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上班的日子》桃花谷主

7、东郊祭天

　　我什么也不用做，只伸展双手，温柔又体贴的宫娥们便帮我一件一件套上，从里衣到外袍，统共十二件，挂在身上颇令人难受，我转出屏风时，脚步沉重了许多。

　　我在帝骜面前站定，他淡淡扫量我一眼，微微颔首：“嗯。”

　　我说：“你‘嗯’是什么意思，好不好看？”

　　他说：“勉强。”

　　我说：“勉强是怎么个勉强法？”

　　他说：“勉强像个人样。”顿了顿，他又道：“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随我去东郊举行祭天大典。”

　　我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于是点了点头。临走时，他冷不丁提醒我，“不准半夜起来踢毽子。”

　　我一惊，指着他道：“你偷窥我？”

　　他微敛双睫睨我一眼，几不可闻哼一声：“偷窥？犯不着。”

　　皇帝小儿是个暴君，大家都很怕他。不过才到戍时一刻，浅萤便催促我上榻歇息。

　　我说我睡不着，她说睡不着也得装睡，我问为什么，她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这夜，浅萤搬来一条小马扎坐在榻边守着我睡觉，我寻不到机会踢毽子，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宿才睡着。

　　转日天色方蒙蒙亮，我被浅萤轻柔的声音唤醒。

　　我微微睁眼，模模糊糊看见榻边围了一群人。伸手揉眼时，整个人已经被她们七手八脚从榻上抬下来，接着便是沐浴、穿衣、刷粉。

　　她们给我挽了高高的发髻，给我戴上漂亮且沉重的头饰，我微微摇头，垂下的珠子便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清醒时，身在驶向郊外的马车中。

　　皇帝小儿换了一身同我一般隆重的衣服，头戴冕冠，身姿挺拔，坐得端端正正。车身晃动，他眼前的硫珠也跟着微微晃动。

　　仲夏的天极其炎热，我被裹得像个粽子似的，难受极了。车外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我欲掀开帘子透透气，帝骜不允许，说是要等到达东郊才可以。

　　到了东郊，他领着我，在万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祭祀高台。

　　我看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和士兵手中手中锃亮的武器，只觉得时间难捱。

　　听说人间帝王举行祭天大典，是格外隆重和麻烦的，于是我闭了元神休息，任由他们摆布。

　　迷迷糊糊之中，一阵清亮悦耳的啼叫声冲进耳中，似凤凰的鸣叫声。接着，我听见台上有人激动：“凤凰，是凤凰！”

　　“凤凰出现在我大启上空，是祥瑞之兆啊！”

　　“天女果然是来助我大启帝王一统天下的！”

　　我心想，凤凰栖居于七重天的焰池山上，平日懒得要命，无事不出山，这次来人间做什么？

　　我实在好奇得紧，于是回归元神，只见云霄之上果真有一只形似凤凰的影子，只是遥隔云端，看得不甚清晰。

　　我眼力好，尚看不清楚，一众凡人更是瞧不清。

　　只隔着云端瞧见那模糊的身影便说是凤凰，其余人听别人说是凤凰，虽不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嘴上却也跟着附和。

　　我开法眼透过云端一看，他娘的！哪里是凤凰本尊，不过是一张巨大的凤凰状纸鸢罢了。

　　那方才的啼叫声从何处来？我转动眼瞳四处看，目光落在一株参天的梧桐树上。

　　透过茂密的枝叶的一看，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坐在盘虬卧龙的枝干上，正稀里哗啦啃着西瓜。

　　骗子！

　　我看皇帝小儿一眼，他也恰好转头看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做唇形警告我：“别捣乱。”

　　哼，反正也不关我的事，我又闭上元神休息去了。

　　回到凤鸣宫时，我快速将衣物褪去，迫不及待跳进浴池里泡凉，又稀里哗啦吃了一个清甜爽口的大西瓜，这才好受许多。

　　我在地府待了百万年，早已习惯地府的阴暗，初来人间，无法在太阳底下久待。今日待得太久，身体里的水分渐渐流失，绿草快要变成枯草。

　　夜风送凉，群星璀璨，皓月悬空。我准备去湖边散步，浅萤非要跟着我去，无论我是否答应。

　　她名义上是我的人，实则最听皇帝小儿的话。

　　我们一人提着一盏灯朝御花园走去，我看着苍穹皓月，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诗：“举头望月明，低头思故乡。”

　　浅萤一边纷花拂草，一边纠正道：“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心不在焉一挥手：“好读书，不求甚解。”而后思忖半晌，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将浅萤支开。

　　她婀娜的身姿隐在花木中，手中的流苏宫灯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宛似一团幽幽萤火虫。

　　她方走远，我疾步行至湖边，扔下手中灯笼，纵身跃进湖中，潜入湖底。

　　四周冰凉，我闭上眼念一句咒语，湖中出现一个小小的光点，光点逐渐变大，形成一个旋涡。

　　我游进通道之前，隐约听见岸上传来尖叫声。

　　通道连接人间与地府，我很快来到鬼门关。

　　我来到忘川时，遥遥便见奈河桥上有一名红衣女子正给往生的魂灵分发孟婆汤，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催促魂灵赶紧喝完赶紧投胎。

　　“彼岸花神姐姐！”我仿佛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人，激动地挥挥手。

　　彼岸花神姐姐也看到了我，将手中的碗扔进锅里，朝我飞奔而来。

　　我俩拉着手转了好几圈，直到花神姐姐说她快要晕了，我方才放开她，问道：“姐姐，你怎么当起孟婆来了？”

　　花神姐姐无奈扶额，细长的手指挡住额间那一小朵妖冶的彼岸花钿，叹气道：“嗐，你走之后，阎罗依旧找不到合适的神祇来当孟婆，我就逃不过了呗。唉，说多了都是泪，这孟婆可真是难当!”

　　不待我说话，她拉着我转了一圈，问：“你在人间还好吧？没有被人类骗吧？”

　　我说：“在人间尚好，没有被人骗。”

　　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与她说了我在人间的事，还跳舞给她看，她很开心，说自从我去人间后她一个人格外无聊，要同我一道去人间看看。

　　我们正在商量着，阎罗来了。

　　我像一个从京城回到乡下的打工人一样，叽叽喳喳向他诉说我在人间的所见所闻，顺便说了几句皇帝小儿的坏话。

　　阎罗今天显然不太忙，并没有打断我的话，安静地听我说完。

　　我停下来时，他问我：“你喜欢人间？”

　　我说：“地府才是我的家，我迟早要回来的。”

　　他忽然抬起手，冰凉的指尖似雪花一般轻轻掠过我的耳尖，在我的耳后停了片刻。

　　他收回手时，我只觉身体发生了变化，体力的法力被强大的力量给封印住，我变成了一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