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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早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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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章早朝
五月下旬已至,夏意油然加深,枝头嫩绿的新芽再也不见,转而替代的时候翠绿的厚厚叶片,晨间时分沾着一整夜积累的两三露珠,在第一缕日光悄然而至的时候,折射出晃眼的光芒。
宫门前,萧引掀袍下了马车。
这是自太子谋逆一案之后的首次早朝,端阳那天,延德帝在忠国公府受了惊吓,再加上自来身体就不是很好,一下就病倒了,太医院多少御医围在龙床边上日夜照看了好几天才调养过来,而后也是不怎么管朝中事,只一味静养为上。
大小事皆交给协同大理寺查办谋逆案的宁王,将萧引忙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二十四这日,案子审理的差不多了,又有太后七十整寿将至,大大小小一应事宜令六部官员应接不暇,于是延德帝恢复早朝。
宫道上一群小太监正在洒扫,其间一个背对着宫门,躬腰低头一边扫一边退,猛然撞上拐角过来的萧引。
小太监转身一看,吓得连忙伏在地上,领头的内宦是三胜手下的,在萧引面前露过几次面,当下疾言厉色呵斥伏地的小太监。
“蠢东西,连宁王殿下也敢冲撞,仔细你肩上的脑袋!”
转而心内忐忑地向萧引赔笑道:“殿下……”
他也不好为其求情,主要这人可不是才进宫的新人,先前可是在废皇后宫中当值,凤宜宫现下空置,其中宫人就四处发散。
伏在地下的小太监闻言知道是宁王,知道这位殿下平时最是心善好饶恕人的,当下便磕起头来,抬头露出脸来求饶:“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萧引脸上带着淡笑,一派温和,本想着给三胜个人情,还没开口说话,却见磕头的小太监十分眼熟,定睛一看,想了一想,犹豫着说:“淳公公?”
原来这就是去年年末伏皇后派着跟他一起前往漳阴的淳福。
淳福身子一僵,听见领头那人“嗐”了一声,“哪里来的淳公公?殿下不知,此人乃是从凤宜宫遣出来的……”
萧引颔首,心下了然,本来也无意为难,此时语气更是温和,“无碍,起来吧。”
见淳福还伏在地下一动不动,那人抬脚踢了一下,催促道:“发什么愣呢?殿下大恩不追究,还不赶紧谢过殿下!”
淳福反应过来似的,行礼谢道:“多谢殿下。”
萧引脚步匆匆,往承极殿方向而去。
脚步声走远了,淳福才抬头瞧去,望见一片衣袍的边角。
“还不赶紧的,把这扫完了让开,这会各位大人都赶着上朝呢,可不是每位都是和宁王殿下一般菩萨心肠。”
淳福应是,赶紧爬起来继续。他心下五味杂陈,记着磕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宁王含笑的脸,好像无论何时,这位殿下永远是这样温和,还在漳阴的时候,他受殿下倚重,不因着他是皇后宫中人而疏远刁难,反而把他放在近前伺候,来往也能坐个马车,从没受过边境风寒之苦。
淳福想着,不由又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承极殿的方向。
*
“殿下。”
身后传来声音,萧引转身看去,温声问好:“霍侍郎风寒可好些了?”
刑部侍郎霍千笑吟吟走近,“多谢殿下挂念,老臣好多了。”
“那就好,那日去刑部办事,听闻说侍郎告假了,本王着实忧心了好一阵,如今刑部上下全都担在侍郎肩上,许是过于劳累了。”
“殿下过誉了,累是累了些,不过比上大理寺和殿下,也只是尔尔。”霍千笑说,又赞道,“臣早就听说废太子之事,才一月没过,殿下于政务上进益颇大。”
萧引谦虚道:“哪里,要说与审理案件一事上,还是从霍侍郎处学来的,本王以前一直潜心佛堂,不涉政务,因此于上难免生疏,白骨一案中,多得侍郎指点,才有了引之今日。”
白骨案三司会责,刑部来的是霍千,那个时候萧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皇子,上头还有伏皇后和太子施压,大理寺段宥明哲保身,不敢多说,孔霖只是个监察御史,于是只有霍千实打实地教了他许多审理案子的关键点与诀窍之处,还有许多于朝中六部各处对接该注意之事。
“是殿下有心。”霍千抚须,面上隐隐有得意神色。
他当初就觉得这位六殿下掩于佛堂实在是可惜了,带领三司主理白骨一案,其虽略显生涩,可各方协调指派,丝毫没有错乱,于是他有心点出一些小细节,没想到这位殿下一点就通,比之办案多少年的大理寺寺卿段宥还有手段。
可更贵的是,宁王不涉及太子一方的党争,在朝中孑然一身,不依附任何人,早年间也是为了自保,才跟着太后娘娘入了佛堂。
*
承极殿中,百官列队而立,延德帝由葛如正扶着,于龙椅之上接受朝见,君臣两下俨然是一副神采奕奕。
山呼毕,葛如正高声唤“有事启奏”。
当下,大理寺段寺卿与兵部赵尚书一齐迈步出列,而后尴尬发现与之相撞,又一齐想往后退去。
延德帝在上瞧得清清楚楚,十几天没上朝,他正憋着一股新鲜劲,瞧见臣下如此迫不及待奏事,他心下欣慰不已,笑着开口说:“两位爱卿不急,朕今日定然听你们都奏报完,谁先来都一样。”
赵尚书谦让:“段大人先请。”
段宥跟着让:“还是赵大人先来。”
眼看赵尚书就要掏出折子,段宥连忙又说:“看来赵大人是还没准备好,那就老臣先来了。”
说完不理赵尚书愣在原地的神色,呈报上言道:“启禀陛下,废太子谋逆一案,大理寺与宁王殿下已初步审理清楚,具体事宜臣写在此奏报之中,还请陛下过目。”
葛如正下台阶,伸手接过奏折,呈上递给延德帝。
延德帝皱着眉头看完,半晌方点头说:“不错,很是合适,前几日宁王也给朕回禀过一些处置,朕觉得很好,就暂且先按你们说的来。不过主犯倒是可在这几日先罚,从犯之流须等太后大寿过了才可处置,太后向来礼佛,不喜此等事宜。”
段宥应是,本来这也是宁王和他商量过的事,早已是这样打算的,这下延德帝也这样要求,倒是合了他们的商议。
“行了,此事先这样吧,赵爱卿有何事?”延德帝不复先前那般明朗心情,笑意减去三分,问道。
赵尚书当下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要说的也与废太子谋逆一案有关,废太子谋逆当日,其主犯伏子安从平京周边调的三州驻军,宁王殿下特地找臣商讨过,兵部先行拟了一个折子。”
此言一出,殿中百官纷纷交换眼目,看来平京周边州府驻军制是要改换了,自文帝来,围拱平京的几个州府平时的军备便是由州府自己的屯田军加上驻军,驻军可能几年一换,也可能是几十年也不会改,延续了几代君王都是如此。
如今一夕要改,要如何改,殿中无人知晓,也无人敢言。
人人皆知,废太子谋逆一案彻底触及天子之怒,当今皇上虽说身体不怎么好,平时都是一副温和模样,但要是涉及到自身安危以及帝王之略相关,手腕是又狠又绝。
譬如去岁的晋楚之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西晋百年以来无论国力兵力,还是四国间的威望,皆在东楚以下,未想东楚一场水祸,延德帝当机立断出兵,一战就改写四国历史,以后的史书上,不仅会有延德帝的威名,还会有其高胜一筹的军略。
粗粗看完,延德帝揉着眉心好一会才说:“此事重大,兵部须得再多拟几个方案出来再与朕看。”
“臣遵旨。”赵尚书归位。
延德帝一开始的新鲜劲这会荡然无存,承极殿正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鸿胪寺卿暗中掏出事先写了好久的折子,准备上奏。他原本是与废太子走得很近,自端阳后偏一心扑在准备太后大寿的议程上,连礼部新任的尚书都没他的勤勉,幸好无人来寻他的麻烦。
此事大寿将至,各项事宜自然都准备妥当,拿出来一说不过是想要博个延德帝的欢喜,于是他呈上折子:“启奏陛下,太后娘娘七十大寿相关议程,鸿胪寺与礼部皆已调停好,臣写下一份折子,还请陛下过目,有何不妥不处鸿胪寺与礼部自当改正。”
延德帝等着葛如正呈上折子,一边问道:“此事不该是礼部该做之事么?怎么是顾寺卿写折子?”
不等礼部尚书说话,顾寺卿赶紧说:“此前礼部杜尚书在家禁足,陛下便吩咐鸿胪寺接手此事,虽说现在礼部已有了荀尚书,可荀大人上任也不过几日,许多事宜难免不如臣知悉,是以臣才越权写了这份折子。还请陛下降罪。”
荀崇上任没几日,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十分感激顾寺卿照应周全,于是上前辩解求情道:“陛下,是臣之疏忽,顾寺卿一份好意,还请陛下宽恕顾大人之举。”
折子写得太多太长,延德帝囫囵看了个大概,随口说:“荀爱卿这才上任几日?就开始替顾大人求起情来了……不过说起尚书之职,户部和刑部可是还是空缺的,礼部对此事可有何章程?”
吏部杨尚书自接到上朝的消息,就捏着一把汗企求延德帝不要注意到这个问题,可这会偏偏就点到他名了,只好硬着头皮递上去改了千百回的折子。
户部尚书原本是刘成岭,是白骨一案的主犯,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就等太后大寿一过问斩,自那会便空缺的职位硬是没找到合适之人,关键户部还掌国库之重,上下早就哀苦不绝,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杨尚书掉了好几本白头发,依旧没找出各处都满意的人选。
果然,延德帝一看折子“啪”一下就丢下来,“这都是些什么?几个月了?杨大人,容朕提醒你,刑部的褚尚书告丁忧假可是年前之事,半年都快过去了,你叫朕如何跟刑部交代?”
杨尚书慌忙跪地,只叫苦道:“陛下,老臣……老臣也是没法子……”
眼看延德帝又要发怒,安静听了半晌的萧引赫然出列,“父皇,儿臣有一人选,觉得很是合适。”
“哦?宁王有人选?说来听听。”
萧引行礼说道:“父皇知晓,儿臣自去年年末受父皇之托,前往漳阴监造佛事,一直到正月底回平京,这是儿臣为父皇分忧的第一件事。”
“不错,”延德帝颔首,“宁王差事办得很好。”
“多谢父皇夸奖,”萧引坦然受下,“往后一直到三月份,得父皇器重,委以查京郊白骨一案,可那时儿臣初涉朝事,万事不得其要领,其中还是得霍千霍侍郎的指点。是以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刑部侍郎霍千。”
“霍千?”延德帝疑惑,直到看见底下出来一人,这才将人与名字对上。
“老臣参见陛下。”霍千在下行礼。
殿中百官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无他,实在是这位霍侍郎太不起眼,头发胡子已然半百的年纪,少说也有六十多岁,可从没在朝中有任何显目之举,无论是家世,抑或是才情,都从没听闻过。
说起刑部,平京众人第一反应就是杜清,杜侍郎作为太子远亲,自出现在刑部就是无人不知的存在。然后就是德高望重的褚尚书,一直两袖清风,办案从不徇私,平反了好几桩陈年冤案,不过于年前回家丁忧去了,一去就是三年,尚书一职空缺已然半年,还没选出个合适的人选。
先前的废太子不知想尽多少办法向往其上塞进自己的人,最终都是被延德帝拦下了,刑部掌律法,是国之法度,不可轻易为之。
宁王这下一说,众人好像才反应过来,刑部就是还有一位侍郎。
见延德帝好一会没说话,萧引上言道:“白骨案之后,刑部杜清因避嫌、株连等诸多原因,一直都禁足家中,刑部上下皆赖于霍侍郎一人之手,如此之久,又有各种要案,可刑部确丝毫未现慌乱,这不是霍侍郎之功是什么?”
延德帝当下就允了,许下霍千尚书之位。
一下朝,百官纷纷围在霍千身边道贺,一波又一波人群散去,霍千才寻到萧引,见面就拜:“殿下,老臣多谢殿下举荐。”
萧引赶紧扶住:“霍大人不必如此,是大人自己德以配位,本王不说,迟早也会有其他人说的。”
霍千感激万千,他曾经也是个金榜题名、货真价实的进士高名,哪知背无人脉引路,又无银钱打点,一直靠自己兢兢业业,年近半百之时做到了侍郎之位。
这年已经五十九了,以为一生也就这样了,掩在各种人之下,在褚尚书之下他是甘愿的,褚尚书也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可在杜清之下,又是有何?
分明同时侍郎之职,即使在部中,杜清也已各种姿态压他一头。奈何其后站着的是东宫太子,他万万惹不起的。
万幸在毫无期盼之时,多年夙愿已然成真。
*
出了宫门,萧引没回宁王府,连官服也不去换,径直去找楚泺。
“阿泺这几日在做什么?”一进门,萧引就问。
楚泺埋在山海似的案宗之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才下朝?”
“是啊,这几日可累死我了,”说着,他躺道一边的矮榻上,侧头望着楚泺,望了半晌方说,“怎么上门也不给杯热茶喝呢?”
楚泺正瞧得认真,不理会他,萧引没办法,含笑一直唤她:“阿泺,阿泺,阿泺你理理我……”
直至帘后的秦书意一脸惶恐走出来,萧引立即就闭了嘴。
秦书意端着茶盘,给楚泺递上杯茶水,楚泺接过喝了一口,扬起下巴示意:“秦姑娘去给宁王殿下也倒上一杯,殿下渴了半天了。”
“是,”秦书意应着,低着头慢吞吞挪近榻边案桌,敛气倒水,“殿下请用茶。”
“嗯,”萧引兀自装作没事,十分淡定地答道。
秦书意倒完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踌躇了一会自己出了书房,还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楚泺又翻了几页,抬杯喝水的时候发现没水了,自己说:“秦姑娘,再来杯茶。”
房间内无人应答,萧引侧颈一望,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两人,而楚泺专心看着都没发现。
他四处转头看了一遍,确认房内真的再没其他人,才来到楚泺身边,提起茶盘内的水壶,倒满整杯热茶,亲自喂到楚泺嘴边。
楚泺刚想伸手接,忽然发现茶杯已到近前,秦书意这茶煮的有些浓,喝下去并不十分解渴。
于是她下意识就着喝了一口,茶杯自动跟着她一起倾过来,直到喝完,她才看见捏着杯沿的那只手手腕上熟悉的佛珠。
她蓦然转眼,甚至不需要转头,就看见萧引近在迟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