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了个假和尚》徐陶令

32、冷茶

　　三十二章冷茶

　　万柯带着楚泺找到萧引时，他正沐浴完，随意披着一件外袍，里衣松松散散遮着领口，背上是还冒着湿气的黑发。

　　萧引倚在床边矮榻上晾头发，听见通报愣了一下，起身走到帘槅处，迎面就撞见走进来的楚泺，他第一反应是抬起右手捏住领口。

　　万柯垂着头，自顾下去了。

　　楚泺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你……”

　　萧引一下反应过来，“楚……楚太子这边请。”

　　掀起帘幔进去，是个书房，楚泺一眼望见正中墙壁挂着一幅青鹤古松图，占幅几乎是墙壁的一半。展眼望去，像是桃叶寺寺中那株中空的白皮古松，旁枝逸斜横伸出去，虬枝如蚯蚓，尖有绿意盎然的松针，映着树下两只随时要展翅飞去的白鹤，将本来洁白的鹤羽也染上些绿意。

　　落了座，楚泺将视线移到萧引身上，瞧见他没戴那串不离身的佛珠。

　　“殿下这几日过得可好？”

　　萧引瞧了她一眼，点头道：“楚太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外间天色擦黑，暮色笼罩四合，远处天边已可看见零星星光。

　　楚泺顺着他的方向望去远处，“几日不见，十分想念殿下，殿下不在身边，诵经都诵得不踏实，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哦？”萧引说，“所以楚太子就回府了么？”

　　“那倒是没有，”楚泺手腕上的珠串绕的有些送，她往上捋了捋，“只是略微来殿下府里转悠转悠，瞧瞧殿下，顺便有些小疑惑，来请教殿下。”

　　“何事？”

　　“首先呢，要恭贺殿下从此入主朝堂，也算在其中有了一席之地。往后不论有何事，陛下也会想到殿下两分，以前或许朝中还会有不平之议，但经此一案，殿下压服众多口声。又因此案涉及之广，涉事人之多，一时间在天下人面前热议不散，殿下倒是寻了个挡在身前的好盾。”

　　楚泺三言两语将萧引夸了一顿。

　　“不错，楚太子不枉虚名。”萧引身后有烛台，烛光往后方照过来，神色掩在亮光之下，一时有些分辨不清。

　　楚泺莫名觉得这话是在调侃她。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此事会不会太过于……过于顺遂了些？”

　　萧引坦然道：“是。”

　　楚泺不解，“那为何？”

　　萧引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院中前不久移栽过来的一颗小石榴树，暮色降压下来，小树在其中，只能瞧见个虚影。

　　“‘兵贵神速’，又有‘出其不意’。此案证据皆在，几乎是呈在眼前，无论是谁递上来的，我皆可一用。”

　　“殿下的意思是唐时新此人是有备而来？”

　　“不然呢？”萧引骤然转身，“还有那具白骨，怎么会——”

　　“白骨是我安排的。”楚泺打断他的话。

　　萧引显然很意外，“楚太子倒是诚恳，这般本事倒让我没想到了。”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楚泺有些着急，“既然此番有身后人，不若殿下将计就计，秦氏一案一并翻了吧。”

　　“秦氏一案？”萧引吃惊，“难不成这案子后头也大有冤情？”

　　楚泺看着他逼真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也走过去，笑说：“刚说完殿下想不到之事可多，这会就给我表演了一个，真是受宠若惊。”

　　不知为何，“受宠若惊”这四个字竟让萧引有些心底发痒。

　　他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不去瞧那嘴角噙笑之人。

　　“殿下可是受凉了？窗边风大，殿□□虚，不宜站太久。”

　　“体虚？”萧引越发站得直了些，恨不得将整个人伸出窗户外边，证明一下自己不虚。

　　他挨得有些近，楚泺也不去深究说了些什么，只接上之前的，压低声音说：“秦氏之案后头如何，殿下比我清楚吧。”

　　萧引猛然转头瞧她。

　　只见昏黄灯光下，这人面色带笑不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视线对上，楚泺歪头移开，看向屋内地面，“当初漳阴一遇，与殿下一路同行，正月十五那日宿于坡陵，殿下邀我去看花灯，我还傻傻去了，不过也不枉我去了，终究是没误了殿下大事。”

　　“楚太子记性可真好，那夜花灯可好看？”

　　“花灯如何倒是早已忘了，只记得那场无故起得火。”楚泺一顿，又说，“当然还有殿下那晚穿的青袍，风雅极了。”

　　萧引定定望着她，没说话。

　　楚泺稍稍等了等，见他不搭话，便接着道：“殿下方才说‘出其不意’，我是十分同意的。秦氏一案自正月底流放出城正式尘埃落定，现如今三月底，‘趁热打铁’才是上策。错过了这一月，又要等到五月太后娘娘寿辰之后。殿下是知道此案一发，陛下是如何对秦贵妃以及祁王的，时间越长，陛下的愧疚越多，补偿越多，对秦贵妃母子越好，朝堂之上对秦氏一案的容忍程度就会越高。”

　　“如今陛下对秦贵妃母子的恩宠还在百官能接受的范围以内，此后越过，别看孔御史与秦御史相交之密，到时候怕是第一个上奏弹劾的。”

　　“殿下觉得如何？”

　　萧引觉得很好，许真是被凉风吹了，他一双眼瞧着楚泺开开合合的嘴巴，说了好多话。

　　*

　　晋皇宫芙蓉宫外，萧亿桃已跪了两个时辰了。

　　天黑下来，阔门平道起了风，呜呜的一阵，她压下心内恐惧，心里越害怕，腰板挺得越直。膝盖处早已没了知觉，其实她想伸手去揉揉的，但是远处阶矶之上立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老嬷嬷，她不敢动。

　　轩内灯火通明，琉璃瓦在烛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好看极了。这瓦是去岁年底东楚战败送来的，珍贵非常，全都用在芙蓉宫中了。

　　这是晋国长公主萧亿锦的宫殿。

　　内间一宫女趴在地上战战巍巍说：“公主，二公主已在外间跪了两个时辰有余，要不……”

　　“啪——”一个青瓷杯砸过来，随后是一道怒意满满的声音，“闭嘴！让她跪一下怎么了？本宫的太子哥哥与母后都被禁足宫中，还不允许本宫去探瞧，让她萧亿桃跪一下怎么了？”

　　小宫女心内焦急，此前罚跪最多是一个时辰就罢了，今日要真是让亿桃公主有个好歹，皇后娘娘如今可护不了公主。

　　萧亿锦在帘幔之后走来走去，不时砸几个精致摆件，小声嘟囔：“真是废物！送个信都送不好，去桃叶寺干嘛去了她？”

　　立在一边的宫女压着声音劝道：“公主，谭将军肯定说到信了，说不定是最近漳阴战事繁忙，这才没回信，还请公主稍安，千万可别气坏了自个儿。”

　　“回什么回？他哪次回过？”萧亿锦委屈极了，泪水浮在眼角，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似的，“我倒是疑心萧亿桃究竟有没有把信送出去？”

　　“定是送出去了的，亿桃公主怎敢欺瞒殿下？”

　　“也是，她可没那个胆子。”萧亿锦想了想，面色好了些，又说，“下个月他就该进京了吧，皇祖母寿辰大宴，到时候让他给父皇说说，母后跟太子哥哥分明是受那萧引污蔑。”

　　“那亿桃公主……”

　　萧亿锦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先让她滚回去。”

　　*

　　萧引从窗边离开，说：“楚太子此言不错。”

　　“那殿下可有考虑？”楚泺跟着。

　　萧引颔首：“自然考虑。”

　　楚泺眉开眼笑。

　　“夜色已深，楚太子将就在府上住下如何？”萧引提起桌上冷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日后有的是叨扰之时，今日还早，再者桃叶寺的东西我全搬回来了，要回去看看。”

　　萧引一听，“搬回来了？”

　　楚泺：“对啊，你们陛下只叫我在寺中礼佛七日，我都去了多少日了？”

　　“也是。”萧引抿了抿杯沿，“之前楚太子不是还说要来我宁王府讨酒喝，何时来？”

　　“今日便算了，”楚泺说着，从他手中拿起那杯盏，一口饮尽冷茶，“讨杯茶喝即可，那酒殿下先留着，往后我再来。”

　　说完对他一笑，掀帘出去了。

　　萧引目送她出去，张开嘴似要说什么，又没说，只得低头看桌子。

　　喝过的杯盏静静放在桌上，萧引凝神看了半晌，分明觉得她喝的那处自己也喝过的。

　　意识到这里，霎时，萧引方寸大乱。

　　整张脸火烧似的一下便红了。

　　但倘若她喝的不是这边呢？

　　这个问题萧引想了好久，睡梦中茶水忽冷忽热，一会顺着喉咙流进口中，一会又化作热雨打在人身上，恍惚回到了桃叶寺的那个雨夜。

　　雨水滑过楚泺，滴在他身上，激起一片滚烫。

　　萧引做了一夜云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