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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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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冲冲闯进丞相府,不待守门的家丁前去禀报,她一把推开对方,一人径直往他卧室里闯,沿路的人纷纷跪下行礼,而她周身的怒火烧得众人不敢出声。
门从外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窗前的炭火盆瞬间腾起火焰。她疾步绕过屏风,一把夺下孟心梧正要递给沈庸的黑乎乎的汤药,还没待两人反应过来,她已经将碗中的汤汁一口闷下。
沈庸慌了神,疾声呵斥道:“你做什么!”
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红着眼一言不发,手中的瓷碗高高扬起,而后重重摔到地上 “砰”一声,碎成几块。
他从床上起来,强行拉着她到屏风外去,拿起桌上冷了的茶水要往她嘴里灌。“快喝!全给我吐出来。”手下不住往她嘴里灌水,水从嘴边流去,她一口也不肯咽下。
她夺过他手里的茶,摔开,凉水呛着了,猛地咳了几下,咳厉害了,眼泪也出来了。她对他说:“这药真的很苦。”她倔强地咽下翻涌上来的汁液。
“你疯了!”拉着他要往外走,“跟我到院子里去。”
孟心梧赶紧取了厚披风裹着他。
“来人!送凉水来——快!”他扣住她的嘴,拿手指去扣她的喉咙,想让她把喝下的药汁催吐出来。
她甩开他,不顾他晃了晃的身子,转向孟心梧,红着眼问她:“孟姐姐,天冷,你给长风哥哥煮的茶也给我一杯暖暖身子可好 ?”
孟心梧闻言慌了神,忙跪下,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候,眼底尽是平静,仿佛等这一日很久了。
“心梧你起身。”她不肯,他上前楼起她,动作看上去有些吃力。
“孟姐姐应许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两年,你到底喝了什么,你知道吗?”她扫落桌上茶壶。
“君上赐的茶,不能久饮,只是每日不能少喝。”
“你明知……为何!……”她紧皱着眉,颤着唇,带着哭腔问他。
“整个孟家拿捏在你哥哥手里,她又能怎么样呢?我爱她,自然懂她的不得已。今生她与我无法好好在一起,下辈子我们就在三生石上刻下对方的名字,再求下一世圆满。”他顿了下,继续说:“沁儿,等我死了,你……”
“不会的!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她捂住双耳喊道。原来心裂成一片片的滋味是这样的。她这个外人何必掺和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对不起他们的是李家,这个施以了几年养恩,便对之予索予求的天家。如今他们的处境不就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好友知己亲手造成的吗?天子孤寡,何来念及故情之说。
“我不怪子彦,只希望他在我死后可以不动孟沈两家人,也放过已经生活在北疆的程家人。沁儿,长风哥哥求你保住他们。心梧她要是能再遇良人是再好不过,如若她守着沈家,我只求她一世安平,不要被我所连累。”
孟心梧捂着嘴哭,而站在一旁对面的李玉沁如若失魂,泪,任由它慢慢在脸上蜿蜒流淌而下。她将双手垂在两侧,颓然地出了他的卧室。
李玉沁若无魂灵地走在街上,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引得街上的人纷纷朝她望去,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他为妻子做了打算,可她呢。
他交代了身后事,而她不敢想他死,只想他活着,即使此生不见,再无半点交集。
她走这一趟显得既可笑又可悲。
她算什么?
泪流到嘴里都是方才那药的苦滋味,那药烧得胃好疼,只要一想到他要饮它续命,她便怨不起他。爱不得,怨不得,成全不了,无力感在身体里肆意流走。
她抬头望望郁沉的天,雪落到眼中,冰凉冰凉的。她仰天又笑又哭。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都陆陆续续归家,而她却不知该去哪里。
茫茫天地,她该何处去?
……
天暗了,耶律家的一支从矿山闯出,杀了守山的士兵,他们并未逃走,而是拿着工具一路往城里去,见人就打杀,像是在泄愤。
天黑了,街上暴起了乱,只是很快就来了军队制止了他们的暴行。他们杀到最后,围困之际仰天怅然大笑,而后一齐抹了脖子,算是解脱了。
沈府,宫里来了人。
“沈大人,公主是否来过您府上?”
他好不容易快睡下,听到问话忙起身,不顾孟心梧的阻拦,打开门。
他急问:“公主没回宫里吗?”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来人急道:“太后娘娘急坏了,守宫的人说公主一人出了宫后就没再回来。天黑后,街上暴民起乱,死伤了不少人,你说公主她……”
他喃喃道:“不会的。”她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
孟心梧叫来人,忙差人去附近找找。
他随众人寻找,突然想到了什么独自离去。
他在李家老宅找到了她。
他提着灯,推开她原来住的清风苑,随着“咯吱”一声响,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仰起头,依旧不作声,在黑暗中望向门。他打着灯寻了一番才瞧见了缩在窗台下的她。
触上她冰冷的手,他忙拉着她的手哆嗦着往自己怀里捂着。他想怒却不忍。他反复搓着她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手。瞧着她可怜又让人生气的模样,心终究是软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急坏了。”极力放柔声音。
她暗暗抽泣,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又开始湿润起来。抬起泪眼问他:“那你呢?”
“长风哥哥,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冷得整颗心都快冻住了。我在街上走啊走,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好想从这里逃走,逃得远远的。
她突然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成拳,砸在他的胸膛。“明知茶水有问题,你却一杯不差地饮下,你到底对自己有多狠。她害你,你却不说。我哥哥他忌惮你,不容你,你为何不躲?”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好一个“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他可做范蠡,远走朝堂。何必做文种。
良久,他说:“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各有各的羁绊。她有九族,我有程家要保。”
“孟家有王家保,你若不放心程家,我可拼尽我的全力护他们,只要有我一天,我定不会让人动他们。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你想到了她,想到了程家,你为什么......”为什么没想过她,她不想他死。她也是他的家人不是吗?
“我只想你们活着。”
“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学了他点皮毛却足以行走商道,而他若是愿意,谁能算得过他。想起程老夫人的话:心中无牵挂才走得远。“原来没有例外。”她的情绪已然奔溃。他还是成了这君王路上的枯骨。
此处无旁人,他抱紧她,紧紧抱着她,将她身子锁在怀中,不让她再动,就静静地,他就这样静静地再抱抱她。
他的泪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等她慢慢地哭累睡去,整座府邸只剩下风声。
白日里,她无意中听到李宏与何太医说话。
“君上,心梧夫人来问是否可以停了沈大人的茶。”
李宏背着手问:“他的身体如何?”
何太医回话:“毒久积内脏,如果用毒攻毒的法子还能撑上三两年。”
李宏摆摆手,“停了吧。剩下的日子让他自己做主。”
她蹲在树丛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嘴。寒意顿时涌到心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冰冷的。
借着灯内微弱的光,他用指尖抹去从她眼角滑落的泪。她梦呓道:“长风哥哥,你看,下雪了,粉色的雪。”
“沁儿,我该怎么办?”
他背起她,踏着满园子的雪走过李家老宅的院子,望向庭院中的一方被雪覆盖的石桌,他顿下了脚步,想起从前三人就是围着桌子嬉闹。
恍然间,他看见他与李宏在亭中练剑,她越过李宏,踮起脚替他擦汗。他一时起兴,想逗逗她,仰着脖子不给她擦,看着她踮起的脚丫子一蹦又一蹦。她气呼呼爬上桌子,小腿一盘,插着手不理他。
粉色的桃花疏疏随风落下,剑起,一片颜色落色落在剑尖。树下的秋千摇啊摇,上面的人儿笑得比桃华美,那时春光好不明媚。
他该拿她怎么办?
第二天,她昏昏沉沉从长乐宫醒来。身子虽滚烫无力,她却硬撑着要起身。
她拿剑指着眼前的男子。
“他不仅是大魏的丞相,还是陪伴你长大的兄弟,是肯为了你,孤身一人赴南燕的人。那五年,你可知他吃了多少苦,躲过了多少明刀暗箭。这几年,他有几分心思是为了自己?”
“现在想来,原不是成全了我不舍他的心,而是你们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做留在他身边的眼线。他一心为北魏,一心为李家,没机会让我这一枚棋子发作。而我......浑然不觉。从没想过你们算得那么好。如果他有异心,我是不是要在你们和他之间做出选择?”
“你不说话是不是默认了。你说啊——他欠了我们李家什么?”究竟是欠了李家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面对自家小妹的质问,他依旧面不改其色,威严而立。
“其实阿宪从霖城被人抬回来的时候,我和娘亲不是没有怀疑过你。”
李宪自小顽劣,虽样样不如他,却也单纯,常被人怂恿做傻事。只是这样的人成不了事,最后往往逗乐了一群人。
从取名字上,就可看出李荻的偏心。
宏,大也;宪,敏也;
他望嫡长子成大事,却只希望庶子博闻多学可辅佐嫡子。
“他虽不能成事,他人却可借他起事。”
“你可以把他放在眼皮底下,让他做个懒散王爷。他从来都不会是你的威胁。长风哥哥也不会是,为何不等到那天,再杀了他们也不迟。那时名正言顺,谁也怪不了你!”
李宏从架子上取了件狐裘披风给她披上,“病没好,你好生养着。”
“解药。解药呢,给我。”她抽出床边悬挂的剑,反手抵在自己的脖子,红着眼框问他。
“没有解药。”
“怎么会没有?你给我——”剑刃划破皮肤渗出血,蜿蜒流下。
“放下。”他欲上前夺下,她又使了几分力。这时头上簪子松松垮垮,掉下来,青丝散落下来一些。
“如果有,他早就用了。孟心梧也早为他寻来。你放下——沁儿!放下。”
她闻言,绝望地闭上眼,摔倒在地,剑从她手里掉落。她坐在地上,望着前方,绝望,寒冷,仿佛一下子沉到深海,无助无望。
他踱步往门外走去。
“哥,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