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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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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透温软的声线混了微哑的鼻音,低低的,只一点,却总萦在心头拂不去,不动声色地撩人,配上肆意干净的音色,像夏日清泉里浸着的一捧馥郁的花。
方汐年有着被媒体誉为“天使吻过”的好嗓子,写的歌好听且很有记忆点,这让他自以“mortal”的名字正式出道来,一路顺风顺水,很快被捧上了歌坛的上位圈。
粉丝量级大,新歌质量高,业内口碑好,是真正意义上的巨星。
可只有方汐年知道,这些都是谎言。
他是完美的,为“mortal”创造的赝品,从内到外,被肃清,被改造,被重塑的赝品。彻彻底底烙上别人的痕迹。
除了声音,一切都是错的。
属于别人的光,冠在他的身上,糅杂成虚伪的偶像身份“mortal”,听万人狂欢。
只是一场名为资本的欺骗。
粉丝喜欢说他有一双沉着灰烬的眼睛,张扬但孤独,很有故事感。
是因为真的很有故事。
关于他被切除腺体顶替omega偶像的故事。
没有人不爱他的歌,温暖治愈又极富才情,像是一点点从海底浮起来,飘上去的声音,把你从郁郁的心绪里托起来,捧到温暖的云层里去。
可那是属于真正的mortal的,不属于他。
他踩在mortal身上才能得到这一切,而剥去外壳,他不过是个被割去腺体满身病痛的怪物,一个小心翼翼又满腹愧疚的贼。
甚至对偷来的光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捧着,怕自己不小心把它弄脏了;可人前却装得游刃有余,能把一切赞誉追捧照单收下。
虚伪又阴险。
在一切被曝光后,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丢进舆论里被弃之不顾,拆骨入腹。可在这之前,他都是musica公司力捧的新人,前途无量的偶像。
那么荒唐。
是为他一人掀起的虚伪狂欢。
他讨厌自己的状态,分明那么热爱舞台,可每一次演出后又要被愧疚淹没。喜欢不再纯粹,强烈的羞耻感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期待。
信仰堕入泥泞,是对于理想主义者最大的亵渎。
他在舞台上肆意热情地出色演出,又在下台后在愧疚里反复挣扎。
有时候他甚至会感激被切除的腺体,并发的信息素饥渴症把他从羞愧里拔出去,再丢进单纯的欲求与挣扎。
在近乎自虐的感受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一切不是出于你的本意,你恶毒,但无辜。
后台的杂物间总是那么黑,那么小,装不下那么多挣扎与孤独。
“你怎么了?”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衣服,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锁骨,引起一阵控制不住地颤栗。领口被束上,遮住了底下的一片狼藉。
意识终于回笼,神智在恍惚里被来回撕扯,终于缓慢回笼。绵延了那么久的痛苦,被硬生生地打断了,让他走到现实里去。
“没事。”他听见自己声音颤抖地答。喉咙像是已经废了,沙哑的,舞台上动听的嗓子被渴求糊得出不了声,闷闷的,很难听。
他抬手把祝斯的手拂去了,自己把领口扯了上去,踉跄地扶着木箱直起身去。
祝斯像是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
方汐年看见白衬衫覆在清瘦流畅的肌肉线条上,很好看。那并不是alpha拥有的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清瘦的,流畅地,有不一样的魅力。
“跟我走。”祝斯又重复了一遍。
他看见方汐年微垂的头和没入衣领的后颈。
他在舞台上做了精致的发型,揉了发胶的,在挣扎里被全都弄散了,几根亮蓝的挑染被乱糟糟地混在发缝。用了定型发胶让头发看起来很干,像是一笼乱糟糟的杂草,像一只流浪的可怜小狗。
从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很有识别度的挺直鼻骨和微肿的唇,唇上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有种糅杂暴力美学的漂亮。
“带个帽子吧,还有口罩,这样出去肯定会被认出来,化妆间里有口罩吗?”
“红姐在那里,别去。”方汐年摇头,如果被红姐发现也并不会发生什么,只是一定会被她叫来的助理端着谄媚的脸客气又强硬的留在后台。
“我向她要到了见你的资格。”祝斯淡淡地说,末了有点讽刺地又叹了一句,“方大明星现在着实有点难见。”
方汐年下意识地咬紧了唇,在刚结了血痂的唇上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齿痕——
他记得祝斯以前说过的,等他成了大明星,要替他庆祝的。
那时候他们一起坐在冰激凌店,冰激凌柔软绵密的口感甜得齁人,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见祝斯笑得露出一颗虎牙。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隔阂,没有嫌隙,岁月平静流淌。
可又在之后突起波澜,再不留一点温暖的痕迹。
方汐年是很难过的,不过浸在长久的痛苦里,已经麻木了,脸上一点看不出。
所以他只是点头,自己出了杂物间走进更衣室。
如祝斯说的那样,红姐像是避嫌般没有出现。
他潦草地重新束起头发,拿了湿巾动作粗暴地擦掉脸上晕开的妆,动作看起来有些发狠。然后带上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沉了阴霾的眼睛。
“走吧。”他说话前用力地吞咽了几下,把喉口的干涩咽下去,这时开口只是还有点哑。
他还没从大起大落的情潮里完全缓过来,往外走时身形有点佝偻,发梢不经意晃到了祝斯的耳际。看起来像是比祝斯孱弱很多。
其实他们的身高是相仿的,可方汐年瘦了太多了。切除腺体的后遗症轻松破坏了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再者公司要求他需要刻意保持纤细感,毕竟他曾是alpha,身材高挑,如果没有略病态的瘦弱体态,完全无法塑造omega少年抽条般的青涩感。
方汐年觉得自己在施行一场期盼已久的落跑,他想了很多次的,在演唱会后,自顾自地去街边散步,也许会被粉丝认出来,他或许会偷偷扯下口罩和她合影,或者在地铁口唱一支冷清地歌。那么自由。
可事实是,不论通风设施做的多么出色,他的信息素饥渴症还是不同程度地被触发。所以在演唱会后,他往往要靠大量清洗剂勉强维持清醒,再被送进公寓翻滚着伢过整夜,直到渴求堪堪褪色,直到月亮落下去。
虽然他知道此时自己也并不自由,他还是逃不开公司,逃不开红姐,逃不开如影随形的目光,纵使最后一副镣铐是被他自己心甘情愿套上,他甘之如饴。
可他至少还是出去了。
——缩在外套下,带了一顶并不好看的棒球帽遮去挺起的眉骨,勉强弱化了辨识度,被祝斯牵着手腕亦步亦趋地从后台穿出去。
他好像嗅到了一点水生花的味道,虽然这并不可能。除非祝斯像在杂物间时那样刻意地释放信息素安抚,他不可能能感受到omega仅靠皮肤散出的浅淡信息素。
可这似乎还让他找到了一点过去的感觉,他几乎是放肆地享受仅一瞬的放纵,那么轻快,像是真的自由了一样。
他们出了场馆后门,穿过几条巷子,七拐八拐弯进了一条清冷的小路,只有零星几个行人经过,偶有几道车灯照过来。
双车道的小路中间只隔了一个矮矮的横栏,是一片腿就可以翻过去的地步,已经很荒废了,漆皮掉下来,露出腐蚀的金属色,中间有一块留下了车祸的痕迹,凹下去了,陷进的铁块拧出浓浓的年代感。
这时候天已经晚了——演唱会结束基本都在10点以后,加上在后台磨蹭的那些光景,现在几乎已经到了半夜。
只有路灯把昏暗的光投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投下一个很小的影子,堆在脚下,像是一个好小好小的树根。
对街的店大多已经关门了,只有几家五金店和24小时商铺还亮着灯,另外还有一家很小的冰激凌店,门帘已经垂下来一半了,暖黄色的光透过狭小的竹帘缝隙投在地上,一片斑驳的昏黄。
像是过去的光阴,斑驳了,陈旧了,却依然分明。
祝斯自顾自地拉着方汐年从凹下的栏杆跨上;方汐年也撑了一下旁边的杆子,轻巧地翻过去了,动作娴熟无比——他们以前就翻过无数次。
撩起了冰激凌店垂下的竹帘,两人走进去。
虽然和老板多少算是混过眼熟,但如今已经是歌星,也不知道店里有没有别的客人,方汐年还是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把帽子扣低了。
店里人并不多,有高中的女生在里桌坐着聊天,笑声脆脆的。
前台的柜子里摆着各种口味的冰激凌,马卡龙色的,在暖光下很好看。
祝斯隔着玻璃点了几样,看方汐年顾忌被那几个高中女生发现不好开口,就直接把他也包办了:“他要草莓覆盆子和柠檬香草。”
方汐年愣了一下,垂下了眼,透过玻璃看老板熟练地舀了粉红和浅黄的冰激凌球,堆在脆皮桶上递过来。
他一直喜欢吃草莓覆盆子配柠檬香草的冰激凌,过去他和祝斯一起来的时候,似乎同他说过一次。
这个喜好有点难记,可祝斯记住了。
方汐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了那么久,久到他认为自己应该已经不会再那么轻易地被牵起情绪。
但嘴角就是控制不住地扬了一下,只是很快又自嘲地垂下来,他抬手接过了老板递来的冰激凌和小木勺,转身找了离高中女生那桌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在两个球上分别挖了一勺送进口里。
冰凉的气息充斥整个口腔,甜腻柔软,嘴里被银链割开的伤口都被冰镇了,疼得不那么尖锐。
祝斯坐在他的对面,他的冰激凌放在小纸杯里,木勺子插在上面,他没动,只是在指尖夹了一根烟,向老板示意了一下,老板点了头。
方汐年认出那是一款味道很淡的烟,蓝莓爆珠,似乎是有点幼稚的味道。可是祝斯以前不抽烟的。
祝斯瞥了一眼店里叽叽喳喳的高中生,没点,只把烟反扣进掌心。
方汐年其实有很多问题,有的他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有的他一无所知,比如那针管里是什么?祝斯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要突然回来?
可祝斯不出声,他也就不说话。
就这么沉默等了很久,久到两个高中女生终于吃完了那一小碗冰激凌,起身离开了店。
祝斯才把烟点上,蓝莓味散开来,半透明的烟雾喷在方汐年脸上——这个动作有点轻佻,像是一场秘不可宣的挑衅。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祝斯的尾音下垂,听起来甚至不像疑问,眼神淡淡地看向方汐年。
“怎么可能。”
方汐年的口气那么真,声调还扬了一下,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好像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久,久到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它,这个时候提起会像个笑话。他说的那么真,没有一点破绽,不露一丝痕迹。
这么多年,他在心里排练了这么多遍,无数次梦见的重逢,无数次梦见的问题,怎么可能出错?
这是他坚持的体面。
“那好呀。”祝斯也只是笑笑,像是只随口一问,是重逢时的寒暄,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好,都没必要放在心上似的。
他是真的随意,洒脱,不在乎,因为他从来就没动心过,所以当初才能无比利落地提出不再相见。
方汐年很讨厌这样的氛围。
那像是他们已经分别变成了两个无趣乏味的中年人,满不在乎地聊起自己过往的情史,甚至带了一点自得的洒脱,这简直是对过往真意的羞辱。
纵使其实没有情史,纵使他自己并不洒脱。
他开口打破诡异的僵局,挑了最公事公办也似乎是最重要的问题,哪怕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你说的可以救我是什么意思?”
“那管药,某种意义上算是alpha信息素的替代品吧,靶向和腺体腔的信息素受体结合,缓解假性发情,是治疗信息素成瘾的新药,已经经过活体实验了,你可以放心用。”
祝斯把食指交叉垫在下巴下,迎上方汐年的目光,清冷冷的,他无比流畅地回答他的问题,显然是已经准备过答案——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的话信息量很大,比如对于信息素饥渴症的完全知悉,这是musica公司全面封锁的秘密。
为了保密,公司甚至要求他硬生生熬过每一次意外的假性发情。
他的成瘾只针对alpha的信息素,腺体被切除导致他对omega的信息素失去了大部分感知力,而对于alpha信息素产生依赖性的成瘾。
在吸入过浓的信息素后,会被诱发假性发情,对alpha信息素极度饥渴,只在摄取大量alpha信息素后被缓解,而浓郁的alpha信息素一般只存在于□□中。只能通过摄食或是标记满足。
公司是拒绝他通过这些方式缓解成瘾症状的,因为标记和摄食的过程都很难完成保密,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上都会带上alpha的味道,像是一个招摇而丑陋的烙印,肆无忌惮地曝露天大的丑闻。
于是他们只是让医院开了足够的信息素清洗剂,用以稀释鼻腔吸附的信息素,缓解发情症状。
可随着时间过去,方汐年对清洗剂已经产生了明显地抗性,只能不断加大用量维持效果。但今天在后台,显然一整瓶的用量都已经不足以帮他度过假性发情。
但祝斯带来的药可以。
自他的抗性初次显露,公司便着手找寻解决方法,可清洗剂的替代品并不好找,毕竟信息素饥渴症并不是常见症状,而且分明是可以通过数次标记缓解症状,进而完全治愈。
明明是他们切除了他的腺体又拒绝了最有效的治愈途径,又非要装作一副殷切地样子,紧锣密鼓地替他寻找治标不治本的替代品。
祝斯的药显然就是公司需要的,看祝斯的样子,他显然是连公司的诉求都已经了然于心。
“你想要做交易的话直接找公司,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如果你需要证明药效的话,我会自己和公司说的。”
方汐年公事化地回他,比起对于祝斯了解一切的慌张,似乎是祝斯救他的确是出于纯粹的利益交换这点更戳伤他。
“我认为这个交易必须得到你的应允。”
祝斯的声音还是凉凉的,他面前的冰激凌已经化了,甜橙和芒果混在一起,黏腻的,木勺歪下去,靠在纸杯上。
他又吸了一口烟,烟雾飘在两人中间,把一切暧昧都模糊了,方汐年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想请你出演我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