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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混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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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位帝王,名叫混沌,他常与南海北海的帝王一同饮酒。忽然有一天,南海与北海商量,想要送混沌一份礼物,于是帮他开了常人所有的七窍,每天一窍,当七窍都开毕之后,混沌就死了……
张开眼睛的我,躺在鲲鹏那一梦里的房间。庄周闭着眼睛,靠在床旁边的沙发里。我想说话,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喉咙好似火烧一般。我尝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放弃了,转过头,看着还在熟睡的庄周。
那真是不一般的男子,我在心底暗暗叹气。到底有多少前世今生我还没有想起来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埋藏着。庄周轻吟一声,看来是要醒了,我翻过身,装做还没有醒的样子,我想我是要躲避他的目光。而为什么这么心虚,我自己也不知道缘故。一阵衣服悉索的声音,庄周似乎是站了起来。我能感到那灼热的视线,停留在我身后。
他的手指轻柔的划过我披散在枕头上的长发,末梢穿来的震动直达到了我的脑海中。我闭上眼睛,这几日的事情一一回放,我仔细的想着,似乎有些什么从间隙里流走,想要仔细的观察,却始终抓不住。
“婉儿……”他轻轻唤我,却用了昵称。半晌没有动静,庄周的目光在我背上灼烧的感觉也消失了。我没敢睁开眼睛,怕敏感的他发现。门轻响了一下,庄周似乎是出去了。而我,就放心的翻身,直面着织锦的帐子里,那顶端束起的一团花球。
蝴蝶最早出现,而后来回到我家的惠施却看不到它;那奇怪的鬼面具,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最后那古装的男人,又跟庄周是什么关系?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我生活的,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么?
想了又想,实在不能再这么躺下去。我慢慢爬起来,随手拿起床头放的衣服。仔细瞧了瞧,居然是一条长裙。料子摸起来手感柔软,穿上身之后,才发现,浑然就是为我量身而造的一样。房间里没有镜子,我只好站起身来找找盥洗室。
转过回廊,我赤脚在长长的地毯上行走着,令我意外的事情,是这诺大的宅地里,居然没有一个仆人,我独自行走在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也许是睡多了,我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也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
昏黄的灯光下,有一扇门虚掩着。我好奇的推开门,却发现正是当初那个宴会的大堂。一刹那豁然开朗,大堂中所有的窗户都是敞开的,阳光直射到地板上,那里已经没有了薄沙帷幔的装饰,一目了然的,只有些古朴的家具。
令我目不转睛的,是阳光里的庄周,他依旧是那一身白衣,不过是换了麻制的休闲服,挺拔的身躯,在背光的时候,恍若天神一般。“你醒了。”他颔首笑笑。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起一份茶点。“刚想拿给你,你就自己起来了。”我尴尬的笑,“没有梳洗,我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声音依旧那么嘶哑,可庄周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
他爽朗的大笑着,“无妨无妨,素美人才是真美人。”听着这么直白的夸奖,我居然难得的没有脸红。我用手划拉几下头发,又揉了揉眼睛,这才拿起了茶杯,也没有仔细的品味就一口喝了。庄周就那么含着笑,坐在一边看我狼吞虎咽的吃着早点。我想我是形象尽失了,因为庄周总是那么一副强忍着笑的样子。
我含着最后一口桂花糕,怒目而向:“里少西摸?”(你笑什么)庄周转过头去,双肩剧烈的抽动着。“我的记忆里,你从来不会这么吃东西。吃东西的时候,也绝对不说话的。”
哼,我扭着头,硬吞下食物,咕咚咕咚的喝着茶水。
“慢点,那可是上好的龙井,我是用了关系才搞来的珍品。”庄周一本正经,眼睛里却藏不住笑。
我实在也耐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的笑声象放飞的鸽子,穿透了沉重的屋顶。
庄周笑过之后,却忽然肃穆起来。那双眼睛专注的看着我,让我忍不住想要回避。
“婉儿,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我皱起了眉头,却也无奈,“我确实,不知道你在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唉……”庄周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一扇窗户前面。
他背对着我,气氛凝重。“婉儿,要说怪力乱神,前生今世,这样的事情,你相信么?”
我点点头,自顾自拿起了茶壶,倒了一杯茶。“要是以前,我是绝对不信的,可是这几天的事情,不由的我不信。”
“你知道曹商么?”他转过身,深邃的眼睛,又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笑了,“这个名字倒很熟悉,我在《庄子》中读过与他有关的一个故事。”
庄周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婉儿,你不知道。”他的口气竟然莫名的悲哀起来。庄周的手,紧紧的纂成一个拳头。
院落里传来若有似无的琵琶声,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声,在弹唱着古老的曲调。我的思绪一团乱麻,却已经不想整理。“庄周,无论前世如何,今生怎样,我们总不能抱着过去生活,至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的口气那么坚决,让自己听了都觉得格外的寒冷。
庄周苦笑了一下,走到一排书架前,抽出一本线装书,递过来。“我想你看看这个。”暗蓝色的封面上,有浓墨写的四个大字:
劈棺惊梦
我伸手接了过来,“这出戏我知道,讲了一个不信任妻子的男人,是如何玩弄妻子感情的故事。”
庄周眼神里划过一抹黯淡,“我这一本,和流传的,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仿佛说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想你仔细看看。”
我深深呼吸,抓住了那书。转身走到桌子前面,却发现我的衣物都已经收拾好,放在了靠门的桌案上。
我回身笑了笑,“以我和你的关系,我想我继续留在这里是不对的。”庄周只是悲哀的看着我,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拿起自己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栋屋子。院落,依稀与我梦里无二。我跑起来,从浓绿浅红中匆匆而过。那琵琶声似乎一直环绕着我,又让我听见那奚落的声音。遥远间似乎能看见青衣妇人站在门口,一柄扇子遮了脸。可为什么,我能看见她在笑,笑的那么张狂,那么恶毒……
出租车在繁华的街道上行驶,我抱着自己的东西,将脸埋藏在了膝盖里。一阵一阵涌现的记忆里,早已经没有柔弱的藏身之处。
原谅我,庄周,那大屋里的一梦,我早就洞悉了一切。可前生与我的今世,究竟有什么纠缠不清的?我早已经不是那个柔弱的妇人,我是我,生活在现代社会里的,强悍的可以领导12个人的团队的女人,强悍的可以让商业对手不能小窥的女人,强悍的可以离开惠施而不让眼泪流下来的女人……
他的白衣飘在下雨的路上,阴天。青衣妇人执扇而跪,手中扇子不停的扇着那座青坟。他好奇的问了,那妇人便诚实的答了。坟干了,就可以改嫁。他听了,心动间,做法让那坟上的绿草瞬间干枯,妇人欢天喜地的去了,可去之前,却留下一根刺,直扎进了他心里那块不确定。
“天下女子皆薄幸。”
他暴病身亡,我哭的如同泪人儿。那老管家窥伺着,看我的行动,逼迫我不吃不喝。
那俊美的青年从远方而来,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曹商。我接待了这蒙山的同学,却不知道那人皮下的虎狼之心。可怕,可怕……
曹商的甜言蜜语让我感到恐惧,我躲避着。而老管家却一改阴霾,劝我既然年轻,不要浪费生命,又说他临终前,曾交代要我择人另嫁。我沉默着,任这两个小丑肆意的表演。曹商带来了一样东西,那使我最后终于屈服。
那是楚王的手谕,令我改嫁的手谕,如果我抗了,那么,蒙山学院那几百子弟,都将成为刀下亡魂。我不知道曹商怎么亲近楚王,也不知道这东西的真假,因为我只是他的妻,我不曾读书,不曾明理。我只是一个不能出门,只能服侍他的女人。
凤冠霞披,红鸾灯笼。我坐在喜堂正中,脸上还挂着泪痕。曹商得意洋洋,穿着红衣,映着那邪恶的嘴脸。
他的声音,就好象蛇的嘶叫,让我反胃。“田婉,你一定不记得我,可是我是记得你的。”我不记得曹商,曹商却早记得我。“为什么我不能被人称做大德?为什么我娶不到你。”曹商恨恨的说,“我备了那么多的聘礼,却不及庄周的一句话!”
是的,我想起来了,曹商,就是那个世俗的蒙山子弟。是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人,我甚至早就忘记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曹商拿起了一把斧头,“去,把庄周的棺材劈开,让他也看看你改嫁于我的样子。”我恨,可是我无能反抗。我拎了那斧子,灵堂依旧一片惨淡的白色。我满身血色,立在他的棺木旁边,泪水压着嘴角的笑。
斧头寒光闪烁,我杀了曹商,也劈开了,那一具空棺……
我是被开了七窍的混沌,当我知道所有的一切,就是我的死棋下在了他的棋盘上……
夜降临在城市上空,灯火辉煌。我离开了鲲鹏的怀抱,落下了地面。
回忆的潮水里,始终少了一枚贝壳。我不知道我的前生是如何结束的,我也不知道曹商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而这些谜题,庄周知道。可是我,我不想知道那些答案。因为我早不是那个我,而庄周,也不是那个庄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