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老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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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电梯，石时摁下了21楼的按钮。
一整栋大厦55层，X数学俱乐部财大气粗地全都包下了。
21楼是石时在俱乐部的主要栖息地，他的个人宿舍和母题分析组都在这层。
宿舍的木门把手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木门吱呀作响地被推开。
宿舍内被打扫得整洁，一学期落下的灰尘都收拾干净了。
“你歇不了多久，下午有建模研讨会，晚上有聚餐和迎新，你都得去。”
师兄颜信将行李放在地上，把接下来的行程讲给了石时。
石时叹了口气：“我建模报告还没弄完电子版……怎么快两点了！”
石时倒在床上，无意间瞥了眼表。
刚将疲惫的身体交给床，一个鲤鱼打挺又坐了起来。
几位师兄师姐把材料帮他拿了出来，还不时惊讶几句：“我去小十你准备这么多。”
“嗯，怕报告的时候有漏洞，多弄了几个备案。”
好在报告就差个结语了。石时手指敲击得飞快，键盘上的每个键帽都好像要飞起来。
石时觉得自己打字领悟到了火车上某个人的真传。又转念一想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谭渡舟。
这种想法很快就随着他的忙碌消退了。
分针在表盘里转了小半圈，石时终于点下了“保存”的按钮，顺手将手边的包递给他们：“自己做的苹果糖，你们分着吃吧。老林不来可就没有这个口福喽。”
其实给他偷留了两盒。
师姐师兄们分了分，还留下了几盒没有动。
“晚上有个迎新，听说还不是通过考试才进的俱乐部，好像是在哪次论坛被老林逮到给特招进来的，所以特意办个迎新，跟咱们聚餐一起，给人家留两盒吧。”
剩下的肯定就是留给老林的了。
林掠和学生们相处得都很好，为人亲切，专业实力又过硬。因而老林在学生之间很受爱戴。
只要是他教过的学生，不管有多内向腼腆，都和他很亲。
石时就算一个。
加入俱乐部之前，石时没有这么开朗的好性格。老林影响了他很多。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有新人来要特意办迎新的。”
石时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子的轮廓。
石时也没有思考太多，看了看表后开始整理桌面上铺开的纸张。
“走吧，等会研讨会迟到了。”
X数学俱乐部大厦10楼5号报告厅。
第一个作报告的就是应衡师姐。
台上的女生穿着银白色水光丝绸衬衫，将及腰的长发梳起来后开始讲解。
应衡将自己的建模理念讲得很透彻，石时听完都意识到了自己建模的一些不足。
等到石时上台，台下发出了高声欢呼。
这次研讨会的成员不算很多，二十几个都是负责该项目的，还有石时。
石时将自己的建模报告上传屏幕，开始讲解他用整个学期设计打磨的数学建模。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叫石时，俱乐部高中部的成员。”
石时简单地做了介绍。
“高中部？”
台下不乏有十几个只听过石时名字，而对他本人完全不了解的。听到他的年级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设计的数学建模主要分为以下几个板块，考虑到测量手段受限等原因……”
石时不紧不慢地开始了。
“……包括细节部分，我分别套用了几个自己导出来的式子……”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数学建模报告，谢谢。”
石时将电脑合上，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掌声响彻了整个报告厅。
石时下台后，被几个人几台电脑团团围住。
“小十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能直接用你那个式子改善一下……”
“这里是怎么直接建系的……”
“小十他插队！”
石时十分耐心地一一解答了他们的问题，还多给了每人一个他的招牌笑容。
终于等到人全部散场，石时收拾东西正要走，身后的木门被推开，传来了熟悉的、零人安心的声音。
“石时，等会你坐我车走，他们几个非要坐那个破商务，还说什么租的整天不能白租，结果人来齐了坐不下又租了一辆，说得好像我这些年亏待你们……哎哎别哭啊你，别抱，都快挂我身上了。”
是林掠。
“呜呜呜老林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石时紧紧抱着林掠不撒手，“我上学可想你了。”
“好了好了，今天讲座因为场地原因临时取消了，我为了你才特意改的票知不知道。”
林掠一边努力把石时从自己身上扔下来，一边往门外走。
“呜呜呜呜老林……”石时乖乖从林掠身上掉下来，“走吧走吧，今天还是去老地方吃吗？”
“嗯，我订好位置了，今天会有个新人来，不过他得晚点到，我们先吃就行。”
石时跟在林掠身后下楼。
像小时候那样。
初一刚来的时候，他跟随着的导师就是林掠。
第一次来到这栋大厦的小孩，眼睛不停地看向四周的环境，感觉一切都是新奇的。
男人蹲下看着眼前的小屁孩，让他跟紧自己。
已经是小屁孩跟紧他的第五年了。
林掠最开始几天没太特殊注意过这小孩，只是带他认了一圈环境，然后一视同仁地以初中部的标准给他上课。
虽然偶尔会意识到他的天赋异禀，但X数学俱乐部不缺天才。
直到这小孩在当年的数学建模大赛上夺了冠。
那天一个瘦小的孩子高举奖杯，林掠看见了他。
自从那次大赛后，林掠总是不是地挑些额外的题扔给他做。石时也不介意这些特别的“关照”，只要有题扔过来他就能做。
他只知道老师很认可他的能力。
林掠对他愈加看重，只是这小孩平时很少问题，搞的他自己这个当导师的没什么成就感。
后来知道了小孩内向不爱说话只是一方面，主要是目前没有需要问的不会的题目。
二十几天接触下来，林掠像是在几万颗宝石中寻到了这么一颗孤品一般看重石时。小孩人乖乖的，听话，做题快，准确率接近百分之百。
林掠开始将他推向一些国际级别的数学大赛。
石时也不负他所望，在大赛上杀出重围。
那是他来的第一个寒假。
走的时候石时有些怯怯地问林掠：
“以后我还能来吗？我真的很喜欢数学，也很喜欢这里。”
林掠笑着摸摸他的头：“当然了，以后有空就要来哦，我给你单独留宿舍，所有的交通费我帮你出。”
林掠听说石时家庭条件一般，好像是姑姑在带他。虽然不缺温饱但也不敢提出什么额外要求。
他给石时买了部手机，存下了自己的号码。
“有题不会随时可以发给我，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不管是不是数学，都可以来找我。”
小石时捧着自己第一部手机，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很挂在心上。
回到家的小石时发现，林掠将他拉进一个名为“数学超级无敌精英团队”的群。
第二个假期，他代表X数学俱乐部与几位师兄师姐组队，一同参加了国际菲利斯特数学赏金猎人团体赛，拿到了他凭自己本事赚到的第一笔钱。
他在小组中做了很多贡献，却没有要分过来很多钱。
六个人七十七万，石时只要了两万。
一万寄给了姑姑，信封上写着谢谢你。
一万给林掠买了两条领带。
林掠拆开黑色哑光的精品包装盒时都呆住了。
林掠家庭富裕，在俱乐部所有的大花销都是他出的，教学不收钱还都在给学员们倒贴钱，所有比赛的奖金他也分下去。算是在用自己赚的钱养数学。
家里在国内外都有大型矿山和风景区，从小想要什么没有。虽然林掠自己没什么太大的物欲，但是家里收过的礼中五位数的领带还是一抓一大把。
但他最常戴这两条均价五千的领带。
第三个假期，石时没来。
10：今年不来了？
10：比赛我还帮你报吗，今年团体赛一百万赏金。
10：手机丢了？
10：出事了和我说。
林掠尽力尝试联系石时，没有消息。
大概是还有不到十天开学的时候，林掠收到两条。
π：对不起老林，我今年先不来了。
π：家里有点事。
林掠看到消息后立刻买了车票，推掉了近一个月所有论坛讲座。
但他只知道石时家住在平城，具体地址一概不知。
10：我来平城了。
10：你家在哪？
10：我去找你。
石时收到消息的时候一惊，眼泪止不住地留下。
泪水滴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手机上红黄绿色的电屏色块。
乖乖将定位发过去后，石时哭得喘不上气。
等看到林掠那一刻，石时彻底失去了最后一道边防界限。
苦涩的眼泪掺杂着巨大伤痛决堤。
石时扑到林掠怀里放声痛哭。
“好了好了，哭出来了就好……愿意跟我讲讲怎么了吗。”
林掠轻轻拍了拍石时的背。
林掠平时和学生们插科打诨惯了，突然有个耐心的良师形象自己也没太适应。
石时又抽泣了几下，止住了眼泪。
“我爸……我养父，出狱了……回来，找，姑姑……他看到我，姑姑被他打……姑姑进医院了……”
“他们家里人……不让，不让姑姑报警……他暂时出……出国了，不会，不会找麻烦。”
小石时呼吸都很难控制平稳，断断续续地讲给林掠。
林掠捋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明白了个大概。
石时现在所谓的“家”，不管是去世的母亲，刚出狱的父亲，还是养他的姑姑，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血缘关系。
石时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
养母搬家时在街边看到了一个纸箱里的小生命，善良地收养了他。
养父回家时发现她私自收养了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不说，家里本就被他那些所谓的“金融投资”败得不富裕的条件雪上加霜。
他觉得养母本就是这个家的累赘，现在大累赘又捡了个小累赘。
养母被打了。
不是只有收养石时那天，是石时童年时期的每一天。
每次养父只要有不顺心的事，无论是出去打麻将输了两把，还是刮蹭到了别人的车，好像都可以成为他打养母的理由。
他本来也要连着石时一起打，养母拼了命地护住这个小孩。
每次小石时看见养母身上那些淤青和红痕，他就自责。
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存在才给养母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每次这个时候，养母只会摸摸他的头，什么也不说。
因为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好多年。
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六岁那年，家里的房子被养父抵押出去投资了他社会上那些狐朋狗友们的项目。
而且被骗了。
养母不敢再承受这一切，从十五楼一跃而下。
养母的死把事情闹大了，养父因家暴和金融诈骗等罪行进了监狱。
石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这个本就不完整不完美的家，散了。
养父开庭那天，石时那个只听过名字却没见过的姑姑出面了。
但她既没有上诉她哥哥，也没有维护。
她只是出庭了。
意外地，最意外地。
石时被判给了姑姑。
姑姑对养父的案件很冷漠，听审的时候表面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直到宣判石时的抚养权的时候，她站了出来。
姑姑对小孩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对石时淡淡的。但是生活费一分没少。
石时也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要收养他。
明明只是姑姑，甚至明明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石时这些年和姑姑不算多亲，但是石时很感激她。
直到养父几年后出狱，找到了姑姑和石时。
养父因为姑姑当年对他案件的不作为态度，再加上养母已经离世，养父无处发泄这几年的怨气。
于是他打了姑姑。
石时学期最后一天回家，只看见了躺在地上被打伤的姑姑。
石时被吓傻了。
但没有犹豫，第一时间拨打了救援电话。
等姑姑醒来时，养父和爷爷奶奶也都来了。
养父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样子，爷爷奶奶在旁边看着姑姑不让她报警。
姑姑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三个人轮流来盯梢。她康复得差不多也没有和他们正面回应养父出狱后打她的事。
但是出院手续是偷偷办的。
只是告诉了石时：“以后考出去吧。逃离这里。”
石时明白了什么。
等他们发现姑姑已经走了，又找到了姑姑家里。
只是要警告姑姑不许报警。
姑姑没说什么，只是默认了。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报警，老子出来以后直接打死你，可没有这次打得轻了。让你向着外人。”
养父赤裸裸地威胁。
和养父朝夕相处的养母，就算离世了在他嘴里也只是“外人”。
等他们离开，姑姑在石时惊讶的眼神下从冰箱上取下了录音笔和监控。
但姑姑没有报警。
她拿到足够的证据去和家里人谈判。
“这些够他吃个几年，再加上一些上次没人查出来的金融诈骗案，等出来的时候也没那个身子骨打我了吧。”
石时第一次见姑姑和家里人针锋相对的语气。
见养父想掀桌子动手，姑姑又抢先一步说：“我家里加装了超过四个监控和几个录音装置，自动上传云端那种，而且已经备过案了。”
“不管你打不打得死我，只要动手了，警察都会找到你，不是死刑也是无期。”
“小希啊……他怎么说也是你哥哥，你怎么能狠的下心来叫警察去抓他呢。”
“就是啊，之前你没在法庭上为你哥说话的事，我们已经不计较了，你何苦又要害了他。他要是再进去，这辈子可就毁了。”
二老一唱一和地维护着他们的儿子。
“他这一辈子已经毁了。”
“被他自己。”
石希一脸冷漠。
“你想要什么？”
养父压下气来，高傲又没好气地说到。
“你还算有点脑子。我要你滚出国，永远别再回来招惹我，我们。”
我们。
姑姑，还有石时。
“没钱。”养父十分无赖地说到，但没说谎。
这些年没什么正经工作，赃款被没收，二老的棺材本也要被他蚕食干净了。
“他俩给你攒了。”
石希一句话让剩下四个人都很震惊。
养父没想到家里还有余钱，爷爷奶奶没想到这件事她知道。
“攒什么？哪来的钱？”
养父开始是不太信的。
“我每年都往家里打钱，他俩应该是给你存着兜底用的，应该没花。”
石希看向二老，很讽刺的眼神。
二老也低下头了。
对儿子再怎么溺爱，对他的品行还是了解的。
总会相信他能捅出更大的篓子。
所以要求石希每年往家打钱。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猜到原因。
“嗯……是有一笔……”
石希敲敲桌子：“现在该拿出来用了。你们也不想让他后半辈子在里面过吧。”
三张机票，一张银行卡，就这样买来了石希和石时的安稳人生。
飞机起飞那天，石希没有去机场。
她带石时回家，第一次跟这个小孩讲了很多话。
石时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姑姑。
从小家里爸妈就偏袒哥哥，对姑姑没有任何温馨亲情的感觉。
什么好的东西并不是先给哥哥用，而是只给哥哥用。
小时候石希就比哥哥成绩好很多，哥哥撕了石希的奖状，爸妈都反过来怪她。
她没说什么，把碎片捡起来扔了而已。
反正不差这一张。
哥哥没考上大学，石希考上了。
家里拒绝给石希出钱上大学，石希一个暑假靠着当家教赚回了大学四年的学费。
一路考上了研究生。
石希没有花家里一分钱。
但每年要往家里打钱。
“你考上大学就能工作，家里养你这么多年，回报是应该的，你哥过几年结婚也要钱，爸妈挣钱不容易，你要体谅家里。”
石希学术研究很努力，争取了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除了每年固定打钱以外，基本逃离了这个家。
然后就是听说了哥哥要进监狱的消息。
爸妈要求她回国出庭，是想让她在法庭上为哥哥说好话。
但她什么都没说。
判决石时抚养权的时候，她站了出来。
并没有很喜欢小孩。
只是不想再看到有无辜的人在这个家受伤。
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小孩，石希选择留在了国内。
小孩很懂事，不乱花钱，也不吵闹惹人烦。
甚至初一假期去外地学习还给石希寄了一万块奖金。
哥哥出狱后，很快找到了石希。
拳打脚踢。恶语相加。
石希像往常一样忍了下来。
然后稍微使了些正当手段，从根源上解决了困住他们的钢铁桎梏。
石时将大半个假期发生的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林掠听了。
林掠没想到。
小石时虽然最开始没那么爱说话，但他实在没想到。
这么小的身躯承载了这么重的东西。
林掠安慰了他好久，告诉他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林掠照顾了石时小半个月，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笔钱。
“不够就管我要，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的也没错。
家里在国外有一片风车景区。
下个假期，石时准时来了。
石时比之前更开朗了些，蹦蹦跳跳地来。
林掠对外称自己那半个月去平城当参赛评委。
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提。
石时在这年的满华杯拿了金奖。
X数学俱乐部初中部的第一个满华金奖。
石时很开心。不是金奖，看见林掠开心他也开心。
他想以后一定要解出很多数学题拿很多奖项和奖金来报答林掠。
尽管林掠警告了他们很多次，拿着奖金自己花就好。
就不听。
石时对数学有了新的动力。
一年见不了几个月，只要放假，无论大小长假，石时都会回去。
总有师兄调侃他，把俱乐部当家回。
他也只是笑着点头应和。
因为他没有家。
没有一个真正的家。
还好有俱乐部。还好有大家。
石时从那以后只会自豪地表示：X数学俱乐部就是我的家。
他也不再有什么过于内向腼腆的表现，真真正正地融入了大家。
每次数学竞赛，石时都会全力以赴。
为了自己。
为了X数学俱乐部。
为了林掠。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老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