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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儒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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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章儒生
“公子是不是过于乏累看错眼了?”边双循着楚泺的目光看去,也没发现有跟踪之人。
听他这么一说,楚泺也有点怀疑自己疑神疑鬼了,连着好几天夜里都梦见静嫔,人事不省地躺在床榻间,诊脉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她就那样站在门外,不得入不得出,眼睁睁瞧着静嫔愈发严重的病情。
前面张也问:“怎么了?”
“没什么,”楚泺笑说,“许是近来过于思念故土,夜里总是入梦,惊扰好眠。”
“那正好,我要带楚兄去的正是一处乐坊,据说有楚国之音,京中多赞妙。”张也看着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今日楚兄要是累了就先回府歇息,我们改日再约也行。”
“那岂不是正好?难得张兄还想着我,今日我一定要去看看!”
张也笑得桃花眼眼尾勾成一条线,拉出的弧度里藏着许多看不清的秘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条不算宽也不算窄的小巷口。
“楚兄多担待,流觞阁初来平京城内开张不久,只能租得起窄巷中的铺面,马车进不去,须得在此地下车,走过去。不过好在也不算远,进去转两个弯就到了。”
楚泺掀起帘子,这个地方的确是不算城内繁华喧嚣之地,甚至有些偏。
“乐坊嘛,就要远离车马喧阗的闹巷,依我看来,说不定真是个值得时时光顾的好地方呢!”
“楚兄可真会说话。”张也随手将马鞭递给迎上来的一人。
楚泺站在车前木板上,自己跳下地来,正要说话,忽瞥见巷口路边竟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儒衫青年,面黄肌瘦,眼睛半睁半闭,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楚泺吓了一跳,“这是?”
张也走上前来,叹了口气,说:“这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看这模样多半是饿的,折枝巷口也多的是此情此景。”
“为何?”楚泺觉得有些奇怪,“国子监直属御前,祭酒有直面圣上之权,怎还会饿着其中学子?”
“楚兄难道没有听闻?虽说都是些皇家事,但都传了这半个多月了,之前不是就有人说年初名震京城的秦御史失职乱判一案多有冤屈么?从那时候起,这些学生就联名上告,后来求之无门,都以绝食明志,这两天都开始有人饿死了。”
“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楚泺实在有些惊讶,她知道萧亿桃被人拿来做文章,将这事风波压了下去,也知道这事绝对不会平息,可没想到何时竟到了这般田地?
她连忙掏了掏袖间怀中,没摸到什么。
“公子可是需要银钱?”边双递上一个钱袋。
“对对对,你快去买些吃的来,再不吃东西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张也瞧着边双跑远的背影,回头笑说:“楚兄真是善良。”
楚泺摆摆手,“不过是不忍心看着他们活活饿死罢了。”
她此前在东楚跟着宫里太傅上了十几年学,知道一个朝堂,最重要的就是这些学生,他们日后都是要站在金銮高殿,为万民生计殚精竭虑。
若是此时单单只为了这种“明志”而死,她会觉得有些可惜。
“你我先去流觞阁如何?等会边双也会找过来的。”张也提议。
楚泺摇摇头,抱歉地说道:“改日吧,今日我实在是有些疲累,对不住张兄了,浪费你这么久时间。”
张也哈哈一笑,表示并不在意:“这有什么?乐曲哪天听都一样,要是勉强拖着一身烦累去听了,岂不是也浪费了大好的曲子?过两天我再去约楚兄。”
楚泺自然答应。
“主子。”瞧着马车走远,原先侍立巷口的小厮走到张也身边,“那朱升那边?”
“且让他等等又何妨?左右也不差这几日。”张也悠悠看着远去的车驾。
“是。”
*
“殿、殿下,不好了!”东宫正殿门被推开条小缝,一个身形瘦小的内宦悄然钻进,而后合上大门,慌慌张张跑向里间。
太子萧弦正听着两名宫女奏乐,被打扰到十分不悦,“又有何事?”
内宦跪在地下不肯抬头。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
宫女应是退下。
“说吧,前殿又有哪个御史上本参孤了?还是国子监那帮废物书生又饿死几个?”萧弦禁足东宫,每日仪容装饰却丝毫不少,太子才能用的金黄绶带横在腰间,被他搓着玩,说话间俨然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都不是啊殿下,刚刚小金子悄悄与我说,亿锦公主被陛下训斥了,陛下甚至、甚至还打了公主一巴掌。”
“什么?!”萧弦又惊又气,立刻起身走到底下,凑近问,“这是为何?公主她今日都去干什么了?”
“听说是贵妃……秦贵妃在御花园中办的赏花会,”小内宦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提醒,“好像谭将军也去了。”
萧弦一下就明白过来,只要有谭岩在的地方,萧亿锦做出什么事情来他都不意外。
“谭岩什么时候到的平京?”萧弦皱着眉头,“怎么也没人呈报?孤不是早吩咐过谭岩的消息一定要及时送过来?”
“殿下恕罪!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谭将军是昨日晚间才到平京的,近来东宫被禁足,很多消息都要靠去打听,所以慢了一些。”
萧弦气得一脚踹翻了个木椅,“那也不至于动手啊?虽说父皇不是特别宠爱亿锦,但平时看在母后和忠国公府的面子上,也没有哪次像这般动怒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闻是公主在御花园动手打……打了瑞王。”
萧弦深深叹了口气,“瑞王,瑞王虽说是容嫔所出,位份低贱,又不得父皇恩宠,但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她怎么敢动手的?”
小内宦不说话,萧弦又问:“还有呢?只是打了瑞王一下应该不至于吧?”
“好……像还扯了秦贵妃的头花。”
“母后平日里真是将她宠坏了!”萧弦感觉十分无力,“算了,她也是自作自受,如今孤和母后连宫门都出不去,怎么给她求情?”
顿了片刻,萧弦又问:“今日早朝前殿可有何事?”
“奴婢只听说那群绝食的国子监学子死了两个,其他倒也没什么了。”
“死了?”萧弦“啧”了一声,“蠢东西,还以命相要挟,皇室是他们能左右的么?父皇那边……”
他停了一会,像是在思考,而又又恍然大悟般:“噢——孤知道了,定是早朝时候这事就报上去了,这会亿锦又去闹,父皇才这般生气。”
“如此看来,这事父皇竟然还挺重视的。行了,你退下吧,孤自己静一会。”
小内宦告退,出去了一会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殿下,宫外忠武将军传进来的。”
萧弦抬手接过,“舅舅定是说亿锦这事,平时他就宠亿锦。”
他一目十行看完,表情一会变一个,从震惊到不解,再到愤怒,最后带着点不甘。
“你去跟公主传个话,说今日之事只能如此了,不许再闹,”说着,他想了一想,“算了,孤还是觉得忠武将军此话有些夸大其实,秦氏一家到了现在,还能翻出什么波浪来不成?其余都是些碎嘴的御史,能成何大事?不用去说了,你也退下吧。”
小内宦应是,躬身出了殿门,出了东宫,捡着无人处一溜烟跑到锦绣宫。
“找一下小金子,太子殿下有话吩咐。”
*
刚回到宫里,萧亿桃迎面就撞上了端妃,她想转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脸上是怎么了?”
端妃本来正等着自己女儿相见驸马回来,她也是想去的,但一想到从来她能在皇宫之中活到现在,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全是看着皇后的脸色,时时依附,不敢违逆。如今皇后的死对头秦贵妃操办的花会她如何能去?
一旦皇后解禁出宫,知晓了此事那她可有得苦头吃。
萧亿桃微微偏过脸去,不让母妃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
“谁欺负你了?还是楚太子不如你意?”端妃早就瞥见了,一瞬间只能想到这两个答案,眼珠一转,又想到什么,“还是大公主又难为你了?”
见萧亿桃不说话,她自动默认最后一种,也是最常见的情况,开始苦口婆心相劝:“算了罢,你也知道大公主那性子,多少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如今陛下都要为你与驸马赐婚了,怎么还想不通,自己作践自己呢?大公主长你四岁,如今婚事还没个定数,她倒是会选,眼光高,看得上漳阴公家嫡子,那要人家也看得上她才行呀!拿到手里才是自己的,楚太子虽然比不上谭将军,但好歹也曾经是一国太子,身份尊贵着呢!这道理母妃跟你说过多少次不是?怎么还钻牛角尖呢?”
萧亿桃忍无可忍:“母妃慎言!”
“难道不是这个理儿?你哭再多也没用——”
萧亿桃转身回了寝屋,“嘭”一声关上房门,打断了端妃的话。
端妃被吓了一跳,跟过去在门外接着说:“你这孩子!这么这么倔呢!母妃说多少还不是为你好?眼见再过几个月你哥哥就要出京去赵州了,赵州有多远你可知道?母妃可是连听到没听说过这个州台,到时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你又主意大,陛下施恩,为你在宫外建府,日后连你也出去住了,母妃就剩孤身一人……”
说着说着,端妃似有哽咽之声。
“……那般光景,任我有多少话头呢,也只能、只能自己与自己说道罢了。”
端妃终于呜呜哭了起来,声音传进房内,萧亿桃以手撑着额头,心里是深深的无力,多少次这样的情形了?她数都数不清。
以前是念叨,念叨她和萧弡,说要懂得宫中形势,要懂圣心,要看着宫里头是谁做主,要经常与太子大萧亿锦走动,要日日去凤宜宫里给皇后请安。
好像只要请安请得好,这辈子也就能过得好似的。
半晌,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深深呼吸两口气,起身打开房门。
“母妃,亿桃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