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缘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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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章缘由
狱中阴寒，即使是五月正当绿夏好时节，晚间徐徐和风已然吹不到深深重门之内的大理寺大牢，反倒是如秋冬一般，寒意可侵肌。
“殿下不必如此，”在这样的牢狱中，楚泺没有半点阶下囚的愁惧苦闷，自怜自哀，坐落举止皆如往常一般，像是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
她站起身，往一旁走了两步，别开萧引目光，说：“我知道殿下是想将我关到刑部大牢，这样才能照拂到我，也知殿下所言苦心，是我该谢谢殿下。”
萧引极力压制住喉间苦涩，欲言又止，半天才道：“本不该这样，何至于此呢？”
他都知道了。
午后偏殿小宴，在场之人不算少，偏偏楚泺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自曝其身，当时有玄以大师作证，汤文德之忧便解，其余之言，不过是萧弛虚实编纂，明眼人皆能看出，情势事态分明是有利于楚太子。
何至于最后到如此境地？
“殿下。”楚泺折身唤道。
萧引抬眼看去，目所及是一双清明镇定的眼眸，他忽然就知道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储位之争，殿下明面上最大的敌手已经倒下，废太子与伏氏能如此迅速成为过去，除了居心不轨之外，殿下可知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楚泺自问自答：“是圣心。”
“要让敌人倒下不难，难的是如何保证让他再起不来。废太子依仗母族之势，陛下即使不喜他，也只能暂时忍下，在这长年累月的退让中，不喜早已变为厌恶，这是太子废黜最主要的缘由。”
帝王乃天子，天子专断，不可受人左右。
自古以来，没有哪一个皇帝甘心受人胁迫，这也是延德帝之所以宠爱秦贵妃母子，没有羽翼丰满的母族，也没有上呼下应的朝臣拥簇，甚至祁王从娘胎里带来的腿疾都是帝王留恩生怜的理由。
“储位空悬，陛下近来多病，谁也不能确定下一个储君是谁。说实话，我并不知祁王今日为何突然发难，也不知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所以只有顺着他的预想来，才能看清他的真实目的。”
“这就是你承认身份的原因？”萧引声色带哑，他不愿去想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置之死地而后生，殿下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否则当初殿下又是为什么选择跪坐佛前？这是一样的。”
“不一样，”萧引眼角有些发红，压低了声音，“难道你真想入祁王府？”
楚泺神色沉静，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殿下，不管祁王又是为何说想要迎我进府，我都得答应。”
萧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往前走近，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阿泺，我也可以向父皇求娶。”
“殿下这是要自毁前程吗？”楚泺抬头看他，“祁王不像废太子那般心思简单，到如今我们发现的破绽也只有秦御史一案的蹊跷而已，不追着此案查下去，你我何来胜算？”
“不止，我还有别的法子，无非就是再等上一等。阿泺，答应我不要去萧弛那好吗？”萧引把手放在她两边肩头上，神色认真。
楚泺别开眼，不去看他。
“阿泺，阿泺，答应我好吗？阿泺……”
萧引在一声声“阿泺”里将眼前人轻轻拥住，下巴摩挲在楚泺发侧，挠得她有点痒。
低声的呢喃是有情人欲望的企求。
楚泺在心底叹息，伸手回了一个短暂的拥抱，她稍稍偏开，说：“殿下，我知道你有别的法子，可是我们等不起了。”
她抬头，对上萧引注视的目光，怔了片刻，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半僧身上瞧见这般神色。
昔日居乐寺皑皑大雪映衬着紧握犍稚的手骨节分明，如今正轻轻贴着她的后背。
清俊的脸上长眉微蹙，眉尾下方的小痣拉着眉尖，一双将她纳于其中的漆黑眼眸定定看着她，有几分焦急，有几分企求，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殿下，”楚泺定了定神，收了心绪，道，“如今，无论我有没有身处牢狱……你我的身份，始终是很难。”
萧引启唇想说什么，她竖起食指贴过去，继续道：“殿下听我说完，我入祁王府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时的得意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而一直的得意足以麻痹一个人的思考。从去岁开始，到现在这种得意一旦持续，我想，很快就会找到我要的证据，到时候便可全身而退。”
“殿下，信我。”
萧引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她，楚泺展颜笑了一下。
萧引瞬间眸色转深，忽然带影偏头探过来，在即将触碰之际，一片温凉软软贴了过来，又迅速移开。
他愣在原地。
烛火跳跃，楚泺出声提醒：“该回去了。”
“阿泺，”萧引没动，“你这般轻薄于我，叫我如何出去见人？”
楚泺：“……那你在这，我出去？”
萧引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一步三回头，终于想起来似的说：“我叫人送棉被过来。”
“不行，”楚泺回绝，“这样明日段寺卿过来一看，再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哦，”萧引应着，又叫，“阿泺……”
楚泺打断：“殿下不若明日给我带个人进来。”
“何人？”
“汤文德。”
大理寺牢狱没有刑部大牢牢房多，占地却比之广得多，平时就少闻声响，尤其是在最深处，还是深夜，更是寂静无声。
萧引走了之后，楚泺在昏暗的牢房角落长久地立着，许久之后掏出一纸条，借着明灭的烛火，再一次看清上书内容。
“楚地频闻晋事，内知你行事张扬，欲除，吾儿务必小心。”
竖钩长而圆润，横钩尖而短促，这是静嫔的字，她再熟悉不过。
*
次日，约莫辰时刚过，楚泺就被狱卒提到大堂，说是提，其实也就是把她叫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将她带到审问处。
大理寺有专门的审问大堂，棺材形长长方方的一间屋子，居中摆了几把椅子，将堂中一分为二，往前是犯人跪的地方，往后立着个瞧不出颜色的木头架子，下边搁着几把木棍，四边的墙上则是挂着许多一看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刑具。
楚泺被带进来的时候堂中央摆的几把椅子上早就坐满了人，而且人还不少。段宥，孔霖，霍千，还有居中坐着的萧引。
她就知道萧引闲不住，定是今早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跟延德帝求了主持会审。
何必呢？楚泺自嘲，要是等会上了刑，她可是最怕疼了，一刻也撑不住就什么都和盘托出，那岂不是在他面前露了个没气节的短。
这样想着，脚步不免慢了点，身后的狱卒想是不耐烦，伸手推了她一把：“磨蹭什么，大人们都等着呢！”
小狱卒还没说完，立刻受到上边中位一道骇人的目光，他不由打了个抖，额上顷刻冒汗，也不敢直视，低着头退了出去。
楚泺被推的一踉跄，这才看到原来这边还专门放了一把椅子，看样子似乎是为她准备的。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不会用刑了，只是审问而已。
这才东楚还专门有个词儿，叫“儒审”，有一些身份高贵诸如皇室中人，还有一些皇帝可能会亲自提审的，不好污了圣眼，都会进行“儒审”，保证不动半点刑。
接收到投过来的几道目光，楚泺自如落了座，这才抬眼看过去。
说是三司会审，这动作还挺快，上首几个大人身上还着朝服，手中端着的热茶正汩汩冒着热气，想来也是才到。
目光转动，不小心碰上萧引的视线，漆黑的眼眸当中情绪未名，堂中仅有的一小扇窗户从他斜后方照进亮光，在脸颊上映了半面阴影，越发瞧不清他的面容。
相视一触即开，楚泺带笑，镇定地任他们打量，和声开口：“诸位大人晨好否？”
孔霖轻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桌上，眼看就要讥讽训斥，大理寺卿段宥紧忙道出一句场面话：“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楚泽。”楚泺启唇吐出两个字，静了一瞬，接着说，“前几日不是还与诸位大人一同赴宴，大人怎么就不记得我了？”
“一派胡言！”孔御史果然按捺不住，冷声斥道，“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冒充东楚太子，欺我晋上下，还不速速交待！”
萧引劝道：“御史息怒。”
霍千也说：“老御史保证身体，何必如此动怒？人可以慢慢审。”
“任由她胡扯一番，怎还可慢慢审？那要等到何时才能查明真相！”
“诶，御史大人这是什么话，怎么一上来就血口喷人，我哪里胡扯了？普天之下，大人何曾见过像我这般配合的囚犯？”楚泺笑吟吟说完，一改神色，认真竖掌起誓道，“我楚泽以东楚皇室之名起誓，今日所言绝无半句假话。”
晋楚两国上下皆崇尚佛道，笃信天言，起誓对一人而言就是十分严肃之事，尤其她以一国之名。
楚泺又说：“如此该信我了吧，诸位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尽管我，我楚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宥和霍千相视一眼，段宥率先问出问题关键所在：“你若真是楚太子楚泽，为何是个女子身？”
“我若说我先是太子，而后才发现自己是个女子的，诸位可信？”
上座几人，除了萧引之外，于仕途之上资历不可谓不深，自然听闻过东楚颇重嫡庶之分，古来太子之位必是皇后所出，如今这位楚太子楚泽甫一出世，百日宴之上，楚黄当众许太子之位。
倘若楚泽真是个女子身，那么这话也有理。
孔霖脸色未缓，冷声道：“一派胡言！太子乃是一国储君，未来之天子，楚皇岂会儿戏？立女子为储，简直荒谬！”
“唉，”楚泺长叹一声，“老御史应是知道我东楚以嫡长为尊，世代储君天子皆是皇后所出。我母后出身高贵，乃是一国宰执嫡女，生下我之后，本可有机会再诞下皇嗣，偏偏就是在生产之时伤了元气，御医直言往后再难生育。祸不单行啊，当时我母后尚且在保胎之中，谁知其胞妹，也是我姨母，也有了龙脉，竟与母后差不多生产，诞下的还是个男胎。”
说到这，楚泺自嘲般一笑：“诸位大人力奉前殿，不知后宫深门高院的明争暗斗，可不必朝堂之上简单，一母同胞的姐妹又如何，进了吃人的后宫，谁不为自己打算，那么她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况且那时我母后并不受宠，可以说远远不如其胞妹能得皇意垂怜，那人才诞下皇嗣第二天，就从无名无分直接升到嫔位。宫里宫外流言蜚语遍地都是，都在等着看我母后的笑话，她无法，为了保住我的太子之位，也为了我们母子二人在后宫之中还能继续活下去，只得买通各路知情人，瞒天过海，将我假充男儿教诲。”
“可惜啊，”说到这，楚泺一顿，语气一改之前平叙，骤然充满怨恨，“母后如此苦心孤诣，却也逃不过那对母子青云直上，年前，我车架还没出皇宫，那人已然受封贵妃，如今怕是等不及我死在晋，好让他的宝贝儿子替代东楚太子之位！”
大堂之中一时无话，寂静非常，想是上座几人也被这惊天秘辛震惊到失语。
“如此，诸位大人可信了？”仿佛刚才的滔天恨意是个假象，楚泺这会语气淡淡，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之后的大无畏之感。
“这……”段宥看向中间的宁王和孔御史，哪知宁王只垂头看地，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孔霖则是一脸思考，看样子还在辨明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没办法，他又看向更左边的刑部尚书霍千，霍千也正向他看来，二人碰了个视线，瞬间知道对方想法，于是段宥才稍稍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楚太……方才所言关系甚重，兹事体大，我等不敢轻言信或不信……”
“那这样嘛，”楚泺打断段宥，“几位大人也有直面圣上之权，若是还不能相信，不如派个使臣到东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霍千刚想问这还能怎么看？
楚泺就贴心解释道：“我母后与那静贵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静贵妃膝下二皇子楚泺，与我容貌肖似至极，简直像是双胞一般，诸位派个使臣过去看看我与那楚泺相似几分，这问题不就解了？”
“再不信，便可直接修书一封，去问问我父皇，如今我在晋为质，已然是东楚之耻，我外祖位居宰执，时常以东楚兴衰为己任，想必这时候我母后也早已视我为弃子，诸位直接质问我母后，她必定将真相和盘托出。”
*
回牢房的路上，楚泺指间不住捻着纸条，边缘早就被磨出毛边，摸上去不如先前直挺。
她没办法了，自从玄以大师那拿到纸条，她忍不住去猜想，越想心越惊。
有人要她死！
这人是谁？母妃写的很含蓄，但并不代表她猜不出来，如今她已身在西晋，东楚帝后也不肯放她一条活路吗？
还是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怕泄露于晋，引起纷争？
那就成全他们。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况且皇宫大内有多少高手，想除她简直是手到擒来之事，思来想去，唯有将自己处于旋涡之中，万众瞩目之下，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这方是她与萧引所言“置之死地而后生”。
只要西晋派人过去，只要她入狱这事传到东楚境内，谁再想杀她，那就要受尽天下非议。东楚帝后不但不能动她这个“楚太子”，还要保证她活得好好的。
否则就是从一开始有意欺瞒晋，送假质子。这个帽子，战后元气大伤的楚皇可不敢戴。
到目前为止，她在这个局中所有谋划具已完成，就等西晋派人前去交涉。
思及此，楚泺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呼到底，她又忧心起来。
深宫之中，母妃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才将这消息递到她手中？又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
这一切的未知让她放到一半的心又悬起来。
母妃是她在世上最牵挂之人，她一定要回去再看看她。
正想着，牢房之外忽然有人行礼出声：“宁王殿下。”
下一刻牢锁开，有两人进门来。
楚泺行礼毕，看向萧引身后那人。
“你要的人，”萧引下巴往后一扬，“给你带来了。”
“多谢殿下，没想到殿下动作这么快，不会被人发现吧？”
明知她是揶揄，眼里打趣的意味想装看不见都难，萧引还是想上手将她黑发弄乱，碍于身后还有人，硬是忍了下来。
“你放心，今晨早朝会上，陛下要推一位主审人，孔御史力荐宁王，宁王万般推脱，终于‘不情不愿’受了圣命，前来主审楚太子殿下，是有皇命在身，光明正大地来。”
鲜少能见到萧引这般说话，楚泺险些笑出来。
那头的汤文德眼带疑惑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颇感不自在，于是出身提醒：“殿下寻下官何事？”
楚泺止了笑，十分恳切地说道：“大人怕不想见到晋楚之间再起战事？”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缘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