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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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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天雷乍响,暴雨倾盆。
“快,都快点!”
“该死的,这雨说下就下,早上还好好的。”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那位咋想的,好端端的让咱们拆庙!”
“对啊,这可是神庙!说不定就是因为神明发怒,才天变的!”
“行了,都闭嘴,脑袋不想要了是吧?赶紧干活!做不完陛下可是要责罚的。”
“……是!”
晏迟被外面的喧嚣声惊醒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庙宇的震动。
“哐当”一声,神庙的牌匾被人取了下来,重重的砸在泥泞的地上。
晏迟啧了一声,下一秒便脱离了神像,伸了个懒腰,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总算削减了几分。
只是……那股若有若无的联系却指向海外。
晏迟皱起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灵葉出海了?!
而且,为什么会有人拆他的神庙?
晏迟晃晃悠悠的往皇宫的方向飞去,他知道,具体情况还是得问姜姒。
宫殿里,姜姒正在用纂刻刀在薄薄的石片上刻下不同的纹路。
她在创造属于氐人的文字。
早在黄帝时期,各大部族便出现了统一的文字,他们通过兽骨、龟甲、石壁,纂刻形象生动的纹路,传达或保存一定的信息。
姜姒认为文字的出现,是一件好事,但那些文字太繁琐了,根本无法简单明了的表达她的意思。
所以,她决定将其简化。
这是一个大工程,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灵葉还在就好了。
姜姒放下刀,疲倦的按了按眉心,她怎么又想那个人了。
晏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一国女皇满脸倦意,双眼没有聚焦的望着某处,仿佛陷入了空无。
“姜姒。”
晏迟喊她。
偌大的宫殿里,没有人回应,甚至连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晏迟皱眉,加大了声音,“姜姒。”
他感觉今天的姜姒比以往要讨人厌。
一片寂静,依旧无人应答。
晏迟心中渐渐起了阴霾,他大步上前,站在姜姒面前用手挥了挥——
姜姒的目光不受半点干扰,直直的穿透了晏迟,如飘雪一样分散落在空洞的大殿。
晏迟的心沉了下去。
姜姒……看不见他了。
赤子之心已失。
晏迟缓缓收回了手,他知道,现在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姜姒都不会知道了。
她的世界已经与四维空间彻底分离。
突然,地面一阵晃动。
这晃动很轻微,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但确实存在。
晏迟看向姜姒,她面不改色,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陛下。”
有人进来了。
姜姒懒懒的应了声,“何事?”
那人恭敬道:“这已经是生长鲸第四十八次躁动了。”
姜姒定定的看着对方:“幽,你想说什么?”
那人名叫有琴幽,是女皇近侍,平日里深得姜姒信任,可此时她却连直视女皇的勇气都没有,整个人跪倒在地,额头隐约有冷汗冒出,“陛下,咱们的人入海查探过,在海底她们见到了一颗如山岳般大小的巨牙!”
姜姒云淡风轻的问:“谁让你们去的?”
霎时,殿内蔓延起浓浓的压抑感。
有琴幽的头颅垂的更低了,颤抖着声音道:“是、是幽自作主张,可是陛下……近三年来燕国连续发生震动,族人惊慌不安,恐是、恐是生长鲸寿命……已经不多了!”
姜姒神色不见分毫变动:“那又如何?”
有琴幽猛地握紧拳头,强忍着恐惧道:“陛下,生长鲸一旦死亡,便会坠落海底,到时整个燕国都会被海水淹没!幽认为,应当尽早寻觅新的岛屿,以供族人栖身。”
姜姒目光瞥向宫殿之外,一滴一滴的雨连成了线,汇聚成帘,将她与外界隔离,也一并遮挡住了她追寻灵葉的视线。
她漠然的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放心,燕国永远不会沉没。”
“幽,传令下去,即日起,在晏神庙废墟之上,建造新的神庙供奉海神。另外,告知族人,地动乃是海神发怒,需虔诚拜祭,以消神明怒火。”
有琴蕴愣住了,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姜姒充满威慑的眼神逼退了,只能无奈道:“是,陛下。”
说完便退出了宫殿。
殿中再次恢复安静。
半晌,姜姒轻轻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走,我还要等葉回来。”
一旦燕国搬离了此处,灵葉还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呢。
……
晏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宫殿,临走前,他如同两百年前那般回头望了一眼姜姒。
浓郁的孤寂中,女皇一人站立着,瓢泼大雨中的宫殿,仿佛独立于整个燕国。
晏迟突然想起了大禹。
他成为了夏朝的皇,承担起了属于他的责任,也永远失去了姒文命的赤子之心。
或许,每一个成为了皇的人,最终都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吧。
姜姒能在为皇后百年依旧保持赤子之心,是因为灵葉在她身边。
现在灵葉不在了,姜姒也就长大了。
晏迟想,他得去找灵葉,只有灵葉才能说服姜姒举国搬迁。
他缓缓升空,闭上眼睛,认真感知灵葉的方位。
“在西边么……”
确定了位置,晏迟便循着灵魂深处的牵引,往灵葉的方向飞去。
他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天时间,便到了灵葉所在的岛屿。
这座气候宜人的岛屿风景秀丽,百花盛开,蜂蝶环绕,日落的光辉洒在花丛中,如同透澈温暖的玉质,流动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木屋前的青草地上有一把长椅,身着灰色麻衣的男子微阖着双眼躺在上面,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境。
晏迟的身影缓缓浮现,“灵葉。”
熟悉的声音响起,男子身体一僵,轻颤着羽睫睁开了双眼,他望着面前的神明,一瞬间仿佛陷入了悠久空幻的梦境,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直到蜂鸣声将其唤醒,方才恍若隔世的用力眨了眨眼睛,“吾神,真的……是你么?”
晏迟颔首:“是我。”
灵葉眼角两行清泪瞬间便流了下来,但他仍是笑着的,笑得非常开心,“你终于来了。”
当年,他离开燕国,在海上飘零了数载,将想去的地方一一走过,最后在这座岛屿停泊靠岸,耐心等待着神明的降临。
他知道神在神像里休息,他愿意等祂复苏。
但他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几十年,从最初的期盼到后面的失望,再到现在的释然。
岁月匆匆,他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祂了。
没想到,在临近生命尽头,上天还是眷顾了他一次,满足了他的执念。
灵葉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晏迟平静的看着他依旧年轻的外表,以及隐藏在那副空壳子下垂垂老矣的身躯,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你快要死了。”
灵葉眼中不见分毫郁色,只认真道:“每个人都要死的。”
他继承了灵氏感知天地自然的力量,他知道生老病死是作为人所必须的经历,无法避免,无处可逃。
晏迟吐出了一口气,将略显烦躁的思绪收起,注视着他最虔诚的信众,问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灵葉愣了下,随即摇头:“我的心愿在您到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这个岛屿,见您最后一面。”
这个岛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晏迟下意识望了望四周,忽然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类似的画面——
一座同样风景秀丽的岛屿。
尘封的回忆被开启。
简陋的宫殿里,他口述着外界的信息,将他游历过的岛屿与海图的位置一一对应。
灵葉则在一旁记录着他话中的一点一滴。
“西边有个小岛,风景不错,漫山遍野都开满了鲜花,没什么大型野兽,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晏迟记得他当时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而灵葉的双眸却是光彩熠熠,他托着腮,面露向往之色,“好像很不错的样子,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
“想去就去。”
“可是……燕国初立,事情太多了,姒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我不能去。”
“你把她当小孩么?”
“什么?”
“姜姒。”晏迟点明道,“她是女皇,不是小孩,你一直扶着,她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独立行走?”
……
回忆到此为止,晏迟怎么也没想起来,灵葉最终的回答。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灵葉选择了放手。
这一刻,晏迟感受到了命运深深的恶意。
“吾神,您找到您的爱人了吗?”灵葉突然说道。
晏迟:“没有。”
“您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呢?”问完,灵葉腼腆的笑了笑,“抱歉……突然就很想知道,晏神可以不回答。”
“这对你没有参考意义,你没必要好奇。”晏迟的心确实坚定到了残忍的地步,他将爱与不爱的界限分割彻底,从来不会给不喜欢的人任何希望,哪怕对方快要死了。
晏迟侧过脸,看向天边的晚霞,眸色泛起了一抹温柔,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郁清欢了,但关于对方的回忆始终清晰如昨日,他记得他们一起在傍晚的海滩漫步,微风徐徐,他笑起来很好看。
“这样啊。”灵葉面容暗淡了一丝,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我真是有些糊涂了,明明晏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人老了胆子也就大了,又开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总想着再试一次,哪怕再次被拒绝,也好过带着遗憾死去。”
晏迟静静的听他说完,才道:“你想回燕国吗?”
“燕国……”灵葉有些怔然,他摇了摇头,“不了,我喜欢这里。”
“晏神,等我死后,尸体不需要掩埋,就葬在花丛里,等到来年,说不定我的遗骸上也能开出花来。”
说实话,这番话乍一听很唯美,细想过后,就会觉得恐怖。
用自己的尸体做花肥,怎么想都是一件令人脊背发凉的事。
但晏迟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两人突然无话可说,就这么在夕阳的余晖下,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最后的静默。
灵葉生命的烛火若隐若现,已是走到了尽头,就像那天边的落日,用余光洒下一片云霞,随之到来的便是黑夜。
渐渐的,夜深了。
点点星辰挂在夜幕上,温柔的注视着人间。
灵葉的呼吸慢慢变轻,轻的仿佛一片雪,旋转着飞舞,留恋着不愿坠落凡尘。
“今晚的夜色……很美。”他的眼眸倒映着头顶的那片星海,亮的惊人。
晏迟没有回话,他也在仰望星空。
今晚的夜色……确实很美。
孤寂的星空或许是不属于人世间的浪漫,那种残酷的温柔,冰凉而缱绻,既让人觉得自身渺小,又让人生出无穷的野望。
晏迟这时候很想浪漫一把,如果郁清欢在的话。
但很可惜,他不在。
人也不可能一辈子浪漫,终究还是要回到地上。
灵葉的目光不知何时,移到了晏迟的身上,如潮水般的悲伤在这一刻席卷了他,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得到神明的爱意了。
因为哪怕是现在,他的神明依旧在思念祂的爱人。
晚风拂过灵葉的脸颊,吹动他的发丝,他的眼角流露出了些许晶莹。
他轻声问:“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吗?”
这回晏迟给了肯定的答复:“是。”
灵葉笑着闭上眼:“……真好。”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延着他的脸颊滑落。
晏迟伸手接住了那滴已经凝固的泪水,带着丝丝的暖意,仿佛治愈了他灵魂深处的痛苦。
氐人泪——
这就是正心和尚手上的那颗氐人泪,源自于灵葉,汇聚了他对神明求而不得的爱意。
只有最深刻的情感,才能泣泪成珠。
晏迟握着手中的氐人泪,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灵葉,却发现灵葉躺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笑容恬静,宛如只是熟睡过去。
晏迟伸手去触碰他,却直直的穿过了他的躯体。
于是晏迟知道,灵葉真正的死去了,心头那股牵绊也彻底消散了,时空的压迫力随之而来,被这些年来凝聚的信仰之力抵挡在外。
丝丝缕缕的绿色光芒从灵葉的身体里飘散出来,草地上生出了新芽,木椅被藤蔓攀爬着,在灵葉身上编织成了一片绿色的毯子。
一朵又一朵的鲜花开始绽放,簇拥着他,如视珍宝般将他深藏在花间。
灵葉的遗愿实现了。
藏在他血脉里的力量随着他的死亡,一次性全部喷发出来,为他筑造了天地间最美的棺椁。
以花为墓,以叶作碑。
晏迟旁观着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现在的他连为灵葉收尸都做不到,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一阵冷风吹过,晏迟伸手抓了一把星光,再张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朝着灵葉的“墓”躬身行礼。
有史以来第一次,神祭拜人。
……
晏迟在那座岛屿枯坐了一夜,等天光破晓,他向灵葉告别,重新回到了生长鲸的脊背上。
一踏入皇城,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便扑面而来。
满城欢笑,热闹十足,大人小孩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晏迟有些惊讶。
两座相隔不到千里的岛屿,一方斯人已逝,花冢埋骨,一方欢天喜地,载歌载舞。
两相偏差过大,他一时竟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晏迟漂浮在空中,俯瞰整座皇城,他看到原本祭拜他的神庙已经沦为废墟,新的神庙正在重建。
而新的神明,名为海神。
此时皇城中正举办着海神祭,女皇亲自行祭祀大典,祈求神明的恩赐。
晏迟轻笑:“不错的手段。”
姜姒虚构了一个伪神,潜移默化的取代他在氐人心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他能汲取的信仰便大大减少,能够停留在这处时空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晏迟有些怅然若失的漫步皇城,望着氐人们开心的笑颜,灵葉的死亡所带来的沉重不仅没有消减,反而越加浓厚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游走着,直到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哥哥,你不高兴吗?”
晏迟低下头,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正仰着脑袋疑惑的问他。
又有一个孩子,能看到他了么?
晏迟蹲下身,与小孩平视,“为什么这么问?”
小孩鼓起脸颊:“我看你都不笑,也不去玩那些好玩的东西。”
“你很聪明。”晏迟想摸摸小孩的头,但他克制住了。
“那当然啦!阿爷阿父都说过我聪明的!”小孩很骄傲的昂起下巴,像极了一只小孔雀。
晏迟笑了笑:“你叫什么?”
小孩:“灵洛,大家都叫我洛洛!”
晏迟眸光一定:“你是灵氏的孩子?”
“对啊!”小孩从不隐瞒自己的家世,在这个人心质朴的时代,出生大族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晏迟:“那你能帮哥哥一个忙吗?”
“什么忙呀?”
“帮我给一个人带句话,就说,葉永远留在了西边的小岛上,那里开满鲜花,景色甚好。”晏迟垂眸,“记住了么?”
“记住了。”小孩眨眨眼,“那个人是……”
“女皇。”
“啊?女皇陛下?!”小孩吓了一跳,飞快摇头,“不、不行的!我不能帮你!”
晏迟觉得奇怪:“为什么?”
小孩压低了嗓音,左右望了望,小心翼翼道:“女皇陛下太凶了,我不敢和她说话的!”
“男孩子要直面恐惧。”晏迟严肃道。
小孩脑袋摇的比拨浪鼓还快,“我不要直面恐惧,我就是怕,将来会有女孩子保护我的!”
“可你是灵氏的孩子,你继承了巫的意志。”晏迟锲而不舍。
小孩据理力争:“巫也怕女皇啊!”
晏迟愣了一下:“谁跟你说的?”
小孩小声道:“我阿爷阿父都这么说,是女皇逼走了灵葉祝巫。”
晏迟难得的头疼了,姜姒逼走灵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姜姒巴不得灵葉留在燕国,做她一辈子的祝巫,一辈子的君后。
但对于油盐不进的小孩来说,这种事没办法解释清楚,小孩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
晏迟想了想,决定以利诱之。
他取出了那颗美丽的氐人泪,在小孩面前一晃而过,“你帮我带话,我把这个给你。”
他数遍全身,只有一颗氐人泪可以作为报酬交给小孩。
七八岁的小男孩一下子就被闪花了眼,对那个亮晶晶的宝贝垂涎三尺。
他咽了口唾沫,小眼神纠结万分,“你、你说真的?没有骗人?”
晏迟:“骗人是小狗。”
男孩一咬牙,一跺脚,放弃挣扎伸出小手,“好,我帮你带话,可你得先把东西给我。”
晏迟勾起唇角,将氐人泪放在了小孩手心:“一言为定。”
……
刚举行完海神祭祀大典的姜姒略感疲倦,正要回宫,却被灵氏的一个小孩拦住了。
小孩看起来很怕她,哆哆嗦嗦的,但依然很有勇气的站在她面前。
“陛、陛下,有个人…叫、叫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姜姒饶有兴趣。
小孩:“葉、葉永远,留在了西边的小岛,那、那里开满鲜花,景色……景色很好。”
“哗啦!”
姜姒手中的骨饰掉了一地。
如同她的心。
明明阳光正好,她却冷到窒息。
……
昏暗的宫殿里,姜姒一人静坐着。
她保持这个状态已经好几天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折磨自己一样。
突然,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外面的侍从听到声音,想过来扶她,却被她厉声喝退。
烛火明灭不定,姜姒的神色被阴影笼罩,她沙哑着嗓子说道:“晏神……我知道你在这里。”
“葉没有死,你在骗我。”
“你记恨我拆了你的神庙,怨恨我捏造了另一个神明,妄想取而代之!”
“所以你要拿葉的死亡来吓唬我!”
“来威胁我!!”
“来惩罚我!!!”
她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她疯了一般的环顾四周,试图将那个神明找出来。
可殿内除了她的回声,再无其他。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流了出来:“……我知道错了。”
“我认错,你把葉还给我,好不好?”
“求你,晏神。”
从来不信神的女皇首次祈求神明,但她注定得不到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神明迟迟没有现身。
姜姒喘着气,眼神逐渐变得凶狠,“你让灵洛带话给我,说葉死在西边的小岛上,不就是为了逼我举国搬迁,离开生长鲸的脊背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葉没有死,他早晚会回来,我会守好燕国,守好我和葉的家!”
说得坚定,实则胆怯。
她不敢去西边的岛屿,她无法接受灵葉的死亡,所以她连证实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抱着幻想,自欺欺人的选择等候。
……
姜姒开始制作骨铃,将其悬挂在屋顶的四个檐角上。
风一吹过,便有空灵悦耳的铃声响起,跟随着风传去远方。
这是问海铃,拥有引魂的神秘力量。
姜姒嘴上说着不相信,心底却已经知道了灵葉的死讯多半是真的。
他们的寿命本就不多,灵葉离开燕国将近一百年……
这一百年里,姜姒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老,所以灵葉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就是正常的生老病死……而已。
只是她大概永远无法接受这个“而已”。
她呕心沥血,制作出了问海铃,她希望问海铃的铃声能引导灵葉的魂魄回到燕国。
问海铃制成,姜姒的头发也全白了。
她和灵葉一样,生命走到了尽头。
姜姒拒绝了侍从的搀扶,独自一人走到了一片湖泊。
这是生长鲸用来呼吸的地方,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形成了氐人日常捕捞鱼群的场所。
她挥退了在这里捕鱼的所有人,站在湖边自言自语——
“晏神,你还在么?”
“为什么葉离开后,你也消失不见了?”
“这百年,你是陪伴在葉的身边吗?”
“你们……为什么都抛下了我?”
“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姜姒心里的困惑没有人能够解答,就像她永远不会知道,晏迟这百年一直沉眠在她亲手雕刻的神像里。
长长的叹了口气,姜姒从怀里取出一个被兽皮包裹的球状物什,打开兽皮,一颗石珠散发着黑色的幽光。
“晏神,我失信了。”
她手一松,石珠坠落进了湖泊,不断的下沉,直到触碰到湖底,触碰到……生长鲸的躯体。
“昂——!”
霎那间,地动山摇,巨浪滔天,生长鲸发出最后的哀鸣。
它被石化了,就此免于鲸落,成为了真正的岛屿。
晏迟的灵魂已经稀薄到近乎透明了,他亲眼见到了生长鲸的结局……命运早早为它安排好的结局。
哈,好一出悲剧。
晏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石珠坠落的时候,他伸出了手,结果显而易见。
贫瘠的灵魂力不足以承担石珠的重量。
他仰起头,望向天边席卷而来的乌云,他的信仰之力早已消耗殆尽,氐人有了新的神明,忘记了他。
他的灵魂再也抵挡不住这方世界的排斥。
“参加神明的葬礼么……”晏迟看着下方的女皇,不禁捂额大笑,“姜姒,你终于如愿了。”
“我要死了。”
晏迟很清楚的知道,他如此微弱的灵魂根本不可能穿过时空隧道。
会被绞成碎片吧?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晏迟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和郁清欢最终能够重逢,那一定是宇宙的奇迹,用以表彰他们跨越了维度的爱情。
七杀命格,最后一人,无信之辈——
姜姒。
她因生长鲸的剧烈震动摔倒在地,头碰到了坚硬的石头,血流进了湖泊里,染红了湖水。
她死了。
晏迟的七杀命格在最后一刻圆满了。
七道血色的光芒融入了晏迟的灵魂,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甚至比原先更加凝实。
天上乌云散开,露出了本不该出现白昼的星辰,四方会照,曜曜明世。
七杀归命,遇难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