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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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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里,玉昙抬手为他沏茶,“我想要那团火烧起来。”宋居平握住了玉昙纤细的手腕,眼里那炽热的光让玉昙缄默,“我等得太久太久了,我的父母弟妹也等得太久太久了。”玉昙笑着说:“好。”
当年她从蜀郡一路颠簸到望京,期间千里,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后来在栖凤楼眼见灯火繁华,梦里也时常出现那时的惨况,上位者攻城伐地,平头百姓只能如蝼蚁般,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不过是惨一些或是更惨一些。
先帝当年的皇位并不是传给当今君主章兴帝,而是太子,在离奇死亡,随后三皇子逼宫,是还是七皇子的章兴帝带兵解围,随后名义上将先帝称为太上皇,实际则是软禁,章兴帝于逼宫后第三天登基。
章兴帝在还是皇子时就杀伐果断,负责督建临江坝时在预计工期前一个月就完成,自此川蜀沃野千里,家家谷烂陈仓,章兴帝从众多兄弟手中夺得王位,在位前十五年励精图治、勤勉政事、受民众爱戴,章兴十六年,蜀郡大雨,临江坝突然倾塌,陛下心念百姓,前往泰山祭天,但雨依然未停,派军队兵马、太医院多位太医前往赈灾救治,依然有数万百姓丧命。
陈国趁靖国忙着赈灾,出兵侵占江北七郡,章兴帝得知后大病一场,头发白了大半,内忧外患而国库空虚,他选择了对皇商宋氏下手。
“当年解逼宫之祸,他所带的兵马,是从当年修坝时克扣的,这因果报应,怎么能让我宋家承担!”
玉昙明白宋居平的意思,如今两国摩擦愈演愈烈,从江北七郡蔓延到了更远的地方,两国一战在所难免,而靖国朝廷内势力复杂,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对陈发兵迫在眉睫,届时宋居平作为陈国将帅,必将领兵复仇。
待宋居平情绪稍平复,玉昙和他说了最近望京城内的变动,她声音轻柔如水,讲消息陈述的清楚明了,看着面前褪去少年气的年轻男人,在心里默默祈祷,愿一切顺利。
太阳逐渐向西,玉昙要回栖凤楼准备今晚的聚仙会,她起身欲向宋居平告别,宋居平看着她,眼里是浓郁的情愫,却只是说了一句:“你多保重”。玉昙微微一笑,“将军也多保重”。
回到栖凤楼,玉昙梳妆打扮之后,随众女一同上了画舫。六月天热,画舫漂在金梁河上祛了些暑气,魏王同薛重阳一同上了画舫,画舫随着河水,能绕大半个望京城,薛重阳看着这在青莲观上从未见过的风景,不知不觉就与忙着和姑娘们调情的魏王走散了,他走到了画舫最前端,那里背对舞台,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在抚琴。
那女子身段婀娜,穿一身青纱笼罩的衣裙,如瀑长发拢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女子低头,只留一个乌黑的发髻对着他,隐约露出莹白的脖颈,薛重阳突然觉得这盛夏的天气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绕到侧面,扔了一锭银子到琴边到小几上,仰头说:“姑娘,这天热的紧,弹点儿清静的曲子吧。”玉昙被面前的银子吓了一跳,这样热闹的日子第一回有说人想听清静的曲子,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纹饰精美的镯子又被扔了上来,周边其他演奏者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玉昙看着面前这个容貌出色、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在领班的示意下默默抱琴退场。
薛重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让这位姑娘下场了,正愣着,这位姑娘走近他,福了福身,说:“这位公子,这边请。”玉昙走了两步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于是回头,只见那男人呆愣在原地,就像是楼里妈妈养的大鹅,她扑哧一笑。薛重阳这才反应过来,面露羞赧的跟上她。
两人走进了二楼的一间房,玉昙放下琴,打开窗,这里视野绝佳,既能看到望京城夜色,又不会太过喧哗,偶尔还能吹到河面上的凉风,薛小侯爷非常满意。玉昙将银子和镯子递给薛重阳。
“公子请将东西收回去吧,为公子解忧本是玉昙的职责所在。”
“玉昙,”薛重阳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既然给了你,就段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就收下吧。”
薛重阳还是第一次见聚仙会这样大的阵仗,扯着玉昙问东问西,玉昙好脾气的知无不言,直到钟声响起,玉昙对一旁依然兴致勃勃的薛重阳说,“这位公子,我们去甲板吧。”
虽然不知所以,听够故事的薛重阳还是心满意足的她下楼,甫一踏上甲板,就见四周灯火突暗,旋即一声破空声,天上炸开了一朵焰火,薛重阳听见四周的惊叹声,侧脸看向身侧的少女,烟火明暗,投射在她的侧脸。
薛重阳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可以扇他巴掌的姑娘。
宋居平第二天就重新去了陈国,走之前派人给玉昙送了一些这次他从陈国带过来的特产,栖凤楼的人看向她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艳羡,玉昙却神色淡淡,玉昙有时候觉得自己对宋居平不能说是毫无感情,但那不是爱,就像虎养着伥,他们两的感情生长在宋居平的已经失去的善心上,更生长在颠簸离别与生死相隔中。
薛重阳和魏王告别之后回了家,父亲又去军营了,母亲害怕蚊子,早早的回房歇息了,薛重阳睡不着,横躺在墙头,看着不太圆的月亮想,昙花是在晚上开的吧,只开一阵,怎么会有人取这样的名字,听上去就福薄,换了个姿势,他又想,还挺符合她清冷的气质的。
聚仙会结束,玉昙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活,弹弹琴,整理整理信息,唯一不同的是薛重阳没事就来她面前晃悠,魏王是这里的常客,玉昙早就知道这位薛公子出身不凡,由他的姓氏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想到探听到的消息,她谈琴的动作又温柔了几许,薛小侯爷从小随青莲观主修道习武,武艺不凡、精通兵法,此次八成会随他父亲一同出征,薛家父子就是宋居平最大的敌人。
她正想着传递消息,忽然薛重阳用手碰了碰她发头顶,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发现是一只蝴蝶,被惊动的蝴蝶并不怯人,反而安静的停在她的拇指上,这是她才注意到薛小侯爷整个人呆呆的,手还放在她的头上,她略带愠怒的拂开青年的手,青年喃喃道:“你的手上,有一个胎记。”
玉昙还没有反应过来,薛重阳就匆匆起身,离开了。
接下来几个月,玉昙都没有看到薛重阳,她想,小侯爷果然是毛病多的,连手上有胎记也不许,她心里郁郁的,却没表现出来,只有细心的福生发现了玉昙姐姐最近好像不太开心。
薛重阳没想到栖凤楼这个姑娘居然就是七年前那个林辞镜,一时间难以接受,再去见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好父亲受旨,要他父子二人一同出兵,正好磨练磨练这个小侯爷,他索性就不出门了,在家看书习武,专心伺候他种的那一盆玉昙花。
侯爷夫人没想到自己回家没多久的儿子也要去那刀剑无眼的战场,整日以泪洗面,薛重阳只得一次次承诺自己必将平安归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七月初九,薛侯爷领五十万精兵出征,一同追随的还有学武十余年的副将薛小侯爷,因窗子开了,微风卷来了甜腻的桂花香气,玉昙在窗边摇着扇子暗叹,七年了,终于要结束了。
她正要转身,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要走了,”桂花树下,身披铠甲的年轻男人看着她,“等我回来,林辞镜。”
玉昙瞳孔放大,正要开口,可是青年已经干脆利落的翻墙离开了,只留下原地呆愣的她。
校场上,薛侯爷看向自己的儿子,结合他最近总是魂不守舍,心里猜出他大约是有心悦的女子了,刚去和人告别了,想着等回来之后和儿子好好谈一谈,教教他怎么博得女子欢心,想当年他夫人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薛侯爷又摸了摸怀中夫人求回的平安符,想,现在也是。
章兴二十三年,靖国与陈国在汴水河畔大战,因陈国似乎未卜先知,派兵拦截了靖国的粮草补给队,十二月下,靖国二十万大军被困令丘城,大雪漫天、兵士生死未卜,陈将宋居平扬言要活活围死靖军,随后屠城。
皇宫里,在听闻陈国将军是宋居平时,章兴帝直挺挺的倒在了他争了多年,守了多年的龙椅上,暗恨自己没有做到斩草除根,又想自己其实是咎由自取。只是不知道到了地底下,该如何面对自己死去的父兄和蜀郡丧命的数万百姓。想到这里,他又狠狠的咳了起来,面上血色全然褪去,活脱脱一张金纸。
去琴坊修琴的玉昙听到路人谈起屠城,险些把琴摔了,她知道宋居平心中有无限的恨意,却没想到这恨这么深,这么浓,需要二十万靖国将士,十余万令丘城百姓去熄灭。
不,或许这些还不够,等他步步逼近望京,这一路又会有多少鲜血呢。
她想快点回到栖凤楼,修书一封给宋居平,她不想宋居平对自己的故土、对自己的同胞毫无留恋,她见过太多的残忍,即便战场无情,冤有头债有主,但她希望宋居平不要伤及无辜。
正当她快回到栖凤楼,迎面撞上了一位中年男人,男人也正忙着低头赶路,这一撞,他手里的药材和白米全撒了出来,“恁这小姑娘,怎么走路不看呢”,只见这男人说着竟哭了起来,他低头去扒开尘土,一粒粒捡起地上的米“这会儿打仗,东西贵着呢,这些米是俺辛辛苦苦做了两天工换的,俺娘还病着,俺想着给她熬点粥和药呢。”
玉昙看着男人已经破的能露出脚趾头的草鞋,把琴放在一旁的空地上,为男人捡药,又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不等男人反应就快步回到望京。
薛重阳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天没有合眼了,他知到自己必须回到望京,令丘城物资紧缺,他一定要回去想皇帝求救,然而他的新正在一寸寸变凉,他知道如今靖国的情况,能提供的救援非常有限,他也猜到了栖凤楼、宋居平还有林辞镜之间的关系。
他自嘲的想,自己少年慕艾之人居然会是伤害他父亲的间接杀手,自己可真是瞎了眼了。
换了三匹马,薛重阳终于到了望京城,他想自己应该不脱铠甲直接进宫节省时间,这里的每一秒都是前线将士的命换来的,他很渴,但是他耽误时间,他只想快点见到章兴帝,快一点,再快一点。
但是他在宫门口被拦住了。
他手高举着插的禽类的毛象征着加急的信件,被晒的滚烫的矛交叉着拦住,他嘶吼着:“我是此次伐陈的副将,薛大元帅的儿子,放我去见皇上,我有要事禀报。”
“我命令你们。放我进去,让我进去!”
“求求你们了,我爹他们快撑不住了啊,皇上,为什么不肯见我们!”
薛重阳跪在朱红的宫门前,声嘶力竭,而那扇门,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