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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雅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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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桃林天际,被一种酒醉似绯红的颜料渲染成晕时,催床的琴音刚刚奏起,我已经整装出发,从宿舍前往学堂。
天还没亮透,美妙苍茫,雎鸠关关,戏翔于桃子湖间,草木微微颤动,湖面飘着几只浮水的天鹅,曲颈向天歌。
清爽幽静的早晨,淫雨霏霏,我贪婪地吮吸着。
又一夜未睡好。
昨晚回宿舍时我不快的沉默,谢逸却也出了奇的安静。
他一夜没烦我,我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故作高深。
即便心知肚明只是些狗屁倒灶的事,却仍旧忐忑难耐。
一去三里路,琴声忽然激越起来,不然,还真叫不醒睡如死猪的学生,比如谢逸那厮。
毫不羞臊的说,出门前我故意以“帮忙叫他起床”为名公报私仇的用破红剑剑柄抽了他屁股几下,抽完之后,心中果然莫名舒爽畅然。
起床铃一般响二十分钟,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直到最后一秒钟才从床上懵乱窜起的,一定是我床对面那个。
我想着把我手中紧握的月白册子以及负在背上的破红剑拿到学堂教室去,因为这两样都是我最重要最不愿离开视线的物品。
没走多久,天光大亮,身后也逐渐嘈杂了起来,叽叽喳喳嘤嘤呖呖的女声不似黄鹂叫,甚比黄鹂闹。
学生们穿过结界所需要的通行证亦是各自用来通讯的“风灵耳”,‘风灵耳’如耳环缠吊在各自左耳上,结界识其“风灵耳”如见其人,方可放行。
琴音此时激昂紧促起来,恐怕时间不多了。
行过曲竹桥,见纷纷蜻蜓低飞,荷尖危危。
终于到了教室,我于后门往前走,我的座位在靠镂窗的地方,忽然顿了顿——最后排遗留的空座位,她,今天会来吗?
来了,就该坐前排了。
和一个顶着“佚伯可”名字的流氓坐在一起。
我莫名怅惘。
……
“啊呀真的真的吗?!哇哇哇天哪……
“靠,好帅哦……”
“我看看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嘘!小点声!”
“哇啊……真的好帅啊我酥了……救命……”
“是滴伐,我早就跟你讲过了这个比那个帅多了! ”
镂窗外竟然有脑袋忽隐忽现挤挤挨挨,扎着堆儿啁啁啾啾的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压低着细嗓子,还时不时朝我这边指指点点,令我很不舒服。
我诧异地往身后瞧瞧,原来整个教室只我一人,难道我成了女人们赏玩的小丑?我很不愿意。
于是我索性直接无视,径自将自己的东西小心收放进抽屉里。
这时,天外突然哨声惊起,惊起一行白鹭纵上青天。
紧接着却是一连串粗毛低嗓:“今天要晨跑,请同学们迅速赶到教室门口集合。再重申一遍,今天要晨跑,请同学们迅速赶到教室门口集合。”
我应声走出教室,寻声往阁楼顶赤色平坦的琉璃瓦上望去,原来是武科老师龚健康,正迎风而立,手捧金铜“哮天大喇叭”。他之前是我的私人家教,现在看样子,应是转职做了尚优的武科老师,许久不见,不知讨得贤妻否?
原是要肃整报数之后方可开始晨跑的,眼下李夫子还未立一班之长,故而教室门口杂冗一堆。
“肃静!”龚夫子轻功而下,一声“喝!”立竿见影,严肃道:“各自绕竹桥跑,跑够两圈后回教室自习功课,不可交头接耳,不可勾肩搭背,更不可偷懒耍滑!我会在上面监督,违者罚抄罚站听到没有!”
“听——到——了”妹子惯拖腔怪调。
我先她们一步往东边的竹桥与她们背道跑去,先占领地,独自逍遥,免得不堪吵闹。
一步两步三步逐渐加速,好久没有跑步了,四肢都快僵硬,乘风破浪的感觉依旧爽!“登登登”、“登登登”闷沉的脚踏竹板脆响令我颇有成就感。
兴起便小声吟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咕咚!咕咚!呼哈——君不见君不见我看君没眼瞎你倒瞎了!……”呛水咳哑嘲哳难听的嗓音不觉贯耳,不知何人,乖戾奇怪。
我一怔——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却差点笑到原地飞升——
好谢逸,放着好好的阳光大道他不走,偏泡进水里作乌贼抖三抖,不知他何时偷跳进这藕花池里,眼下倒真成了活妥妥的落汤鸡了。
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笑笑笑还笑!要被他看见咱们都得受罚!还不快拉我起来?!……哎唷!老子的腰!轻点啊哥!……诶诶诶扯我脖子干嘛?!……啊!……”他窘笑着命令我,我便趁机将他狠狠揉整一翻。
总算是又出了一口恶气!看到他如此痛苦不堪,我就放心了。
我把他连拖带扯给磨上桥。
“嘶……痛痛痛痛痛痛痛”他哀嚎不止。
我把他拍在竹桥上,忍俊嘲弄他道:
“你,怎么谢我?”
“你他妈要把老子拍成干儿了还感谢你?!”他气得翘腿欲一脚踹将过来。
我迅捷往后一闪,“喂,带干燥石没有?还不快起来,龚夫子可盯上你!”
我故意吓他。
不过玩笑,谁知他猝地自地弹起,衣上水滴甩我一脸……
甩我一脸……
我立刻自袖中一掏,往他身上一扔——干燥石遇水会吸水爆开,炸他一脸烟花——
“佚、伯、可……”这下轮到谢逸气得发抖了,他咬牙……
“快跑!夫子打来了!”我又唬他。
他又一慌,忙往前窜飞出去。
我憋笑憋得快出内伤……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可以这样滑稽!
我望着他一路屁颠屁颠往前跑去,结界外的镇市早已陆续开张:牛车古柳卖黄瓜,贩鱼瓷缸落枣花,还有裱画、吃食、蜜饯……行人来来往往,吵闹挣扎又开始了。
我忽然觉得吵闹争扎也是一种快乐,至少有人理你,愿意为你拌嘴。
谢逸这厮赖床赖惯了,进来时铃声早闭,又怕迟到挨罚故而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钻进池子里准备瞒天过海,谁知正巧又撞上我这架竹桥,不,应是幸好撞上我这架竹桥,否则要是碰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公主们保不准就被扔臭鸡蛋骂耍流氓了!
——我倒是更欣慰阁楼顶上监察的老龚,不愧是老龚,知道旧交情给我留点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就他站那么高的地,天下尽收眼底不可能没看见谢逸那龟孙鼠鼠贼贼的样子。
我回头往阁楼顶上一瞟欲寻他,
?……
再瞟……
?
人呢??!
好啊,这才多久没见,莽夫都学聪明了!知道不是正课吓唬吓唬学生就开溜,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既如此,我便直接折回教室看书去,不比谢逸那厮头脑灵光滑稽、鬼点子多,只能苦读圣贤书了!
噫吁兮!有别在学路,独我泪沾巾!
回教室坐在座位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又好像在冥思苦想。思绪像飞来峰一样无端地从天而降,一会儿飞到西,一会儿飞到东。
玉白的薄幕纱帘再次被风吹起,袅袅荡荡地,像一片海洋,将我含蓄其中——我也终于将手伸进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本心心念念地月白色的册子,提笔写上:
〔五月初五,晨时,天气爽朗有下雨趋向。
今天有点快乐,不是斗酒会上被迫劝酒吟诗的那种快乐,而是从未有过的很奇妙的感觉。
我结识了一个朋友,尽管以前就认识。唔,应该算朋友吧,因为他的懒毛病,很特殊有趣的懒毛病,我得以将我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上,尤其看到他被我唬住的样子,我打心眼儿里乐。×……!〕
我写完,滞了一下,决心将最后的句号划掉,改成感叹号。
“‘谢逸’~?……你在傻笑什么?哈!!”身后突然听到有人重跺脚板、幽幽鬼叫的声音,我一惊,赶忙合起册子——
好啊,是谢逸这厮捣鬼!
谢逸:“?呀——!!夫子救命!……不不不,老头子救命啊‘谢逸’他发疯打人了……!!”
夫子来了!我忙拉住他的手与他装和气,原来还有晨读课!肚子都饿了……
“好,大家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简单说两句就下课让大家去吃早饭,这节课不早读了。”
夫子把镜架一扶,打了个饱嗝。
打了个饱嗝?!好啊,老头子不愧为老头子,吃过了才想起我们!
“咱们班的班长还没立……我看,就他……‘佚伯可’,做尚优的班长,负责功课的检查并统筹全班……‘佚伯可’!上来,把尚优班纪班规通报一下。”李夫子走到讲台上,又扶了扶眼镜架,眨了眨眼,示意着递给正眉飞色舞耀武扬威的谢逸一捆卷轴。
“那么监学和掌罚的……就……就你罢。”
随后夫子指了指我,这个冒名顶替的“谢逸”,窥出镜框上空的眼睛盯得我一惊!我有些惊喜,我有些惊喜……
谢逸这时缓缓将卷轴打开……将卷轴打开……将卷轴打开……
开……
还没到底?!
夫子眉毛一皱,直接抢手将卷轴靠他的那一断抛飞出去——长龙飞舞——不见有底——这哪是班规?这分明是吊颈的白绫啊!
谢逸眼都直了!准确说是被吓懵了!
你这让他通读一遍不是要叫他死吗?! 唾沫星子飞尽人仰马翻都不见得会干完吧!
谢逸:“……?……?!!!!!!!”
夫子:“哦,你,把前面那五十条念完就行了,大家就能吃饭去了。”
谢逸:“???!”,你他妈玩儿我呢?!什么叫只要我把前面五十条念完大家就能吃饭去了?和着要是念不完就是我拖累大家吃饭了?!
夫子一个眼神——
谢逸:“吸呼——藕花深处不可疾行不可私斗不可随意毁坏花草树木不可随意捞虾捉鱼采摘莲蓬莲花不可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目无长幼尊卑不可随意勾肩搭背交头接耳不可身穿奇装异服盲目求异不可宵禁私自外出不可拉帮结派排挤同学不可饮酒不可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败我校颜面不可忤逆师长不可随意请假外出不可言论粗鄙陋俗不可随意奢靡攀比不可大声说话不可坐姿不正不可饭过三碗不可找同学借赊金银铜铁……”
谢逸以一目十行一嘴千字的速度马蹄疾奔,就怕一口气没喘上来挂毙早亡,只见他满头大汗,不知是这校纪校规针针扎心字字诛肌,还是因为饥饿难耐,对,我也已经饥饿难耐了。
谢逸加油。
一瓣儿荷花被风扯落,风中打了个旋儿,撑了个懒腰——
“淦饭了!淦饭了!——”
下堂了,女生们风风火火百米冲刺差点没把本是气若游丝娇若病人的谢逸给撞个神魂颠倒,好在我仗义的即时扶住他,他怨恨道:“呼、呼、呼、呼……该死的,老东西怕是盯上我了……呼、呼、呼……妈的他要整死我!……咱们快换过来吧,不然叫你给我收尸都没得收了 ……”
他负气戏谑,贪生怕死。
“哎哟!这帮娘们儿简直饿狼扑食了!……喂……伯可,咱吃食堂还是出去吃啊?”
我轻笑一声:出去吃?我们又没有夫子的“通灵耳”!旋即沉声答道:“食堂。”
谢逸不快:“哦……”
我们并排向食堂走去,我带上了我的破红剑,说来惭愧,据我所知,我的同辈之中还并没有出现过已经达到人剑合一、随唤即来境界的人,若早早达到那个境界除非天赋异禀,否则,便是旁门左道趋之。
而修习旁门左道之人 ,人皆可诛!
谢逸贼贼贱贱的小声在我耳边嘟嘟囔囔:“诶,我其实有法子出去诶,咱们要不出去吃吧?学校食堂现在只怕挤爆了,而且伙食忒差!土豆萝卜一起炖,还大块大块的不怕给咱们噎死……”
我心动了,但,君子不可出尔反尔反复无常。
学校食堂在学堂的顶后面,位于“五瓣莲”最后一瓣的终尖位置,面积小巧精致——
人,是真的挤。
有力大滑稽者早胜,端碗于食堂前小亭石桌上,边吃边聊,嘻嘻哈哈,置校纪校规于耳旁风口中沫。
我与谢逸走过去,都不情不愿,只是一个收敛一个表露。
其中有两个女生背对着我们,不知道聊些什么,反正动作幅度很大,格外激动——
“真的!谁叫你上课的时候不听的?!咱们班武科第一和总分第一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好像是个女的,是满分!比总分第一的还多了两级呢!整整两级!”
“我去……真的啊?那妹子真滴屌,甩第一名两级啊!回头我得跟她拜拜把子沾沾光……”
“去你的,话说在前面,我先上的,你别和我抢。”
“凭什么你先去啊?见者有份知不知道?!”
声音刺入我的双耳,比盛夏里的蝉嘈还要刺耳,我双脚沉滞,心口发热,有点昏眩。
她们仍不满足地:“咦,成绩那么好,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呢!”
“管她呢?再怎么样,也只是武科成绩好哇,一个女的武科成绩那么好,说不准,是个虎背熊腰咧!”
“哈哈哈,也不是没可能呀!”
谈话逐渐融洽,你当她们的友谊如何建立?无非是三两成搓的背后搬弄他人是非,若是投缘讨厌上同一个人,那她们的友谊就“坚不可摧”了!
我倒希望她是个丑的,一想到她是个丑的,我莫名有点平衡了。
谢逸却似有所察觉道:“你怎么了?中暑了?……”
我忙掩饰道:“没什么。我们出去吃。”
谢逸:“……???……”
我们原路返回,不知为何,来时一身轻松,归时陡地酸重了,阳光有些刺眼,空气有些闷热,从食堂里和风飘来的饭菜味油腻烦闷,令人没有胃口。
谢逸却好似游鱼得水草木浇阳被重新注入了活力般,不停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问:“出去吃哪家?你有推荐吗?没有的话我来要不要得?我觉得回头客栈的煲仔饭还行,不过油太重了,诶!有了!川辣一家的凉拌神仙豆腐就很好吃!麻麻辣辣凉凉爽爽…… 再来碟何家煎饼的油酥锅饺,提坛京华倦客的‘少年狂’……啧啧啧……人生如此多娇,我已不愿乘风归去……”
我在结界前停下。都是些不甚耳熟的民间小吃,比家里吃厌了的鱼肉珍馐可新鲜多了。
只见谢逸从腰间摸出一串“风灵耳”,一大串!
我惊到无语:“……”
他笑嘻嘻从那一串中抽出个黑色的往结界口一比——
开了……开了……简单轻松如吹一叶风如撩一缕发。
我有些佩服地浅笑,故意嗤他道:“什么时候偷的?”
谢逸没好气地自我解释道:“什么意思?我谢逸是那种不耻小人吗!这可是我自己光明正大劳动得来的,要没这本事咋能在那些烟花之地来去自如啊?!”
他越说越带劲。
我却见他说话模棱两可,便穷追不舍问道:“所以呢?怎么得来的?”,偷也是劳动,只是“光明正大”这种词,只有脸皮厚的贼才能说得出来。
他闻言眼神游离闪躲,脸皮微微泛红。
他还知道脸红?!
谢逸窘迫道:“偷……偷偷印了模子找工匠复制的……”
我好笑:“还回去了吗?”
他忙答:“还回去了!早还回去了!”
我环顾一下四周,迅捷一拉他的手:“还回去了还不快走!”
他先是一懵,而后又是嘻嘻哈哈屁颠屁颠:“是是是,快走快走快走……”
我拉着他风风火火地混入镇市人群之中。
自藕花深处往西边去的民居建筑颇有我们姑苏的风格——前临街道,后临溪河,白墙黑瓦,亭台楼阁——
瓜皮小艇烟柳中,酒旗斜矗背东风。花迷曲径,人笑丛中,画图难足。
“黄瓜!卖黄瓜嘞!姑苏新进的黄瓜,心嫩皮鲜!小公子,尝尝黄瓜不嘞?生吃甜,下菜香!”
古柳掩映间有吆喝声,吴音软糯,绵绵甜甜的,原是姑苏人,怪不得莫名有亲切感。
走近了去,竟是个娘汉子,叫人哭笑不得。
只见谢逸蜂浪蝶狂地抄上三四根,笑嘻嘻嘲我道:“夏日解暑有妙招,清脆黄瓜没烦恼!你出钱,我出力,双赢天下无敌!”
我:“……”,我莫奈其何,只好认栽,“好,我出钱,你出力,以后起床你给我叠被子。”
谢逸往我头顶扔来一根黄瓜,我单手稳接。他却一旋身就往石子甬道的酒馆走去,朝后慵懒地摆摆手背道:“娘们儿才干的活儿,我、不、干!”
“滚。”我故意啐他,简直哭笑不得……这,应该就是朋友吧。
望着他荡荡摆摆的背影,我突然激动地无可抑制地朝着他的背影喊他:“谢逸!”
他猛地一滞,猛地一滞……我从未如此庄重地、主动地、完整地叫过他的名字 。
“我们是朋友吗?”我问他,我问他,我竟然问他!
声音些微颤抖,我有点想哭,有点想哭,真没用,都这么大的人了。
他忽然有些失措,他的手竟然在发抖!难道他也没有过朋友吗?我奇怪。
“当然是!”
——当……当然是?!——我的眼泪居然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迸发出来,毫无理智可言地迸发出来,原来喜极而泣真的存在!
忽地,左边河道水面传来歌声,男歌女和,铿锵优柔,隔着重重纷纷的夏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男唱:“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嘿呀嘿嘿哟……蓼滩头!”其声悲壮,如日夕之天际红轮,血溅四方。
女和:“呀……哈啊——虽无刎颈交,却有忘记友……忘—~—机—~—友……”其声凄婉,末尾凄凄如哽咽,余音幽幽,伤触人心。
悲伤处,我似乎依稀听到几声不似人声却比人悲的啾啾幽幽掺杂其中,又像是风中回荡的小孩子沙哑的哭声,可又不像,一瞬转逝,难道是我听错了?
有好事者闻之,竟交相附和,似是有同道之情久待畅发,更有动情者早已以袖抚颊,清泪沾襟。
怅怅和唱:“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哦~……怪我……怪我……”
舟穿荫柳,绿漆红篷,方见庐山真面目,原是夫妻船夫,以歌之曲调抒情,以歌之噱头争宠,惆怅失意的书生游子闻之,只道是知音,情之使然,即便无需渡河,也上了船去。
我静听这首《沉醉东风》,念到谢逸,暗自感怀:诗词戏文里常道世事纷乱,天不由人,虽无那刎颈之交,却能有忘机之友,但无那忘机之友,却能与之同游,这,怕就是那雾锁迷离的缘分罢!
缘分都是硬打不散,不扑自散的。
我望着那一身潇洒好似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生何处的粉衫青扇公子哥,心头泛起百般滋味……这个令人讨厌地,自私地,好色地,狡猾地、贪生怕死地……我唯一格外珍重地,朋友。
会心一笑,由上前去——
我们直接从石子甬道上了临河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往前通向很远,仿佛没有尽头,莫名瘆人。
左边是濒临河畔撑桌摆摊的小铺,梁上垂下的秋香色的竹帘为小铺遮阳避风,右边是紧挨着的馆子酒家,开张开户。
我们先去吃何家煎饼的油酥锅饺,这家生意特别好,我要了四五碟子,还添了该店的秘制酱料蘸着吃,面脆油香新出炉,内馅丰富料儿足!谢逸喜欢,我也喜欢。
我起身去拿插在竹筒里的筷子,谁知谢逸猛的抢过,嬉皮笑脸道:“这筷子肯定很多人吃过,忒不干净,哥您歇着,小弟帮你洗洗去 。”他手忙脚乱地,筷子抢过没拿稳就弹飞了出去。
我弓身去捡——
奇怪,这濒地的墙沿上怎么有道薄薄的红痕?伸出食指轻轻一探,痕迹不着手,微微泛着猩红地浅光,甚是古怪!像是什么图腾,更像是——记号!
我心道不妙!
“谢逸,你要不坐过来,坐里面,好一些。”我朝坐在我对面的谢逸强颜劝道,并非无端为之。
他却已胡吃海喝狼吞虎咽:“怎?怎么了?坐这挺好的啊。”
他一脸疑惑还笑得天真。
这个蠢货!
老板娘走过来招呼,我默望她一眼。
“你再不坐过来,等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沉声啐他道。
他一惊,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头皮发麻,塞了一嘴的锅饺,满嘴的油,怔怔地盯我一秒,我怎么说出这样粗鄙的话?
下一秒,便灰溜溜地甩开腿窜过来。
——这里有人养小鬼!并且很有可能就藏匿在他背对位置所处的黑糊糊的仓库里!
一开始在小铺子旁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一路走来,就单这何家煎饼周遭的人面瘦拉黄,嗔怒无色,不似活人,倒像是被吸干了阳气的行尸走肉!
再看这儿的老板娘,何以单单就她这般圆润红光异于这周遭之人?
若真只她一人独善其身,便只有一个可能——她就是幕后之人。
这么说来,我先前听到的依稀几声不似人哭又似童泣,转瞬即逝的诡怪声音不是幻听,很可能就是这些游荡附近的“小鬼”作的祟!
小鬼,是最低级的“灵”,连“害”都不算,修真界猎士见到这类东西皆是不屑,就好像要打老虎的猎人根本不屑抓兔子,不过,这种东西要放在手无缚鸡之力只知茶米油盐的普通老百姓身边,那可是祸灾!再低级的“灵”那也是“灵”,普通老百姓除了抄刀挥棒物理性伤害,根本就不可能对付得了有空间灵力的鬼魂!他们没有法器宝剑傍身,只能肉搏,便是以卵击石,若是它看都不想让你看见,你连肉搏都不知道找谁去肉搏。
民间养小鬼无有其他,皆是求财求利,求名求功,甚至有的连生儿嫁女都求它,只要要求不太过分,皆有求必应 。只是,这东西给你的可都不是白给的,有得必有失,拜求者必须虔诚地每日给它提供稳定的阳气来源,否则它便亲自来取你及你亲朋戚友的阳气。
看样子,这老板娘便是以叫客人帮忙去仓库取东西为名为它提供阳气来源的。
当然,她肯定不蠢,叫你帮忙肯定也会辅助以威逼利诱,要是你善良或贪图小利或不想惹麻烦进去了,它就会伺机趴在你脖子上,尽情的吸食你的阳气直到它饱。
不过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仙门世家的子弟来说那就是一刀一剑就能了清的事,就连新考各位宗主掌老们都不太乐意在竞技场投放此类没有技术含量的低灵,而我之所以叫谢逸过来并不是不信任他有一刀斩的能力,而是我不太确定那里面是否真的只有一个小鬼?
众所周知,小鬼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们也像我们人类一样有生母,而它们的生母就是鬼婆子,“凶”的级别了!谢逸那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招架不住的,我并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到底是否也藏匿着鬼婆子?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能你这一生所能遇着的一万个小鬼都来自于同一个鬼婆子。但,也没必要让谢逸去冒这个险。再者,我也并不相信区区一个妇人能有这般胆魄——各区府衙的“巡察队”对这种东西很是忌惮抓的非常紧——即是说她有胆子敢操这孽业就一定有旁的猛汉修士作为帮手!
我把手中的剑握紧了,我的剑一般不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