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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心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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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心悦
楚泺其实隐隐有预感,任凭她再这些事上再迟钝也能感觉出,自端阳那日在桃叶寺的那枝榴花之后,的确有些东西是不一样了。
但是那日状况频发,她只能将旁的事暂且压在心底,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事。
连上前世的二十几载,她也没经历过儿女情长之事,要认真算起来,也是在东楚初初入朝堂之时,对丞相之子有些才学上的欣赏,但远远到不了仰慕的程度。况且之后越发看清自己在东楚的处境,于此一事上再没留心放任过。
端阳过后,萧引连着忙了好几日,正有时间给她好好想想,她辗转反侧几晚,始终不得其法,只能听从临时发挥,便有了今日两人的相处之态。
不似之前那般随意玩笑,多了几分恭敬之意,却丝毫不显疏远。
若不是萧引主动提起,她甚至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还不错。
可是他提了,还用如此直白的方法。
楚泺侧开目光,瞧着远处一株不知名花草,努力让自己忽视余光里那抹看过来视线。
“殿下,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萧引酝酿好的心情蓦然被打断,紧张之意淡去不少,他深深呼了口气,“阿泺只问便是。”
“殿下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
这个问题楚泺甚是好奇,要是在居乐寺偶然遇见那次她穿了女裙,可往后她再没穿过,面容上也有稍作掩饰,在东楚相安无事长大,也没见谁人如此轻易认出,到西晋短短几月怎么就被认出来了?
“漳阴驿站之后,我心里起了疑,派人去查,得知东楚有个二皇子名为楚泺,与太子楚泽容貌肖似,那时我便知道你应是楚泺,” 闻言萧引先是一笑,而后罕见地带了几分羞赧之色,“后来……后来在渡口那次,我隐隐有了直觉,再一回想居乐寺初见,我便大致猜到了。”
那之后连着几个日夜的不得平息,夜里入梦之人浑似花间精怪一般勾人而不自知,白日里则频频想起梦中之景,想多了,更是入梦。如此往复循环,有段时间里,萧引觉得自己怕不是清心禁欲太久遭了反噬。
再后来不见却百般想念,近了反而生出退怯之心,就连以前能禅坐一日心无杂念的诵经早课,也再静不下心来。
殿中蒲团陈旧,他跪在上面,勉力尽心苦苦思索,终于一日于佛前顿悟,此番种种,是为佛经中所云魔障。
他自小跟在太后身边习佛经,幼时不知,以为其夸大之语,直到那时方才明了,魔障之所以为魔障,便是修佛之人最难逾越之处。
想明白的一刹那,他心如澄湖,任由指尖佛珠脱落,不做任何挣扎,坦然拜服在欲念魔障之下。
魔障迷津,她为解。
往后便有了那枝榴花——是他在后山做早课的时候,诵经的偶然抬头看见的,他在讲东楚风俗明文的书上看到说,端阳节下,女子佩榴花有祈福之意。
也有了今日表明心迹的时刻——这原本是该在送出榴花之时一起的。
“阿泺……”萧引瞧着楚泺垂下眼眸,轻轻唤道。
楚泺心底微叹,果真如此,唯二让她不安心的都成了萧引的佐证。
“其实阿泺掩饰的很好,若不是多有着意我也不会发现的。”
楚泺略过安慰的话语,只问:“那殿下既然看出来了,为何还允我在平京城中安然度过这几月?”
几乎是话音才落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不该这样问的,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就是萧引接下来要说的话吗?
楚泺掐了一下手心,偏头转过去留给萧引一个后脑勺。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萧引轻笑了一声,温声唤她:“阿泺,你转过头来。”
楚泺咬着舌尖装死,纤细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无意识被划出几道红痕。
萧引瞧见,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一瞬,而后伸手握住楚泺还在掐自己的手指,楚泺浑身陡然一僵。
“阿泺想掐便掐我的,”萧引把自己手塞进楚泺手心,楚泺一动不敢动。
萧引自然察觉出她的心思,心里觉得阿泺果然如此可爱,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笑,说话间露了笑意故意逗她:“若是阿泺不转过头来,可就听不到问题的答案了,往日见阿泺不都是求知若渴的么?”
楚泺脸上微微发烫,还带着些微恼意,这人是在哄小孩么?
她正准备甩开萧引的手,忽然感觉到拇指关节被轻轻捏住,而后左右晃了晃。
没在第一时间撒开手,是因为这一刻的感觉让楚泺想起了很久远的一件事。
约莫是在五六岁的年纪,楚帝还没让他跟着太子一起上课,后宫的太监宫女度上意,谁都能来欺负她。
一天她在后宫捡到一条小狗,拿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好不容易有了玩伴,小楚泺高兴极了,可一人一狗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从树后绕出一个小太监,径直过来就要抱走那只小狗,小太监过来抢的时候,小狗就是这样抱住她的手,眼里满是企望。
最后她当然没能留住小狗,许多些微末节也早就忘记,若不是现下情景忽然就让她回想起来,可能她一辈子也不会记得还有这回事。
“阿泺,”萧引还在说,“你转过头来好不好?”
莫名的,楚泺觉得若是转头看过去,也会是那样楚楚可怜又带了些期盼的目光。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谁知撞入眼帘的双眸却是满含温柔笑意,直直望着她,她忽然发现萧引的眼睛是杏眼,却又不是寻常的杏眼,眼尾向下垂,收拢的弧度很好看,眼尖往上延伸,继续以一个圆润的弧度平滑递给后段,这样定定瞧着你的时候,会生出一种被珍而视之的感觉。
原先第一次遇见萧引的时候,她就觉得此人有半僧的面相,那时候还以为是他的五官并不显锋利的缘故,现在看来,多半是这双显得虔诚的眼睛的功劳。
“阿泺这么聪明,其实知道的是不是?”萧引又捏她的手指骨。
可能由于她转头过来就盯着萧引不放,萧引的眼睛开始往侧旁瞟,视线移开又回来,自顾自地说:“虽说猜到阿泺的身份不早,但钦慕之心在居乐寺初见时便种下了。”
楚泺的心一颤。
“只是那会愚钝,心中虽有佳人倩影,却不知佳人就在侧。”萧引自嘲一笑,“直至到榴花开后,方知其灼灼,索性为时未晚。”
楚泺有些茫然,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与一人并坐喝酒,听他说对她的心悦之意。被人当作一个女子的身份来看待,她只有鲜少能在静嫔那里体会到。
那会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恍然间近了一些。
“阿泺,”萧引又那样瞧着她,手指微动,蹭的她手心发痒,“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想的吗?”
天地间忽然都静了下来,不远处花间蜂鸣嗡嗡,鸟雀虫鸣之声尽皆能闻,楚泺侧耳听了一会。
“我不知道。”她垂下眼帘,如实回答。
萧引正要说什么,高台下连着的游廊处匆忙拐过一人,站在下边行礼。他松开楚泺的手,询问何事。
“殿下,大理寺传来消息,说亿锦公主以刀剑自伤相逼,要进大牢见罪犯萧弦。”
萧引颔首表示知道,转头对楚泺说:“今日怕是要失陪,我着人送你回府。”
楚泺摇头:“不用,殿下自去即可。”
想了想又嘱咐道:“萧亿锦此时已翻不出什么大浪,殿下不若宽以待之,多些耐心,以劝慰为主。陛下向来赏罚分明,功过不抵,要是还多了些怜惜皇嗣之意,也是体贴圣心。”
这会还在为他考量。
萧引无奈一笑,想抬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又觉不妥放下,这才离去。
*
京郊桃叶寺,玄以大师连着几日在此地开坛讲经。
他设坛不在屋内,只在后山,不拘来听之人身份是达官贵吏,或是布衣白身,于是引得众多香客往来络绎不绝。
这会正是讲经结束,桃叶寺东边厢房人声嘈杂,全是众多从外处赶来听经的香客直接住在寺中的。
其中一间屋子从里间匡然打开,匆匆走出来一人,叫手中书信交给一个小沙弥,嘱咐了几句,又匆匆往玄以大师宿处而去。
早就回来的两个听经香客站在廊下目睹了全过程,一人捣了捣另外一人的胳膊:“这人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去听过讲经?”
“你懂什么?人家可是和玄以大师一同过来的,是东楚人。怕是听大师讲经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了,稀罕这几日么?”
“跟大师一块来的?”这人十分惊讶,“可很少见其出门呢。”
“那是你起得晚又睡得早,我前些日子起夜,就撞见此人出门了,那个时候可卯时还没到呢!”
“哟,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营生。”
……
听见门被叩响,玄以大师道:“请进。”
此处有僧录司的人把守,寻常人进不到这里,是以玄以大师直接请来人。
“今日是来与大师相问,可能出此山?”来人正是方才从厢房之中过来之人,四十几岁的模样,面容朗阔,蓄有短须,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个儒雅的清官。
玄以大师微微叹息,“你若是还像之前那般去跟踪楚太子,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何不就此罢了?”
“哪里来的楚太子?她可不是太子!”中年人带着些怒意反驳完,又无奈道,“可是大师,我真的有性命攸关的大事须得去寻那人。”
“万物来去得失自有其法,你又何必执着与上呢?”
许是这句话勾起此人的古往之意,面上似有落寞之色,“二十多年都好好的过去了,可一朝听闻噩耗,才知世间若是真的放下无异于丢弃。”
顿了一顿,这人忽然间换上一副想通了豁出去一般的神色,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行礼道:“大师,多谢你一同带文德前来,只是此事我必须去做,往后我便搬出桃叶寺去住,即使出了何事,也不会连累到大师。”
一通说完,这人转身就走。
许久,玄以大师幽幽叹气。
世间有情皆孽,皆是遮眼迷津,缠身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