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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生只画一人 ...

  •   翌日,燕州城顾楠求见公主,所有人找遍皇宫都不见她。

      李家老宅。

      她独自坐在李家原来府邸的阁楼顶之上,安安静静地吹完一曲。赶来的华服女子吓得惊慌失色,轻声喊道:“沁儿。”

      她起身,摇摇晃晃后站定。“他说他爱极了她,明知道她递给自己的是一杯杯催命的茶,他依旧毫不犹豫饮下。他说今生他们别无选择,死后他便在三生石上刻下对方的名字,下辈子他们会好好在一起。”

      她哭着抹了下流淌的泪,继续说:“嫂嫂,他将心梧托于我,可是我却没能护住她。”

      王妙忙劝道:“沁儿,你先回来。”

      她摇摇头。

      “他心里从未有过你,你何必这般为他?”王妙急得已经不顾言语是否得当。

      “这长安盛世,每一处都他的心血,可是为什么天地辽阔独独就容不下一个他!李家世代立志为民,慕君子之坦荡,亲历良工藏于尘,最不屑走狗烹,归来却做此间人!嫂嫂,我知他无恨,但我替他委屈。”

      “三生石上他刻的定是心梧的名字,我能做的只是抹去我的名字。下辈子,下辈子也许我再也遇不到他了。嫂嫂,你把我的尸骨埋在那棵桃花下,我就静静地守着那片野桃林。我们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我们再不要去遇见他了!”这些年,她终于把藏在心底的思念宣之于口了。此刻,她允许自己任性。

      “我真的好累。”

      王妙听她如此说,心中已经察觉不好,赶紧提裙子上前一步。

      “别过来!这里很窄,窄得再也容不下别人。”

      “嫂嫂,其实这屋顶,勉强还是可以放下一把七弦琴。”

      她越退越往外。

      “沁儿——你回来。”瞧着李玉沁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急得破声喊道。

      王妙见她缓缓张开手臂,不顾旁人阻拦,忙上前,却只能触到她裙角。

      她一跃而下,面上无一丝恐慌,一如从前。只是这一回,再也没有凌空而起,将她抱入怀中。青衣翩然,她如同一只蝴蝶飞了很久,倦了,疲了,在风中飘落,这一瞬间,无比长,往昔一 一再现,匆匆闪现。

      “长风哥哥,我终可以自由了。”

      他说她会遇见更好的人,可他不知在她心中便是最好的。她负了他的托付,终是护不住他最想护住的人。他若有恨,定是怪她没护住他爱的人。

      累了,倦了,她想好好睡一觉。

      再做一场梦,梦里有李家院子里随风飘舞的粉雪,也有燕州城的满城冰雪琉璃......还有他送的漫天流萤。

      ……

      怪只怪她遇见他太早,她心中再也容不下另外一个人,也没有人再愿意因为她是她而靠近她,不是因为这所谓尊贵的身份。

      这北魏的盛世里埋葬着一段李家少年们执剑把酒的年华。

      她被人送回宫里,太医纷纷往长乐宫里进。

      当天,王妙带着人去了沈庸的墓。她气得让人开了他的墓室,想问问他为何对她如此残忍,明明知晓她的心思却将孟心梧托给她。

      推开石棺,王妙一把将他手骨握紧的画拽出来,叫人把他的尸骨扒出来,系着画卷的细绳忽然断了。画开,她的泪瞬间喷涌而出,忙喊道:“住手!”

      画中的女子美目盼兮,正抬手去接从天空中飘落的雪。画中的女子哪里是世人以为的心梧夫人,分明是拒嫁的长乐公主。

      王妙打开墓室里的画卷,卷卷是同一人。打开盒子里的信笺,字字都是关于她。看似无情之人却最有情,他对她最无情,偏偏她是他的软肋。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她不可触及的逆鳞呢。

      他藏得如此好,骗过天下人,可,他怎么骗得过自己?

      ……

      一纸飘落:心悦二字何解?

      她说她羡慕南燕那直白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勉强。他曾问她“心悦”二字如何解,她说为对方绣嫁衣,上红妆嫁他。

      年少时,他与她坐在燕州城河畔的亭子里,一个孩子读到陈存的诗句“先腊催开万玉林,人心悦处即天心”之时,稚声问一旁的男子心悦二字何解。他不答,转身笑语问她:“心悦二字何解?”

      她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托着腮,思忖了一会儿才认真作答。“为他绣嫁衣,为他上红妆,嫁他。”

      王妙拿着画往宫里赶,她刚到宫外,便闻箐箐放声恸哭,响彻长乐宫。

      秋空万里,悲落一室。

      她走了。

      王妙摔倒在地,迅速抱起地上的画,胡乱地提起裙子,磕磕绊绊地往前跑,冲进长乐宫。王妙抱她在怀里,把画塞到她手里,试着让她握紧,可是手指已经没了一丝力气,怎么都握不住画卷。“你哪怕多等我一刻也好。”

      李宏独自一人坐在龙座的台阶上,一缕头发从发冠上垂落在额前,略显颓然。底下没了来上朝的群臣,整座宫殿显得尤其空旷,风呼呼直响。听着空室风声呜呜声,心中寂寥感徒然而生。

      那日他让沈长风亲自去带回了李宪的尸体,回京的那日,李宏问沈长风:“我是不是很残忍?”

      沈长风立身不语。

      李宏对沈长风说:“若我只是一个兄长,我会尽全力护着他们。只可惜,我也是大魏的皇帝。”

      “咯吱”,大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脑中的画面戛然而止,将他拉回现实,他忙拿指腹压了压眼角。

      他抬起头,“你来了。”

      “沁儿想问:“这长安盛世,每一处都他的心血,可是为什么天地辽阔独独就容不下一个他?李家世代立志为民,慕君子之坦荡,亲历良工藏于尘,最不屑走狗烹,归来却做此间人。沁儿知他无恨,但替他委屈。”她的语气依旧很柔,却无力又冷冽。

      王妙又说:“我来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一个是你兄弟,一个是你亲妹妹。”

      “她也问过我为什么要这样对长风。只是她比你聪明。她猜到了。”

      那日,他被自己的妹妹逼得把真相脱口而出一半,另一半她替他说全了。程家那遗失的孩子正是沈庸。而沈庸也许早就猜到自己就是程家遗落在外的程墨羽。李家最好的一枚棋子就是沈庸,灭了南燕,推了魏帝周允的天下。前半生,用尽一生谋略为李家谋了天下。后半生,为百姓求了温饱。

      他的一生何其短,未过而立之年。

      李宏借李宪之死让沈庸见识了帝王的无奈与无情,即使为了一零星半点的威胁都不惜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可逃?他不会留一个与自己有杀夫之仇的人在身边。眼中有一根刺,手中便有一把刀。即使是妹妹,他也不得不下手。这些年,他越杀越多,杀了红眼,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第一次见顾楠,他以为是长风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将他们还给彼此了。

      他们长得可真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有当年长风的影子。

      这些年,他站在燕云山下,远远地望着那一方葬了沈庸的墓地。每每路过李宅,他不敢推开门。

      物是人非。

      故人已去,世事也不再如故。

      沈庸求他:护她一世安平,不要让她成为一件为家国牺牲的工具。

      每每遇见她,虽只是匆匆一见,却也是他期待已久的,心中的欢喜也只能长沁于心,今生已经拿那残生换了年少的报负,无法再许她相守。

      此生已许先人盛世长安,心悦二字他无法再作答。

      他答应程雄给百姓谋一个安平盛世。

      盛世,仅仅温饱之后的繁华,书中那人人平等的世道终是太远了。他倾尽全力也无法逆世而为。那些人怎么会愿意拿出一部分本专属自己的权利去给别人?退而求其次,衣暖腹饱。

      自古,最好的下棋手就是帝王,以天下为局,以他人为棋子。她问他为什么不学范蠡,偏偏要当文种?

      她心知答案,只是她更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即使活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也好,只要他好好的,永不见,永不遇,又如何。

      程公之志使之知晓为何入世。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是谓大同。”

      郎朗的读书声从私塾内传出。

      天下虽定,百姓衣食未有着落。食可果腹,衣可暖身,却未知大同何谓也。

      “都说他是大魏最厉害的棋手,可谁知向来只有帝王为棋手,其他人都只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棋子本就不由己,更何况是心中有所牵绊的棋子。棋子一旦有情,便再也跳不出棋局。”

      沈画为之不值,为之惋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一生只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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