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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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费扬古听闻八旗、陆军哗变的消息后，一直愁眉不展。
但凡领兵的人都知道，丑时（凌晨1-3点）是正常人一天中最困顿不堪的时候，一般情况下，人在这个时候都是睡眠最深沉，生理心理各项机能都减低到一个临界点的状态，这个时候最适合发动夜袭，即使对方有所布置，战斗力和白天也无法同日而语。
散布谣言的人挑了这个时间点煽动哗变，成功率最高，遇到的阻击也最小；为防八旗孤掌难鸣，便借助陆军与八旗不合，同时煽动两军内斗，连番的布置足见策划之人的谋略之深、思虑之全。从海青口中得知嘉兰公主竞在此时分娩的消息后，费扬古甚至怀疑这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黎明前的乌鲁木齐城寂静清冷，急促的马蹄声敲打在青石街面上，在暗夜里格外响亮。
费扬古和海青带着扈随康熙而来、在八旗中地位已然超越骁骑营、直接由康熙统御的火枪营，风风火火的直奔外城而去。甫一出外城城门，映入眼帘就是远处连绵不尽的火焰，火光冲天，映的整个西边天际如火烧云。
见此情景，费扬古大叫一声，“不好！”只怕八旗将士们早就冤死在了新军的火炮之下。众人快马加鞭，循着枪声疾驰而去。越过一个小山头就是八旗营地，早已人去帐空，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酒气。
顺着骑兵行过的印迹，离火光之地越来越近。暗沉的黑夜里，一座焰火之城矗立在天山脚下，围城的八旗骑兵已伤亡过半，忌惮新军火枪、火炮的他们无法近攻，便搬出来所有的火流星，这种改良式的土火炮杀伤力虽然比不上陆军的大炮，却足够让只守不攻的陆军吃点苦头。
战乱延续到此时，许多借着酒劲被谣言蛊惑煽动而起的八旗将士们早就清醒了。可他们看不到退路，大多数人内心早就认可了城头新军吆喝的所谓“真相”，可他们不敢去相信新军所说的“立刻缴械、双方罢斗”，就算他们放下武器，新军不杀他们，皇上会放过他们？嘉兰公主会放过他们？
为了避免过多的伤亡，陆军被迫全部撤入乌鲁木齐旧城。图赛、楚仲、楚宗三人稳定军心已属不易，还要任由八旗撒野，不能全力反击。眼看着城中那些在准噶尔骑兵手底下从未受伤的将士们，被八旗的火箭、火流星烧伤，图赛恨不得推出大炮，将城外的八旗残兵轰的一干二净。
“禀将军，费扬古将军和海统领带着火枪营到了！”哨探一溜小跑进了城墙暗处的角屋。图赛、楚宗相视一眼，跟着哨探上了被烧残了的箭楼。
五百火枪营兵成扇形排开鸣枪示警后，费扬古与手持金牌的海青催马站了出来。残余的八旗骑兵们见到费扬古，又看海青有康熙的金牌，自然对二人的话十分信服，听闻只要缴械就既往不咎，多数人当即丢下武器。站在最前方的一小股顽固分子，对费扬古的话充耳不闻，将剩余的火流星全部搬了出来，却不是冲着陆军驻地，而是调头朝向费扬古和火枪营。
图赛在望远镜内看的清清楚楚，惊呼一声，“不好！”当即决断，下令守在城墙上的陆军战士们瞄准开火。
砰！四散的火流星曳着光亮四射的尾巴，先一步冲了出去。砰砰砰！陆军将士们的子弹晚了一步。
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穿越云层，照在了血迹斑驳的大地上，漫漫长夜终于过去。
“哇……”伴着曙光，一声糯软的哭声响起在行宫东园。
东园正宫外的众人听见内殿传来的婴孩哭声，神情各异，眼神闪烁着望向殿内。如此难捱的侯了半盏茶功夫，接生嬷嬷才抱着清洗包裹妥当的婴儿从内殿出来，笑着对侯在大殿内的康熙躬身言道，“恭喜皇上，嘉兰公主为您添了一位乖巧可爱的孙女！”
孙女？！
女孩儿？！
有人失落有人惊喜，只是一瞬间，随即又恢复如常。对于灵儿的生母纳兰心茹来说，这正是她希望的结果。喜滋滋的从接生嬷嬷手中抱过柔软的婴孩，纳兰心茹小心翼翼的抱着，眉眼间全是笑意，“这孩子和灵儿小时候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康熙站在一旁，看着纳兰心茹怀抱中粉嘟嘟的婴儿，心顿时柔软了起来。他凑上去细细的打量着，雪雕玉琢般温温软软的身子、泛着让人怜惜的红润，眯着眼的样子让康熙不禁想起了襁褓时的胤禟。康熙帝伸手正想抱抱婴儿，就听内殿里突然脚步纷沓，人声噪杂。
胤禟怀抱着精疲力竭、再度晕死过去的灵儿，不可遏制的冲着孙清扬大吼，“到底怎么回事？！”
孙清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按在灵儿手腕上的手指汗津津的，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换过另一只手又确定了一遍，才对一旁的馨娘道，“公主她……她腹中还有一个胎儿……”
“什么？！”馨娘惊得张口结舌，她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中间的匪夷所思之处，只是定定的望着孙清扬，“刚刚顺产诞下女婴已经让她体力透支，若不是用参汤固元，她怕早就疼死过去了。如何还能承受第二次？”
孙清扬摸着瘪下去的胎腹，眉毛拧做一团，“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公主体内羊水已少，若不尽快生产，只怕这孩子会窒息而死胎死腹中！到那时，公主的性命也怕是难保啊。”
“唯今之计，只有——剖腹取子！”铁万里的声音低沉沙哑。孙清扬和馨娘相视一眼，却找不到第二条路，灵儿的身体绝对经不起顺产的折磨，剖腹取子虽然大胆，铁万里的技术至少能保住灵儿。
当初馨娘请铁万里来，就是怕又这一天。冬雪和秋香迅速的将内殿消毒隔离，孙清扬和馨娘拉着胤禟站在屏风后。隔着重重纱幔，眼睁睁看着穿戴整齐的铁万里从盒子里取出一溜刀具，最后持着一柄银刀，在打了麻醉剂的灵儿小腹上，拉开了一个口子。
“哇……”一声清亮的哭声响彻内殿，惊的正宫内外的众人无不侧目驻足。
胤禟从馨娘手中接过小小的包裹，眉眼含泪。馨娘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拍着那一小团粉嫩，“这孩子真是个奇迹！灵儿的身体那么弱，丝毫没有看出双胞的迹象，他竟然坚强的活了下来，除了比姐姐轻了少许，其他都还挺健康。”
“恭喜九爷、贺喜九爷，喜得阿哥！”接生嬷嬷极有眼力见的跪倒，笑着说着吉祥话。孙清扬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出了内殿，朝大殿内的康熙帝一跪到底，“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嘉兰公主为九爷诞下一位阿哥，为皇上添了一位皇孙！龙凤呈祥！”
“什么？”康熙帝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孙清扬再说了一遍后，伟大的帝王不可抑制的眼眶泛红。双生子在皇室已不多见，更遑论龙凤双生。这样变故迭生的结果，让殿内众人唏嘘不已。三阿哥胤祉在一旁喃喃叹道，“或许这就是天意！”
待灵儿醒来，已是两天以后。她熟睡的这两日，乌鲁木齐已然变了天。
陆军与八旗的哗变，代价惨重。四百多不愿意参与哗变的八旗将士被自己的同袍活活烧死，加上被乱枪射死的五百多人，一千八旗将士死在了乌鲁木齐旧城城下。活着的四千多人，大都身上带伤，或伤在上臂或伤了下肢，伤不致命，却也让他们中的大多数自此成了废人，再难留在军中。
陆军这边稍好一些，但相较于之前的战争中的伤亡，已算惨重。近千名陆军战士不同程度烧伤，被火箭夺取性命的多达三百人众。负责城防的原新军步兵一团伤亡最多，团长周广仁看着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部下，这个素来要强的硬汉跪倒在地双眼泛红。
经此一役，西征的八旗军元气大伤，陆军和八旗军之间已然势如水火。被康熙派去平息动乱的费扬古和海青以及火枪营，猝不及防被火流星所伤，几乎人人挂彩，海青为救费扬古，用后背替费扬古挡下了一支流箭，抬回西苑时已气息全无。秋香和铁万里耗时三个时辰，才勉强从死神那里把海青抢了回来。
当日红叶追踪那个女扮男装的侍卫到花园，偷袭得手将他关了起来。审讯之下，才知袭击灵儿的波斯猫正是是受这女子驱使。只是，这女子既是紫宸教中人，怎么会成为三阿哥胤祉的护卫，合乎情理的解释就是，三阿哥胤祉就是幕后黑手。红叶和涤尘不敢擅自声张，只好等灵儿醒了再做定夺。
当日八旗哗变的主干力量几乎都死在了最后的那波子弹下，仅剩的几个活口也纷纷咬舌自尽。胤禛和胤祥被康熙帝派去严查煽动哗变的乱臣贼子，可查来查去，之剩下一堆尸首。倒是陆军这边有了进展，新军纪律严明，出入登记、来客也有记录，楚仲仔细询问了各营，查出谣言的源头来自于事发当天一批前来各营送慰问品的甘陕商户。
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胤祥惊讶的发觉这批商户几乎全都是八旗亲贵在甘陕的商号，这样也就能够很好的解释，为何这批人如此熟稔朝廷内幕，八旗将士们又为何会轻信他们的话。八旗亲贵们自然矢口否认，郑亲王和康亲王明白煽动哗变的后果，只承认曾经派人游说新军，对这次的哗变坚决否认。
胤禟带着黑鹰，领着五百雪豹营兵，这两天将乌鲁木齐城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城中各处都张贴着紫宸教白护法化名吴员外和他的老奴的影像，上面盖着抚远大将军大大的金印和巨大的两个字通缉。乌赤满曾经的住处、白护法曾经落脚的地方被一一找到，却再无半点痕迹。所有的棋子都被找到，可布下棋局的人却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三阿哥胤祉的那个侍卫。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样久，久得都不愿睁开眼来。魂魄有一瞬间的游离，身体疲累得似不是自己的一般。灯光刺得灵儿甫睁开的双眼涩涩发痛，下意识地伸手要挡，已听得冬雪的声音欢喜叫了起来，“小姐醒了！”
视线所及被影影幢幢的人影遮得模糊，灵儿一时认不出来，脑海中有无数个疑惑，她却什么都顾不得，心心念念唯有一桩，焦灼不安的问道，“孩子！孩子呢？”
只一句话却将灵儿浑身的力气仿佛用尽了一般，身子一沉又陷入绵软的被褥中，耳中有嗡嗡的余音，殿内仿佛有无数人跪了下来，欢天喜地地磕头贺喜，“恭喜公主母子平安，喜得双生子！”
双生？！灵儿惊的美目圆睁，唇齿间还残存着催产药的苦涩，舌尖不知为何竞微微发麻，嗓子干的再难发出声音，才一起身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晕不已。
一旁的馨娘忙扶她坐起，冬雪笑盈盈的端着一盏早就备好的红枣桂圆培元汤递到自家小姐嘴边上，“先润润嗓子！这两天水米未进，只打着吊瓶，总得先进点东西才有力气抱小格格小阿哥啊！”
小格格、小阿哥？灵儿就着冬雪的手饮下汤汁，只觉得那是世上最甜美的味道，嗓子略略舒缓了些，便焦急的四处张望，“孩子呢？快让我看看孩子！”
馨娘温婉的笑着，拍拍灵儿的手，“小格格刚睡下，奶娘正在给小阿哥喂奶，稍等片刻就抱过来。”
灵儿眉头一皱，有些不相信，盯着馨娘定定的问道，“师娘，是真的吗？怎么会是龙凤胎呢！？”先前诊脉从没有人提过她怀的是双胞胎啊，难道，难道是康熙从别处抱了个孩子？！曾经看太多清宫秘史的灵儿不无怀疑。
“九爷吉祥！”
“起吧！”
一连串语含喜气的问安声在外殿响起。紫色的身影闪进内殿绕过屏风，胤禟朗笑的声音里有无尽的欢欣与满足，旁若无人的将灵儿揽入怀中，他的声音动情之至，“灵儿，谢谢你！我们有一双儿女了。一女一儿，凑了一个好字。”
好。灵儿脑海中盘旋着这个字，有无穷无尽的感怀弥漫上心田，仿佛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满满腾腾被为人父母的喜悦包裹着，倚在胤禟的胸口，只觉鼻头发酸，良久，她突然抬起头郑重的说道，“阿九，我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胤禟没有料到灵儿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心疼的将灵儿轻轻的拥在怀里，“好！”他亲眼见证了灵儿分娩的痛苦，最后的那一刀到现在都是他不敢想的痛，这样的锥心刺骨，决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当然，他知道，也决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难产、剖腹，灵儿用尽全力诞下一双儿女，却也伤了子宫。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可能生育了！”铁万里的话依稀在耳畔。
竹帘一起一落，两个三十上下的妇人一人抱着一个锦绣团花的襁褓，喜滋滋的上前请安，“给九爷、公主请安！”胤禟笑吟吟的挥手，“起吧，以后你们抱着孩子就不必见礼了。”
这两位乳娘灵儿先前就见过。康熙帝命人从上三旗适龄的包衣中千挑万选出八位，再经过胤禟的层层筛查只留下四位，明心又将这四人的家底摸了个遍将其中两位祖上有得暴病的筛去，只得这两位，馨娘又派人教其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暗中留意两三个月才留在灵儿身边。
馨娘从苏嬷嬷手中接过襁褓，递到灵儿手里，“你身子弱，别抱太久。”胤禟伸手，从沈嬷嬷手中抱过另一个襁褓，嘴角已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对呆住的灵儿道，“看看，这是那个在他姐姐欺凌下毅然存活的小家伙！”
两个软软的孩子，身量都不大，小小的身子，纤细的手指，通体红润。额上稀疏几根柔软的毛发，眼睛尚未睁开，本能地避着光线。胤禟怀里的那个更小一些，头几乎和成人的拳头一般大，一想到这孩子在自己本就不大的腹中顽强的成活，灵儿便怜惜不已。
看胤禟抱孩子的手势比她还熟惯，想来这两日抱了不少，看着他和怀里的小阿哥面对面，一大一小两张脸极尽相似，须臾之间灵儿的心溢满柔情，不再怀疑、不再纠结，既然上苍赐给她和胤禟一双儿女，这便是宿命。
胤禟逗逗这个，碰碰那个，声音里迸发着不可抑制的欢喜，眉梢眼角皆是蓬勃似凤凰花的绚烂笑意，一味看个不够。馨娘指着灵儿怀里的小格格，凑趣道，“灵儿，你看这丫头吃饱时的眼睛，是不是和九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呢！特别特别像，如同得了手的狐狸！”灵儿惊喜的点头。胤禟宠溺的伸手夹了夹灵儿的瑶鼻，嗔怒道，“说谁是狐狸？”随即扬眉，展颜笑道，“我们的女儿，必然是倾城绝色的美人；小阿哥长大了，肯定是丰神俊朗俊秀非凡！”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脚步纷沓，想是康熙到了。胤禟小心谨慎的将孩子递到乳娘手中，这才出去见驾。灵儿如今在坐月子，康熙自然不方便进内殿，只在屏风外坐着，喜滋滋的言道，“丫头，你终于醒了！这两日朕也没闲着，朕得为这一对乖巧可爱的孙儿起个好名儿啊。小格格，取名福甯，取万福永顺之意！小阿哥，取名弘晔，与朕的烨同音，晔者光明也，小字朕都想好了，就叫启新吧。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大清的！”
爱新觉罗弘晔
爱新觉罗福甯
灵儿喃喃重复着两个孩儿的名字，眉头微蹙，康熙如此的荣宠，对于这对刚刚出世的孩儿，福祸两依。半响，她释然的笑笑，隔着重重帷幔回道，“多谢皇阿玛赐名。只是福甯的小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冰糖吧，取我的一个字阿九的一个字，和在一起。”
“冰糖？”还桂圆呢！康熙帝皱眉，那么可爱的孙女叫这样一个小字，也亏她娘想的出来。可到底还是不愿逆灵儿的心意，他只好点头作罢，“好吧，就依你！”
须臾的宁静，时光簌簌地随着错金小兽炉里的青烟袅袅摇过，似无声的风烟。打破这宁静的是康熙的一句话，“朕一直有句话想问你，那晚你怎么会突然动了胎气就要临产，路上到底遇到什么？”
耳畔依稀盘旋着雪团那尖厉的叫声，灵儿顿觉不寒而栗，那一瞬间的痛楚感在记忆里挥之不去，鼻尖隐隐约约还能嗅到血腥的气息。喉头几动，终于发出声响，“儿臣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白猫平日里虽然桀骜却是极温顺的，不知怎的就撞了上来。”
康熙帝的目光中疑虑渐次深邃，他已从薛子卿和景翎口中得知当日情景，现在又得到灵儿亲口证实，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处。抬头看着侯在殿外身着月白便服的三阿哥胤祉，康熙的眼眸骤然闪过一丝雷电般的厉色，只一瞬随即如常。
日子飞速而逝，转眼就到了八月。圣驾原本想八月初启程返回西安府，生生被庆功夜宴当日的种种变故耽搁了。原定与圣驾一同返京的八旗将士如今死伤大半，余下的人人带伤，没有一两个月根本动不了身。八旗亲贵们难以洗刷自身嫌疑之余，又听闻嘉兰公主诞下世子，无不忧心忡忡。一时间，行宫西苑上空愁云惨淡。
煽动两军哗变、行刺圣驾、袭击嘉兰公主……乌鲁木齐城内外的血腥气已经散去，借他人之手犯下一连串血案的真凶却依然逍遥法外。各种各样的流言也随之而起，不知内情的扈随朝臣们妄自揣测着，大多数人都将目标锁定在了远在千里之外南海之滨的十四阿哥胤祯身上。
太子胤礽被废以后，储位虚悬日久。清朝和前明的皇子制度不同，并非只重太子削弱众藩，而是兼育兼教选其贤德，每个成年阿哥一到十五岁就可以开府建牙。人人建有一套班底，个个拥有大把门人，八旗贵胄和皇子们大多有着各种关系。既得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最后谁地主子喜登大宝，谁就可以利益最大化，而没有成功的那一系，就会成为别人蹂躏侵占打击的对象。
康熙帝的身体虽然大不如前，却也不至于行将入土。群臣之所以着急寻找未来的靠山，更多的是被逼无奈。六省新政让他们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感，康熙帝越倚重嘉兰公主和革新派，这些官僚大臣们就越心慌。从最初的六省、内陆的学政、户部的银钱，与朝臣利益有关的钱袋子一点点的被分解支离，现如今，就连八旗也面临倾覆的命运。
除了少数家底清白的少壮派为博前程愿意投在嘉兰公主门下，大多数官僚贵族与革新派在政治立场上显然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新疆、青海、西藏已然成为第二个六省，那么，下一个会是哪里？越来越紧迫的时局，让朝臣亲贵们不得不寻找与自己立场相同的主子，推其上位。
四阿哥胤禛曾得钱府襄助，后又不知为何开罪嘉兰公主，太子被废后被康熙帝刻意打压，实力大不如前；八阿哥胤襈虽然没有强悍的母系背景，但他长袖善舞，内有九阿哥、十阿哥鼎力相助，外有一干八旗亲贵、地方大吏环伺四周，原本是守旧派力推的不二人选，然而过早的冒头不仅反遭康熙忌讳，事过之后，八阿哥胤襈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尽然在政见上逐渐向革新派靠拢。
剩下可堪大任的，只有三阿哥胤祉和十三、十四。书生意气的三阿哥胤祉原本一直无心大位，却在近几年性情突变，不仅不再醉心于笔墨书画勤勉政务，还处处维护八旗旧制、朝廷礼制，与嘉兰公主争锋相对，俨然一副卫道士的姿态。如此正中素来与嘉兰公主不睦的清流学士、翰林旧吏下怀，与八旗亲贵们的政治立场不谋而合，故而这两年其门下门庭若市。
十三阿哥素来视四阿哥马首是瞻，康熙帝对其也算是青睐有加，如今又掌管着有大清第二银库之称的海关衙门，实力不凡，而且又与嘉兰公主关系甚笃。只是十三的政治立场不明，似乎也无甚野心，除了一干八旗中层将领拥护，拜在他门下的朝臣不多。
八阿哥势弱后，十四阿哥异军突起，虽不算手握海军军权，地位却不容小觑。只一年的光景就将不愿附和八爷的一干内陆地方官员笼络麾下，更将触手伸向六省，人虽不在朝中，却恍若从未离开。在朝臣眼中，有实力布置这次行宫夜宴连番变故的只有这些阿哥们，如果圣驾遇袭、康熙帝死在乌鲁木齐城，最大的受益者不是嘉兰公主和义亲王，也不会是扈随在侧的一众阿哥，正是看似远离乌鲁木齐这池浑水的十四。
八月初的秦淮河笼着淡淡的雨雾，掌灯十分，蜿蜒的河面上飘着无数流光溢彩的画舫，水面渐渐变暗，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明了。随着低低的琴声，浓妆或淡抹的江南歌女在船头舞动，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爷，这里是这半年江浙两省商号的所有账目，您过目。”一艘不起眼的画舫内，衣着光鲜打扮富贵的男子恭谨的垂首，额头上汗珠亮晶晶，却根本不敢伸手擦。
他对面的年轻人哼了一声，只略略翻了翻雕花案几上的那箱账册，貌似不经意的重重言道，“别以为你们那点儿手段能瞒过爷的眼！收了底下各家商铺的好处也就罢了，竟然连爷的那份也敢扒层皮？！朱武，念在你这两年奔波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早已抖若筛糠的朱武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一个劲儿的叩首道，“奴才该死，奴才让猪油蒙了心，钻了钱眼。爷，奴才再也不敢了！”
青年男子哼了一声，背过身望着窗外的十里秦淮，语调阴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江淮你还是不要再待了，回头收拾收拾，去云贵吧。不过，你的家眷就不必随行了，只要你把云贵那边的事务料理好，爷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奴才……谢爷恩典！”白日里人前红光满面的朱大掌柜，面如土色叩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人去舫空。临近的画舫里传来歌女悠悠曳曳的糯软歌声，漾着一江春水，别样销魂。
倚窗而站的青年男子眉头微蹙，许多年前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同样的秦淮河畔、彩舟画舫，不一样的只有心境。
“灵儿，能问你个问题吗？”
“十四，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嗯……六省禁止买卖奴隶，还规定非经审判户主不得对奴仆动用私刑，这些无不出自你的手笔。灵儿，你坦白告诉我，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平等……”
记忆中，已显醉态的女子靠着窗，良久才模糊的吐出两个字。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和她再也不是同路人。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双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