了碗,一大勺饭食盛到碗中洒了一大半,瞧见楚泺侧对着这边也没个反应,还用舀饭的铁勺敲在铁栏上:“喂,吃饭了!”

      楚泺以为这是正常流程,自顾发着呆,头都没偏一下。

      哪想那差役见她如此,一下子来了火气:“诶,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可端走了,别人想吃还不够呢!”

      这人说话不知带了点哪里的口音,楚泺隐约觉得有点熟悉,转头看了几眼。

      差役声音更大了些,吆喝着喊她过来端饭。

      楚泺皱眉,难不成这西晋风俗,还强迫囚犯非得吃饭不成?

      她缓步朝边上走来,道上立着的狱卒朝看了几眼,也走了过来。

      差役一动不动直直盯着楚泺,在狱卒站定即将开口说话的瞬间侧身跨步,一手从背后绕过去捂住狱卒的嘴,一手从装饭食的木车底抽出长刀,银光闪动。

      眨眼之间,那狱卒闷哼一声,瘫软在地。

      楚泺疾步后退,反手去摸腰后的刀,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昨日进宫赴宴没带。

      那差役转头看了眼再没狱卒,举刀使劲砍在牢门锁链上,一连几刀,锁链应声而断,门开了。

      刀光起落之间,楚泺忽然就想起这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一个人长期处于方言使用地界中,即使后来学会讲官话也会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些方言的痕迹。这差役官话说的已经很好了,但是她之前在东楚的时候皇子每日教学课上就会讲到,专属东楚大内的皇室护卫,都是从各地地方军中抽调特别优秀的那一两个,可谓是万中无一。

      这些人因为长期是生活在地方上,即使学会了官话,也多少会带有点方言口音。况且选拔标准极其苛刻,身高九尺,容貌端正,武艺高强,这些都是基本。

      这种熟悉感就是来源于此前教授他们武艺的那个人,那人原籍是哪她早已忘了,但是官话说的跟这个差役一模一样。

      要杀她的人来自东楚大内,楚泺想通这一点瞬间心灰意冷,最终还是躲不过吗?

      “你是何人?”眼看着他进了牢房,楚泺被逼到角落,镇定问道。

      那人却不回答,没听见似的举刀便刺过来。楚泺不敢硬杠,只能借着自己身轻体薄侧身躲开,一面四处游躲一面也不放弃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来行刺我。”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楚泺额间就出了一层薄汗,几乎不敌。

      一个不小心,她被那人刀尖带起来的稻草屑迷了眼睛,身形慢了一瞬,眼看刀刃就要横斩过来。

      外间脚步声顿起,萧引赶来恰好瞧见这一幕,心一下悬起来,袖中骨骼分明的长指交错,捻断一串佛珠,反手兜住,用力尽数朝那横刀砸去。

      力度虽不大,也足以将那刀面弹偏毫厘,楚泺听见风声,矮身躲了过去。

      惊险瞬间而过。

      一招失手,那人却不着急,仍是认真一招一式出着杀招,楚泺不敢停歇,眼看着萧引捡起门口被杀狱卒的佩刀就进门而来。

      她试图使那“差役”分心:“你前后已经被包围了,今日你是逃不出去的。”

      萧引也使刀刺来,外面段宥才带着狱卒赶到,他跑出了一身汗,一瞧见这画面,险些吓晕,急声吩咐道:“还不赶紧保护宁王殿下与楚太子!”

      包抄之势让“差役”渐显不敌,趁着一个空隙,萧引来到楚泺身边,将她挡在身后,问:“可受伤了?”

      “没有。”楚泺摇摇头。

      萧引放下心来,瞧见“差役”就要被拿下,便说:“留活口。”

      “对对对,殿下高见,”段宥赶紧跟上,“日后要审的,都小心着些,留个活口。”

      “他是……”楚泺还没说完,那“差役”嘴角流血,明显就是口内藏了毒。

      萧引拧眉,就要上前察看。忽然,空气中一道微小的咔嚓声,银光闪动,他本能地抬手挡住身后的楚泺。

      一柄指长的黑色小箭已然入了他的手臂!

      这几乎是同一个瞬间发生的,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血迹顺着萧引的手臂一滴一滴落在干稻草之间。

      这下众人才瞧见,那“差役”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这小箭就是他射出去的。有狱卒上前,一把抢开,生怕再来一下。

      而这时,“差役”竟还没闭眼,看见自己的杀招也失手,又气又怒,当下便吐出一口血来。

      “保护殿下!”段宥几乎要把嗓子喊哑,今日要是宁王在此地出了任何事,那么他这个大理寺卿也可以做到头了。

      萧引脸色漠然,眨眼间他抬手拔、出小箭,无知无感似的,定定盯着口吐鲜血的“差役”,缓步走过去,蹲下,一言不发,只是将那柄拔、出来的小箭用力刺入他的脖颈。

      本就奄奄一息的“差役”瞬时毙命。

      “萧引。”楚泺眼眶发涩,她瞧见萧引手臂滴下来的血已呈黑色。

      萧引听见唤他,起身朝楚泺露了浅浅的笑,偏头对着段宥道:“烦请大人去寻个御医,这箭有毒。”

      轻描淡写的语气几乎将段宥吓了个半死,不由不顾自己真就拔腿去找御医去了。

      狱卒在搬尸体,萧引淡淡吩咐:“先抬下去,找个仵作,瞧瞧能不能查出是那得刺客。”

      狱卒应声而下。

      楚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所有人都走了,也没人管管这个中了箭又中了毒的人。

      只好她亲自来管。

      “殿下,这伤可……”

      还没说完,就被萧引打断:“好疼,好疼啊阿泺。”

      楚泺要疯:“赶快去寻御医,这等段寺卿将人找来不知道要多久!”

      “可是中了毒不得走动,否则会加快毒性蔓延的。”他的语气又轻又淡,眼神清澈又无辜,微微睁大的时候像是佛莲座下最虔诚的那个半僧。

      这个说法好像还有点道理。

      楚泺无法,上前看了看伤口,伤口不大,血色已黑,带毒无疑。她拉起宽大的皇子朝服,用力撕了一块长条,利落地在伤口上方系了个节。

      做这些的时候,萧引就那样静静瞧着她,也不说话,乖得仿佛刚刚拔箭杀人的不是他。

      血流了好多,楚泺心里酸酸软软的,说:“下次不许帮我挡,这箭不一定就能伤到我。”

      “不行,”萧引上一秒神色认真,下一秒又低头观察了手臂上系的节,抬头冲她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阿泺系得真好看。”

      楚泺:“你就是用这幅样子去骗天上的神仙的?”

      萧引走近几步,“骗阿泺的。”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萧引就低头埋在她的肩上。

      “阿泺,方才,真是吓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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