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蕊》亚加德

6、至乐

　　庄周反手将盒子啪地盖上，脸色已经有阴霾暗涌。他脸色微变，口气也强硬冷淡了起来。“惠施，你这是什么意思？”
　　惠施也冷色看着庄周，嘴角却斜起一缕微笑，但口气却强硬了。
　　“庄周，你一定认得这东西！”惠施又要将盒子打开，庄周却突地伸手压住了盒子盖，两人僵持不下。
　　我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撇过头去任他两个胡闹，转眼看着窗外的人流。下班的人们脚步匆匆，想是赶着回家了。也有三两情侣依偎着慢慢行走，看谈笑间一定是感情很好。
　　眼光延伸到街那边的路上，却看见令人忍俊不禁的一幕。一个长发的男人，光着脚，踩在石板地面上，身上套着一身奇怪的服饰，好象电视剧里，孔孟所着的样式一般。那该是汉装吧？不过这时候穿在这样的街道上，实在是可笑的很。该不是哪里拍电影的？我好奇起来，四周瞄瞄，却没看见有摄象机或者是灯光师。
　　四周人流纷纷从他身边掠过，没有人注意这样一个行貌古怪的男人，似乎他是空气，并不能被人看见，又好象是故意忽略他的存在，一如我们不正视那些繁华街道上的乞丐。
　　他俯在一个专卖店的橱窗上，专注的看着里面熠熠光芒四散的服饰。我看着他，仿佛被那人的气质带走，恍若隔世，一反手之间便跨越了千年。那人缓缓的转身，面孔正是对着我这里的方向，虽然有段距离，我却讶异了，我竟然能分辨那隐约的面目。那人长的如此眼熟，就好象从小相识的朋友，却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
　　看着那人光脚在街上行走的样子，我忽然一阵心酸，就差点落下泪来。于是连忙转头回来，不看窗外了。才一抬眼，却又是一个惊讶。不知道什么时候，气氛早已经缓和下来的庄周和惠施，两人都直盯着我。
　　我哑然失笑：“你们不闹了？”自己也觉得口气实在是带着挑衅来的，也看着那两人神色都一变，惠施有些尴尬，握着杯子，径自喝着茶。庄周脸颊却有一点红晕，看着似乎还有几分害羞的样子。
　　我捂着嘴呵呵笑起来，伸手将那盒子拿过来，放好。
　　“刚才我看见个很有意思的人，”我转头用手指了指街对面，“就在那里的，穿着古装，散着头发，不过长的很好看。”
　　惠施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蓦地脸色大变，起身冲了出去。我一惊，没来得及喊住他，庄周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眉头皱了一皱，回头对我喝道：“离开那里。”说完一把把我拽离了座位，这一用力过猛，将我与他两人都带倒，顺势就滚到了那小桥的另一侧，那几株植物后面。
　　我还没从诧异中缓和下来，刚要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却猛的按下我的头，将我抱在怀里，我只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随后便是惊叫声、脚步声、玻璃碎片落下的声音、人们慌乱纷纭的脚步声。
　　庄周的手放松了些，我就抬头看向那嘈杂的地方，我们刚才落座的角落，现在已经是一个露天的残垣，水泥墙破出一个大窟窿，几根钢筋弯曲着狰狞着，破碎的玻璃在地上白煌煌的铺成一片，刚才优雅舒适的桌椅现在已经是零落的木片，从微微的热气上还能依稀分辨出哪里是茶壶的残骸。
　　如果刚才庄周没有拉着我躲开，也许那残骸里就有我的身体了。我不禁哆嗦起来，一向认为自己已经看开了生死，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可怕。
　　“唔……”听见庄周的呻吟，我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我连忙起身，却发现刚才保护我的那只胳膊上，林林的布着尖锐的玻璃碎片，庄周受伤了？！
　　我心里忽然一痛，顿下身来，仔细检查着庄周的手臂。庄周的白色袍服沾染了灰尘，也有些破损，殷红的血好象花朵落在他的袖子上。
　　“没事吧？”我关切道。
　　“还好。”庄周脸上的笑有点勉强。
　　“你的车在哪里？我送你去医院。”我扶起庄周。
　　他轻轻的摆正身体，移开压在我身上的重量，笑道：“我这里有间医务室的，有些急救的药品。”我没顾上多想为什么茶馆里竟然有医药室，就着急着要为他包扎。
　　看着包的象馒头一样的胳膊，庄周孩子气的笑了。我腾的满脸通红，嗫嗫着要为他重新再包扎一次。他却只是摆摆手，笑道：“可以了，可以了。”
　　我检查了几次，确定我们两个都没有大伤，这才放心。坐在椅子上，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东西还在那爆炸的残骸里，便站起来要出去。
　　“做什么去？”庄周的口气格外温和。
　　我笑笑：“我的家当还埋在那里呢，我得取回来。”说着，拉开门就往外走。
　　正与庄周说话，我也没有看路，开了门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将他撞了一个趔趄，那人站立不稳，居然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我急忙说着对不起，弯下身子就要扶他，才伸出手去，就愣住了，那被我撞倒的人，就是我刚才看见的，那个，古装异人。
　　他抱着头坐在地上呻吟着，我哑然，连忙蹲下了查看。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到腰间，白色麻布的长衣上沾染着些许灰尘，我忙伸手想要搀扶，他却忽然躲开我的手，蜷在一边。
　　声音低沉的呓语着，我听不太清楚，只是能分辨出几个字节，听着明明是中文，却怎么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看我在门口不动，庄周从里面出来，问道：“怎么？”
　　我皱眉，指指地上那人。庄周眼角滑过一抹光，将我轻轻推开，弯腰看着那人。
　　“梦蝶？”庄周温和的声音好象是在读书，那白衣的男人，听到他的话，仿佛被催眠一样，抬头直直的看着庄周。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却让我十分惊讶，那，长发白衣，俊朗的面容，与我身边这个优雅的男子，竟然一模一样。
　　我忽然觉得心慌，拉住了庄周的衣角。庄周似是感应到我的慌乱，轻按着我的手，又柔声问道：“梦蝶？”
　　那男人兀自站起，眼光却没有离开庄周的脸，我再仔细的打量，虽然五官与庄周几乎一样，但是那气质，却仿佛天外而来，又如孩子般纯洁，反而愈不象庄周了。
　　庄周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人的手，两人仿佛一面镜子的两边，让我看的不知所措。
　　庄周闭了眼，轻轻的念道：“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那人的眼光蓦然晶亮，双手紧握着庄周的手，又低声呓语着，庄周便轻轻点头。
　　两人间气氛玄妙而奇特，我总觉得非常的古怪，好象眼前有雾蒙蒙的光，将那两人笼罩起来，却又不象是光，无法形容，似雾气，似烟尘。阵阵清淡的花香气，从那二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庄周受伤的手臂行动自如，两人对视，低语，还比画着些奇异的手势。
　　我越来越迷茫，眼前也模糊起来，正待问庄周到底怎么回事，一缕反射的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那是一道白色的光。
　　寒光闪过我的眼前，那白衣古人忽然瘫软倒下，庄周顺势将他扶在怀里，我这才看见，他的背后，插上了一把雪亮的匕首。鲜血汩汩而下，染红了那白色长衣，好象蝴蝶的花纹在宽大的袍袖上，绽开朵朵。
　　而他身后，行凶的人，是惠施。
　　“你！……”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用手指着惠施，惠施的眼神黯淡，但是却时时露出凶光，口中恶狠狠的说道：“婉，离他们远些。”
　　我下意识的反应却是靠近了庄周，疑惑间，惠施居然从腰间掏出了一把乌黑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赫然对着庄周和那古人。我喝道：“惠施，你冷静一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庄周却不在意一般，手抚上那古人的背，沾了一手的鲜血。低头冷冷的说：“惠施？惠施恐怕今生就未曾轮回过。”我听了更是一头雾水，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手机，拨了110，手指放在拨出键上，厉声对惠施道：“我要报警了！这里发生了爆炸，警察马上就会到的！”
　　惠施阴阴的一笑，风范全无。“我何曾怕过那些？田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我听见着格外熟悉的语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眼光却不期然扫到惠施脖颈间一道隐约浮现的疤痕，那疤痕如蛇般盘桓在他的脖子上，丑陋的随着他的声音蠕动着。
　　我猛然醒悟一样，记起了那个面具和鲲鹏决的大梦。
　　惠施抿嘴又笑了一笑，我陡然觉得空气的温度急剧下降了许多。他阴森森的声音，好象冰锥一样插进我的耳膜，“千年了，才等到这么一次机会，我不会让你再落到庄周的手里！”我的全身象被冰雪覆盖一样寒冷，惠施那温柔俊美的脸，此时一如魔鬼般狰狞。
　　我忍不住心酸，泪水在眼中打着旋。
　　“他不是惠施。”春风抚过，庄周用手指轻拂着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