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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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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章风起
对月轩中恰好是迎着照过来的日光,楚泺的眼被晃了一下,只看了一瞬便移开视线。
一瞬也足够,身量体格都符合,只不过除却眼睛,嘴巴鼻子要说像也不像,要说不像,那双见之便忘不了的桃花眼怎么可能有假。
原来世上之人,并非只有她会弄虚作假。
楚泺在心里自嘲一笑。
“儿臣参见父皇,”萧引率先反应过来行礼毕,略带着几分惊喜之色转向萧弛,“五皇兄这是……”
延德帝哈哈大笑,眉目间舒展开来,连平日额间深深的“川”字纹这会也不见踪迹。
“不错,弛儿的腿疾如今可算是痊愈了,此后便可自如行走。”
萧引正要说什么,楚泺抢先道:“恭贺祁王殿下。”
“楚太子怎么如此浑赖,见了个新面孔就忘了朕。”能与楚泺开这样的玩笑,能看出来延德帝心情是真的不错。
楚泺笑嘻嘻行礼,“臣参见陛下。”
“起来起来,不必拘礼,今日朕高兴。”
萧引:“难怪三公公前去召儿臣时,神神秘秘不肯说清楚,只说要为父皇保密,原来是这样一个天大的喜事,皇祖母知晓了也不知要有多高兴。”
“对了,引儿倒是提醒了朕,竟忘记给太后去说一声,”延德帝吩咐葛如正,“快,你亲自去。”
葛如正应是去了。
“父皇这次可得好好嘉赏太医院,那些个御医整日翻找古籍,终于是找出疗愈五皇兄腿疾的妙方。”萧引又说。
延德帝笑着摆手:“非也,并非是御医治好弛儿的腿疾的,其实此事朕年前便知晓了,那时候下边引荐了一位江湖郎中,称其素有‘神医妙手’之称,朕想起弛儿自小生下来就带着的腿疾,贵妃和太后为着此事这些年来少有安稳觉,便命其去祁王府诊治,哪知可略略瞧了一眼,江湖郎中就说可治。”
“真乃大幸之事。”楚泺说道。
“是啊,”延德帝叹了口气,接着说,“本来当时朕就想跟太后和贵妃说一声的,也让他们这么多年的心事有个着落,哪知‘可治’两个字又怎么可能简单。一下得知疗愈之过程不知要多久,朕未免太后和贵妃希望落空,这才一直瞒着。所幸到今日,是真正的好了,这才是给太后寿辰最大的一个寿礼啊!”
话音一落,一时间对月轩内廊风呼呼,一旁侍立的小内宦赶紧拿了大氅,过来就给萧弛披上。
“无妨,”萧弛掩着袖口,“何至于这般脆弱。”
延德帝在一边瞧着:“大病初愈,还是小心些为好,那处风大,走过来一些。对了,你还没有见过楚太子吧?”
萧弛穿好氅衣,迈步上前,停在楚泺前方两步之处,略略欠身道:“久仰楚太子大名,如今得见,果名不虚传。”
楚泺不去看那双深似海底的桃花眼,转头对着延德帝说话。
“早闻祁王殿下爱民如子,有仁人之心,本早有想结交之心,奈何缘悭一面,数次上门,总是错过,今日沾了陛下的光,终于得见。”
延德帝大笑:“你啊你,才来了这几个月,就与朕的几个皇子打闹在了一块,前几日弧儿还专门问朕,说楚太子快成亿桃的驸马了,他到时候定要去观礼,还问什么时候能出宫建府,或者是将楚太子叫进宫来。”
“能得八殿下挂念,是楚泽之福。”楚泺说着就不动神色往身后退了半步。
萧弛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看着她的脚尖。
“不过你与引儿两人倒是少见的不亲近,怎么?是宁王没有招待好楚太子?”
她笑着往萧引身边走了两步:“哪里哪里,宁王殿下潜心礼佛,近来又开始为陛下分忧,臣不敢叨扰。”
“朕倒是听说,今日下边的人前去桃叶寺传信时,楚太子也在寺中?”
延德帝像是随意一说。
霎时除了萧引,其余在场人的目光一时间都放在她身上。
楚泺一下子就收回满脸的笑容。
“嗯?”延德帝看了看萧引,对着楚泺道,“难道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不成?”
楚泺避开一切视线,拱手弯腰说:“不瞒陛下,臣去桃叶寺其实是去烧香的。”
“烧香?三月朕命你去寺中跟着宁王静静心,最后还是你自己跑回来了,分明是不喜佛寺,这会又跑过去上香。”
“并非如此,三月那会是因为在桃叶寺都住了十几日了,任谁都会觉得烦闷。”楚泺赶紧辩解,“今日前去的缘由,还请陛下听臣慢慢说。”
延德帝负手而立,“好,你说。”
“今日不是端阳节嘛,本来想着到晚间来宫里蹭个宫宴,热闹一下,没成想陛下一片孝心,为着太后娘娘寿辰将近,免去宴饮奢靡,这下臣的算盘不就打空了?然后就想出门逛逛,瞧瞧平京端阳节下景,出门一看,嚯!果然热闹。”
“然后,然后吧,走着走着臣就瞧见一家门前挂、挂了个白皤,”楚泺带着些惧色吞吞吐吐说完,连忙又解释,“陛下恕罪,臣并无顶撞之意,只是臣的短见,先前在楚地时,出门撞见这样的事,必定要去佛寺上香的。”
东楚多信鬼神。
这是四国皆知的事。东楚临水而生,百姓渔者皆多,水上不平静,偶尔便有大浪翻之,于是祭祀水神就成了东楚一大礼制,渐渐地,无论家中出何事,事不分大小总要上几柱香才能了。
时至今日,东楚已然是举国上下无一不信神,信仰之说越多,忌讳也越多。
然而延德帝听完,嘴角的淡笑一下便僵在脸上。
楚泺立即又请罪:“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在御前提及此番事宜,只是想跟陛下解释清楚……”
延德帝抬手止住她的话头,慢慢走到栏杆边上,望向远处:“午间葛如正就跟朕禀报过,说是忠国公已经去了。”
“父皇节哀,”萧引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老国公今年将过七十,于沙场征战者来说,此乃喜丧。”
“是啊,”延德帝伸手拍了拍栏杆,望向远处,“你说的也有道理,伏家这么多年来,伏骥已然算是高寿之人,只是好端端的,近来也没听见说有何病状,就这样突然走了,朕总觉得心中不安。”
“既是喜丧,陛下又有何不安呢?”楚泺见无人搭话,随意接了一句。
是啊,有何不安呢?皇帝自己也不知道。
许是因为皇后就是伏氏,育有太子,由此外戚一家独大,打压朝廷命官,仗势欺人之事不在少数,天下人只当他远在庙堂高处,不知这些下间龃龉。怎会不知?
皇后满心狭隘,从来容不得旁人与之争宠。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本来端妃第一胎怀的就是个皇子,被皇后知晓,一碗汤药灌下去,此后只有等她生出太子,其余皇子才得以陆续降生。
端妃被打下来的那个已经成型男胎他见过,此后三天都没睡着。幸好端妃那时年轻,后来才又得皇嗣。
更别说亿儿的母妃……
延德帝打断自己的回忆。
她这般胆大妄为,不就是仗着忠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他不止一次地想着时机未到,不能妄动太子和皇后,得要再忍忍,谁知他们竟无视法度到如此地步?
这才让他不顾一切禁足东宫和皇后。
“陛下,”葛如正传话回来,“太后娘娘高兴得无可无不可的,叫说祁王殿下得了空千万要去瞧瞧她老人家。”
延德帝回过神来。
“不过太后娘娘还说不必今日就急着去,陛下应当去忠国公府瞧瞧。”葛如正声音小了一些。
“太后说的是,”延德帝放开手中不知攥紧的衣袖,“是应该去一趟。”
毕竟大的那个威胁去了,还有个伏子安,此时还不宜就此翻脸。
“对了,让太子和皇后也去吧。”延德帝走了两步又吩咐,“你们也随朕一并去。”
楚泺在原地踌躇片刻,硬着头皮开口:“陛下。”
三人一起回过头看她。
“这事儿臣就不去凑热闹了,陛下和两位殿下慢走。”
去年出兵东楚的带兵主帅就是伏子安。
“此事楚太子自便就是。”延德帝自诩不是那般强求之人,还有些体贴臣下的细微之心,当下便允了楚泺。
楚泺自然感恩戴德:“多谢陛下。”
“起驾——”葛如正尖着嗓子喊。
楚泺回味了片刻萧引转身前递过来的眼神,那意思是叫她该有所防备了?
*
“娘娘,国公夫人来了!”
俪妃听了一怔,“谁来了?”
宫女又重复一遍,“是国公夫人。”
俪妃赶紧迎出去,一把拉住路氏的手,问道:“姐姐怎么这会还进宫来看我来了?国公府现下定是忙得一团乱,姐姐身为当家主事之人,怕是半刻闲暇都不曾有呢。”
这俪妃与国公府续室路氏乃是姐妹,路氏嫁与忠国公之后,路家趁热打铁,也将俪妃送进宫来。
这会路氏身穿素衣,头戴白花,双眼哭得通红,满脸都是惶恐神色,由着俪妃带进屋内,她又拉着俪妃往里间走去。
“还请娘娘屏退左右,我有要事与娘娘说。”路氏急得口不择言,自称也顾不上。
俪妃知道自己的姐姐素日是端庄沉稳之人,这会如此模样,定是有何万分要紧之事要说。
“你们都出去,没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四处宫女应声退下。
“姐姐究竟有何事?”
“你附耳过来,”路氏自己也凑近说,“国公之死实是被伏子安给气死的,今早晨间,子瑜在国公的书房找蛐蛐,躲在书柜后面,无意间听见……”
路氏深深呼吸几口,将发抖的手相互握住,颤着声音接着说:“伏子安与……东宫那位欲行谋……谋逆之事!”
俪妃一下子捂住嘴,这才没叫喊出声,瞪大眼睛看着路氏,半晌才出声:“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姐姐,姐姐可能肯定?”
“子瑜今年九岁了,怎么可能乱说话?而且这几日府中多有各路将领走动,下边的人早就看见不知多少次。”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俪妃眼珠转得飞快,“姐姐,此事要是真的,你跟子瑜子良都逃不过的。”
“正是了,”路氏鼻翼翕动,情不禁留下泪来,“情势危急,我拼着命进宫来找娘娘,就是想叫娘娘赶紧去禀报陛下。记得千万要言明国公呵斥伏子安此等行径,才被活生生气死,也千万要说是子瑜无意间听见,伏子安此事一旦发动暴露,子良子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姐姐放心,我现在就着人去寻陛下过来,一定清清楚楚说明前因后果。”俪妃握着路氏的手,双眼中满是坚定。
路氏掩着身形,慌慌忙忙出宫回府去了。
俪妃在宫中等了半天,还不见人来,随手捞过一件带兜帽的薄披风就往外走。
迎面撞上个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就说:“回禀娘娘,明澄堂值守的三公公说,陛下带着祁王殿下和宁王殿下去忠国公府了。”
“啪——”衣裳一下就掉在地上,俪妃顾不上捡,“传歩辇,去德仁宫。”
德仁宫宫门前,歩辇还没停稳,俪妃一下便冲了进去。
不知何时突起的大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直往后高高扬起。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救救陛下啊!”
太后正在小佛堂诵经,被惊扰一脸不悦:“俪妃这是做什么?”
“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也是万不得已!”俪妃叩了三个头,随后也没起身,跪着将先前路氏对她说的那些话转述而出,略去最后几句。
“路氏一听被吓坏了,老国公一片忠心,岂可任由心术不正之人危及陛下!方才臣妾着人去请陛下,哪知陛下早已带着祁王和宁王出宫前往忠国公府!这要是假的,事后太后和陛下怎么处置臣妾,臣妾都受着,但若是真的……”
俪妃满脸是泪,“陛下此刻就在国公府啊!”
太后手中佛珠散了一地。
“快!命郑海拿着哀家的牌子,去一趟国公府!骑马去!”
郑海接了令牌,不过半刻即回。
“回禀太后娘娘,宫门不知被何人锁上,连个值守的禁军都没有,奴出不去。”
太后一下摔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