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上班的日子》桃花谷主

8、我要死了

　　我愣了片刻，暗暗凝聚灵力妄想突破阎罗的禁锢，再三尝试，无果。

　　阎罗见我慌张的模样，缓声解释道：“此乃玉帝的命令，凡是被罚入凡尘历练的人，皆要被禁锢法力，成为凡人。如此，历练过程中才能体验人世之苦、之难。”

　　没有法力，我不再是一株仙草，只是一株平凡的小草。

　　真是草。

　　我有些不乐意，攥着衣袖问阎罗：“那我此后岂不是不能随时回地府了？”

　　阎罗不语，只点头。

　　估计是看我难受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他安慰道：“莫忧，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你很快便会回来。”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我不想让阎罗为难，于是乖顺点了点头。

　　回人间时，彼岸花神姐姐趁阎罗不注意，塞给我一颗通体透明的珠子，珠子中间凝固着一滴暗红色的血珠。

　　花神姐姐说若我在人间遇到危险，可向她的灵珠借力，不过灵珠灵力有限，每日只能借一次。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花神姐姐伸手捏捏我的脸，颇有文化地说：“这大概便是凡人所说的‘父爱如山’吧！”

　　牛头大哥送我到鬼门关，我一步三回头，走了老远还看见他孤零零站在门关外目送我。哎，真是令人伤感的离别，可惜地府没有柳枝可折。

　　我方出通道，凉意自四面八方涌来。

　　没有灵力护身，我衣衫尽湿，发髻尽乱。我憋不住气，快速上游，浮出水面。

　　周围火光熊熊、人声嘈杂，那些巡逻的士兵一个一个下饺子似的跳下水，其中一名恰好看见我，大喊：“陛下，找到天女啦！”

　　霎时，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从四面八方朝我游过来，将我扶上小舟，推我上岸。

　　风掠过纤云，点亮苍穹一轮皓月，我不由得打了个颤。

　　目光擦过帝骜的手臂，我看见浅萤惨白着脸双膝跪地，身子抖似筛糠。我正要上前安慰她，帝骜忽然拽住我的胳膊，淡淡道一声：“退下。”

　　我说：“好的。”

　　然而他依旧拽着我的胳膊不放，倒是周围的一众士兵和宫女迅速撤退，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他将我拉回他的身前，微微垂眸，满湖星影尽数倒映在他的眼中，一闪一闪，格外明亮。

　　“你果真不是人。”他说。

　　我下意识要点头，忽然又想到我灵力全无，此刻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凡人，于是摇头：“我已经是人了。”

　　“哦？”他的嗓音低沉悦耳，像是潺潺湖水漫进耳中。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恰到弧度，含着几分探究，“那你先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嘴比脑快，当我回过味儿来时，又忙改口道：“我是个东西，但我也是人！”

　　他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夜风拂过，周围花木簌簌作响，我冷得紧，他却不肯放我走，我有些恼，啐了他一口，“你真不是东西！”

　　话音犹未落，我只觉手腕一疼，便叫出声来：“轻点，骨头都要被你捏碎了！”

　　他的目光渗出几分凛冽之意，直愣愣看着我，好似一只深山野狼。

　　他一字一字道：“管你是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便护你一世无虞。”

　　“若是我不听话呢？”

　　“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听话。”

　　“比如？”

　　“你想现在试试？”

　　“阿嚏！”我冷得紧，抖着手拉过他被风吹得招摇的墨色织金纹斗篷将自己裹住，摇摇头，“不必了，只求你放我回宫换衣服，我什么都听你的！”

　　披风里暖呼呼的，我不由得往他身侧钻了钻，他却后退几步，伸手解下披风扔给我，颇有些嫌弃地道：“赶紧回去换衣服。”

　　临走时，我转身朝他挥挥手，“披风明日还给你！”

　　他负手而立，宽衣宽袍，身姿高大挺拔，像是一根擎天柱，支撑着天与地。

　　如银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罩住一半花木，又显出几分孤寂之感。

　　他半晌没回答我，我就傻傻地等着他回答，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有些不耐烦，道：“已经脏了，不用还我，用完便扔掉。”

　　我回到凤鸣宫时，贴心的浅萤已经备好热水，我三两下剥光衣服跳进浴池，暖意将我包围，我在池里玩起了水。

　　浅萤掀开纱帘给我送姜汤，被四溅的水珠弄湿了脸，她老成地说：“小祖宗啊，快些把姜汤喝了，免得受寒。”

　　喝姜汤时，她愁眉苦脸劝我：“天女啊，求您此后安分些可好？陛下派婢子前来贴身照顾您，若是磕着碰着，婢子这条贱命可担待不起啊！”

　　说着说还掉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我愧疚极了，忙向她保证以后绝对不胡闹了，她立时嘻嘻笑起来，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儿哩！

　　真是变脸比变天还快！

　　半夜，我忽觉小腹有些难受，这闷闷的难受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为疼痛，肚子里好似被人用筷子搅拌似的，疼得我哇哇大哭。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地府里那些恶鬼被挖肚割肠的疼，怪不得他们嚎得那么难听。

　　我的哭声惊扰了在外间休息得浅萤，她赤足慌慌张张跑进来，白着脸问我怎么了。

　　我一边在床上打滚一边说肠子断了，她险些吓晕过去，踉踉跄跄跑出宫殿。

　　我哭得大声，小腹里有一股热流顺势而下，我伸手一模，见手上染了红艳艳的鲜血，哭得更厉害了。

　　哭着哭着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咬牙翻下床，爬到书案前，展开宣纸，提笔刷刷写起来。

　　若是我就此死去，希望彼岸花神能找到我的遗书，并继承我的遗产——埋在望乡台下的二十七本话本子同一包香辣味的小鱼干。

　　话本子是我托白无常大哥出差人间时给我带回来的。至于小鱼干，听说是某一只暗恋黑无常大哥的小猫妖送的，黑无常大哥对小猫妖无意，于是转手送给我。

　　小鱼干好吃，可惜太辣，我只吃了一半便埋在望乡台下，等着它不辣了再吃。

　　不曾想我将命绝今晚，何其悲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忽然想通一个道理：人生又苦又短，不要什么事都想着来日方长，也许你活不到来日，也等不到方长。

　　我刚写完遗书，宫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传进来：“陛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