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兔儿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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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两个月,她不出长乐宫半步，日日坐在绣架前绣着火红的嫁衣。
成婚前一日，她拦下他的娇子。唯恐惹人非议，他要带她回沈家，可她却执意要去李府。站在无人的院落里，他微微蹙眉，神情凝重，不说话显得他更加清冷。
她抱着手里的木盒子，问他：“你真的要娶孟姐姐吗？”
“是。”他笃定道。
“你的心悦之人是孟姐姐吗？”
他不语。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心悦二字有解了吗？”
“此生我只娶她一人为妻。定不辜负她。”
她听到答案，所有预留的期许都化作灰烬，将她所有幻想的可能都被无情否定。她哭着把手里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解开锁扣打开，里面是叠放整齐红绸，准确地说是嫁衣。“我从你上朝等到你下朝，捧得手臂都酸了。”半分埋怨嗔怪，半分掩饰情绪。
她取出里面的衣裳，颤着放到他手里。“我绣了很久，问过绣娘了，这是现下最时新的款式和图案。我知道你喜欢祥云，里衣我用月白色的丝线在衣襟和袖子处绣了一些，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平日里也可以穿。新娘的吉服是我按照一个多月前取孟姐姐的尺寸做的，若是你们不嫌弃，这便是我送你们的成婚礼。”
“沁儿。”他不忍见她如此，又不得不让她看清现实。很快他就是别人的新郎，过去的朝朝相伴也只是无关风月与情丝的亲者相待的岁月。人前她是君家的公主，而他只是君家养大的孤儿，若非李父垂怜，多半也要和仆人侍从一般卑微而与礼义无缘了。
她强忍住泪，吸了吸鼻子，语气中略带委屈，继续说：“你们要是不喜也没关系，压在库房里便是了。”说着说着，久积的情绪突然如山洪倾泻，句不成句，只能抱住他痛哭。
“长风哥哥，沁儿知道你若不喜欢是不会应允的。可是……我还是想问问你，问问你心里有没有过我？”
“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将来，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也值得最好的人。”
可是在她心里谁都没他好，而她的倾慕也仅仅是一个人的相思。
第二日，她眼睁睁看着他十里红妆迎娶孟心梧。
那夜，她猛灌酒，一直喝，一直喝，旁人好心劝她，却被她拉着一起喝。突然，她单手撑在桌上，揪住胸口，鲜血和酒水一起喷出来，淋了面前的几碟子小菜，吓坏了旁人，连忙惊慌地找沈家的府医，她却从容地掏出巾帕擦了擦被血污了的手和嘴角，将手帕扔在地上，又一声不响地站起身出了沈家，自个儿醉醺醺地往宫门走。
箐箐一路哭着喊她，求她告诉自己哪里难受。
李玉沁嫌她吵，反复回她自己没事，让她别吵了。
路过李府，她顿住了飘浮的脚步，一把抱过身旁的箐箐哭，“今天就让我哭个透，过了今日，我还什么资格哭。我再也不要哭了，谁也......谁也看不见。”她抹掉流到鼻侧的眼泪，“我是长乐公主。北魏的长公主！”
太后等在长乐宫，见她狼狈回来，抹了抹眼角，心疼地搂住安慰她。
“娘亲——”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沁儿会有更好的。”
“可是我只喜欢他。”从小到大，一直在她身边的人是沈长风。
……
那一夜，她想醉，可偏偏醉不透。要是一直在南燕多好，他做他的世子爷，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明日醒来，他依旧是一国丞相，而她还是一国公主。
君者，君临天下。
臣者，为国为君。
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些年，大魏大建各类作坊，兴商业，先乐业而求安居。
沈丞相心系百姓，仁者天怜，沈丞相和他的夫人是大魏的夫妻典范之一，两人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府中又无后院之争，自然是阖府和乐。沈夫人成了所有大魏女子们羡嫉的女人。
偶尔有人提起长乐公主，只能叹世事无常，命运不应人，姻缘之事不可强求。已到论婚年纪的长乐公主至今也无择婿之意。
这些年，她从帮忙打理京都的官窑到逐渐掌大魏经济，虽以辅佐户部之名，实则执掌。她在经商之事上显示出她不凡的能力，丝毫不输男子。江南发大水，无数灾民涌入长安城，长公主出面安抚灾民，亲自为大家派发衣物粮食，也算是李家心怀百姓。
她没法做李家小姐，程家小丫鬟，只能做大魏的长公主。
皇城的长桥上。
她玉立之上，神情淡然地看日出时霞光染透云层，也看水面被霞光染红，晨风吹乱她的青丝，随意轻舞。一朵落在青石桥栏上的柳絮，沾了露水，黏在面上，她用手指轻轻捏起，放在手心，吹了吹热气，待微微蓬松了些，松开手。
风来了，让它被风带走，随风去遥远的地方，有多远就去多远，去看天地辽阔，世间万变。
他身着官服缓步行来，望着桥上的女子，忍不住嘴角上扬，除却朝堂政事繁冗肃然，眼前此景，目光温柔了些许。
她从来无需用盛装来装扮自己，仅一袭淡雅长裙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而她自己却从来不知，也向来少在意。
程老曾笑语对他说，沁儿这丫头怕是要被你误了。女子一心为郎君即可，何必陪你这不安于世的臭小子染了些书生的破见识。你到时候别学戏文，认个妹妹就把人许给了所谓的良人就算了事，这人不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呐都不能放心。不是亲身对待何能安心。这天下能托付心上之人的唯有自己，哪能假手于人？
此生谁会是她的良人，陪她看遍世间繁华的又会是谁。
他收了目光，低头摘下落在他衣襟口的柳花，与官僚们一同向她行礼，而后缓缓擦肩而过。
......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繁荣在一干人的繁忙之中生根长叶，边关捷报频频，北魏统一南北在即，不久之后，无他国之民，天下皆是大魏人，长安会是人人心中的繁华盛都。
又是上元佳节，她提着一盏灯和箐箐走在京都的街上，被涌动的人潮带着走到了孟家，那时孟家的人正出来送沈长风夫妇，孟夫人似乎在叮嘱什么，没一会儿他们便向马车走去。她忙把头一低，脚下匆匆，避开他们，随着人群远去。
她在一个卖羊肉汤的摊子坐下。南燕的羊肉做的最好，冬日里喝上一碗羊骨熬的汤最好不过了，整个身子都是暖暖的。下雪天里，她时常窝在房间里烤火，他常让人送来羊骨汤与之分食，一盅汤，大半都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远处热闹，菁菁付了钱便喊李玉沁去瞧瞧，她也好这普通人的热闹，顺着小丫头随她拉自己过去。
借着佳节，聚才居推了四盏荧光石为光源的花灯出来。琴棋书画切磋，获胜者可挑选一盏带走。箐箐拉着她进去凑热闹。她望着一盏兔子灯移不开眼睛，那兔子灯做得圆润可爱，不由赞叹匠人的心灵手巧。
她自知与现场一的众才子才女比，自己的琴棋书画算不得出挑，故站在一旁看热闹。若是哪一个魁者愿意割爱将其中一盏灯换与她最好，若是不允肯，也能在现场多偷眼看上一会儿。君子不夺人所好，她也不作强求。
不曾想，他来了，带着他心爱的妻子来了。
他弹奏了一曲《流水》便无人再上前。他踱步至台前，拣走了那盏可爱的兔子灯。
李玉沁柔声对菁菁道：“箐箐，我们回去吧。”
“好，小姐。”她巴不得赶紧带自家公主离开。
她们悄悄退出人群。
刚出聚才居就被人唤住。她转身，孟心梧提着灯朝她小跑而来。“公主也在，不如和我们一同去戏楼听戏。” 她气喘吁吁道。
李玉沁看了一旁神色淡淡的沈庸，“谢孟姐姐好意，不用了。我想去河边走走，看完灯就要回去了。宫中时辰到了，宫门便要下钥，唯恐误了时辰让母后担心。”
孟心梧急道：“刚好，夫君得了盏灯。从前您就喜欢兔子，不如我借花献佛，将它赠给您，望您不要嫌弃。”
她愣了片刻，伸手接过花灯，“谢谢，我很喜欢。和燕州城的长毛兔一个样儿，到了冬天就胖乎乎的。”
看着他与从前比略显单薄的身子和疲累的脸色，她忍不住劝道：“长风哥哥，我知你政务繁忙，但是也要保重身体，近日的天变化无常，记得及时添衣。还有，夜里还是早入寝为好，灯下看字伤眼睛。若是累了，休息片刻再忙，莫要夜夜以浓茶醒神。”长桥偶遇，每次似乎都轻减了他身量。
她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忙得把头一低。“孟姐姐，对长风哥哥定是百般照顾，只是……只是我……我唠叨惯了，他和王兄于我都是家人。”
从前，她仔细管着。如今……她能为他做些什么呢？不打扰吧，如这些年，少遇见，少言语。
也许哪天可以不见不闻。
他敛下眼，看不清眼下神情如何，很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好”字。
她走后，孟心梧问他：“夫君要不要也去河边走走？听人说河堤边看焰火最好了。”
他摇摇头，“我累了，先回去吧。”转身就上了马车，他松开长袖下握得发疼的手关节，摊开，手中是一粒从灯上掉落的碎荧石。他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她提着灯远去的身影久久不回神，伸出手试着隔空触及那抹身影。
卖面具的小贩从他车旁经过，他撂下了帘子。
帘子落下，他依旧是那个清冷不爱言语的长风公子。
“走。”车夫听到自家老爷的声音，赶紧赶起车子往前。
她在人群中蓦然回首是他的马车辘辘往前走。
暮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诗中好景着实让人羡慕。
她是寻不到那个人了。
她抬头让盈满眼眶的泪回流。“箐箐啊，那时燕州城的上元节也是灯光通明的。燕州城的百姓也是喜欢热闹的。那时候，我最喜欢和他一起去台上与百姓们斗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那个黄沙飞扬的地方也有一群肆意张扬、豪放不羁的人，即使为了不辜负他们，她也要继续往前走，让他们的牛羊赶到中原，让中原的蔬果长在他们的土地上。
……
“小姐，你快看，焰火。”
她一抬头，无数焰火绽放于夜空，底下百姓均是欢呼。
烟火的光映在她的脸上。
他们是离书中的繁华盛世又近了一步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兔儿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