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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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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意外
午错一过,正中的日头慢慢挪进来,透过窗棂,斜斜照进殿中,光笼罩的地方,有丝缕往上飘去的烟痕。
光影爬到萧引脚下,继而又爬到楚泺脚下。
手中温润触感传来,他不想放开。居乐寺初见,轻轻按住犍稚的那只手,原来只余冰玉之表,并无冰玉之寒。
萧引能感受到镜中目光,但他没有去看,稍稍低下头,脸颊便碰到那枝石榴花花瓣,他不再进一步,由着花边在脸颊停留。
可这点触碰怎么能够?
于是他情不自禁往一边轻轻侧头,又转回来,一遍又一遍,把花边摩挲地只打颤。
楚泺也打颤。
只听得耳边响起小小的声音:“阿泺,我……”
“咚咚咚——”被敲门声打断。
楚泺忙不迭将自己被握着的手一把抽回来,又想起头上戴的榴花,低垂着眼也摘了下来,拿在手里。
萧引手中骤然一空,五指一屈,自然并拢,指腹相捻,像是那抹温润触感留下的余温。
他转身,又是以往平静无波的清明之音:“何事?”
“殿下,三公公前来传谕。”
万柯声音一落,后边三胜冒出头来,跟着跨进门槛,笑得喜气:“咱家见过殿下,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口谕,是咱家私心想出宫瞧一瞧这节景。”
萧引只问:“父皇有何谕旨?”
“今日是端阳节下,虽说陛下先前便吩咐过不必大办,这才免了一应宫宴饮乐,但因着今日又有一事,陛下龙颜大悦,这才命咱家前来召六殿下入宫,一同欢喜欢喜。”
“公公可否明言告知?”萧引直接问道,万柯得了示意,适时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看三胜笑得那般模样,定是知晓其中内情,往日里萧引有意护着两人来往,便是望着这种时候能得到这些宫中近前侍奉之人的消息。
哪知三胜没接荷包,摇摇头:“陛下可是专门嘱咐过不可说出去,殿下去了就知道了,难为陛下一副苦心,定是要给殿下一个大大的惊喜才是。”
“既然是父皇吩咐过的,理应如此,”萧引轻笑,看见万柯还伸手递着,又说,“这荷包绣工精巧,乃是平京时兴的‘交花绣’,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一个,便当作给公公节下礼了,三公公可不要嫌弃。”
“哎哟,竟是‘交花绣’,咱家眼拙,竟没瞧出来,”三胜笑吟吟接过荷包,“如此就谢过殿下了。”
“咱家还要回宫复旨,就先走一步,车马已备好,殿下早些启程。”三胜伸头瞧见萧引身后的楚泺,“楚太子也在呀?那更好了,陛下昨日还念叨您呢,等会与六殿下一齐进宫,可别忘喽!”
楚泺此时心下正五味杂陈、“五雷轰顶”,一会想着方才之事,一会又记起今日来是为跟萧引说太子之事,三胜说明来意后,又忍不住揣摩宫里究竟发生何事。
一时间脑海之中裹成一团,没妨意三胜跟她说话。
萧引见半天没回音,回身看见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心下好笑,提醒道:“楚太子今日怕是没睡好?”
见楚泺还是一动没动,他伸手就想把人往前带。
只见还未及人,楚泺忽然抬头看他,同时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引也不尴尬,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将伸在半空的手收回来,“三公公与你说话呢。”
“啊?什、什么?”
“有劳公公了,本王会带楚太子去的。”萧引对站在门边的三胜说。
三胜压下心中意外,楚太子与宁王殿下的关系何时这般亲近了?
嘴上连忙回道:“哎!那就是了,陛下今日准高兴。”
三胜出门去了,楚泺才反应过来,焦急问道:“宫里头又出什么事了?”
萧引注意到她说的是“又”,转身看着她,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楚泺视线忙避开,盯着一旁的烛台,“今日前来,其实是有急事——忠国公于早间薨逝,太子不日将行谋逆之举,殿下早做准备吧。”
萧引起了坏心思,故意逗她,“楚太子与本王说这些是何用意?与我又有关干系?”
“怎么就与殿下无关了,”楚泺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反应,脸色都变了,“萧弦举兵谋反,殿下身为皇子难道不应该想出应对之法么?”
“父皇膝下一共八位皇子,前二皆是不及成年而夭折,即便如此,除去我与太子以外,那也还有四位,怎么楚太子偏偏就来这桃叶寺寻我特意告知呢?”
“你……”楚泺差点口出狂言,生生忍了下去,“不是说好你我二人——”
“你我二人怎么了?” 萧引听到这里笑着打断,说着伸手去取她手中榴花。
楚泺瞧着萧引先前还一本正经的模样,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早就知道!
她将手往身后一藏,萧引伸去的手就扑了个空,随后冷着脸、耐着性子问:“殿下既知晓了,那可有应对之策?”
外边万柯正好回话,说车马备好。
见萧引迟迟不回答,楚泺冷哼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走,路过他身前的时候,将手中榴花顺手就插在他的衣襟处。
她走远了,直至转过院外大门,身影瞧不见,萧引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两眼身前榴花,伸手取下,不由靠近闻了闻花香,什么也没闻见。
“长得这般招摇又来勾我,近了才发现是个禁不起的空架子。”萧引看着榴花喃喃自语,随后也出门而去。
寺门前停着马车,边双立在车旁,果然一进去就看见楚泺也在里面。
竟然没走?他有些意外。
楚泺也想走,可一想到萧弦这次完全是仰仗伏子安来谋反,必定离不开兵力部署,而萧引这样淡定,肯定早就知道,而且也作了防范。
她得问个清楚。
将方才在偏殿中发生的事情和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暂且压下,她忽略萧引手中红艳艳的榴花,直接问:“殿下是如何知道太子一事的?”
萧引好整以暇坐下,说:“忠武将军手下有个参将,姓胡,前两日胡老夫人请桃叶寺中僧人在其家中做法会,有个小和尚不小心在胡家书房听到胡参将与手下议事。”
原来提前这么些天他就知道了,怪不得前世之时太子败得又快又彻底。
不小心?她才不信,不过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单凭一番无凭无据的谈话,殿下就能肯定么?”
“还有巡防营。”萧引言简意赅。
楚泺一惊:“解良业是你的人?”
萧引颔首。
那就不奇怪了,平京城内兵力就一个禁军加上巡防营,禁军由延德帝直属,那么伏子安要想带兵进城,必定得经过巡防营看守的城门。
“忠武将军开始调动兵营了?”
萧引有问必答,闻言顿也不顿,说:“忠国公府的兵力分散平京附近州府,其实并不方便大规模调配,伏子安要用的,必定是京郊四方营,而四方营的主将是个八方不靠的玲珑人。所以他并不能直接用,不过其中有五百人的一个小队,带队的是陈澄,此人原先在他麾下待过十年。”
“至于忠国公府散在附近州府的驻城兵,只要一动,平京必定会有所察觉,漳阴公在太后娘娘寿辰之前一定会赶到平京,届时便由其调兵相抗。”
楚泺对西晋的将领很熟,但是兵力分布可以说是一概不知,不过这么一听也知道不对劲。
“四方营五百人的小队怎么能够?”
光禁军五千,轮换一半休息也有两千多人,五百人实在不像是能谋反成功的样子。
“这是我估计的,真的有多少,我也说不定,忠国公府多少年的繁盛,每一代皆出武将,你要说将其摸得清清楚楚,这是不可能之事。”
这倒也是,忠国公府作为西晋立国以来便屹立不倒的将府,楚泺在东楚时也听授课太傅说过,伏氏一门每代皆为武将,行兵布阵的习惯却是不尽相同。
“那你为何……”楚泺一张口便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连忙止住。
萧引却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说为何提前这么些时日就洞悉这一切,却不能将之揭发?阿泺,我虽不知道你明明是个女子,却为何替了楚泽来到晋国,但是想必你在东楚时也得过皇室教导,且不说这些,将心比心,若是你在东楚时,仅仅靠一些听来的只言片语,和一些暗中的兵力布调,就上禀龙案说楚泽谋逆。你觉得会有何后果?”
那想都不用想,全东楚除了她母妃都会觉得她疯了。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楚泺好奇萧弦是什么时候生出这种心思,虽说近来朝野内外对其不满之言纷纷皆是,但延德帝始终还未发话。
“宫中赏花会之后的第五日。”
“花会?”
“嗯,”萧引定定望着她,“那天父皇动手打了亿锦。”
楚泺还想问什么,马车已然停下,两人刚站稳,宫门处候着的葛如正就过来了。
“咱家见过殿下,见过楚太子。”葛如正欠身行礼。
萧引:“有劳葛公公在此相迎。”
葛如正笑着说:“陛下和祁王殿下在对月轩等着二位呢。”
“谁?”楚泺疑心自己听错了,蓦然问道。
“自然是祁王殿下。”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会萧弛进宫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楚泺心不在焉跟在一起宫里走,其间萧引看了她好几眼,她也没理。
直到葛如正提醒对月轩到了。
她仓皇抬头,对上萧引的目光,而后两人一同朝轩亭之中看去。
空旷处的大风将她额前碎发垂落几缕,透过慌乱发隙,她看见萧弛临风而立。
苍白的脸上赫然是一双熟悉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