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便胜却人间无数》禅时

156、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姜姒登基为皇的那一天，大概是她最有派头，也是最寒酸的一天吧。

　　氐人部落全员为她而贺，高呼她的名字，向她行跪拜礼，无人敢在她面前说一句不是。

　　然而，作为皇朝之主，她的疆土太小，她的子民太少，皇宫简陋至极，她甚至没有一个花园供她欣赏游玩，没有一个仆人负责伺候她吃食穿衣，寒酸到了极点。

　　姜姒光着脚走在地上，只觉得被硌得慌。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到灵葉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抬起下巴问：“葉，咱们的事，什么时候办啊？”

　　灵葉抿了抿唇，道：“我占卜过，三日后，便是吉日。”

　　姜姒满意了，忍不住上前拉了拉灵葉的手，嘴上说着掏心窝的话：“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大夏那边有的，我也争取给你弄一模一样的！”

　　灵葉侧过头，避开她真挚的目光，“再说吧。”

　　姜姒愣住，随即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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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葉一人来到了神庙，这是生长鲸背上最早搭造的建筑，氐人们用尽了心思，灵葉也不惜代价催生了一颗千年香樟木，作为神庙的主梁，保庙宇免受虫蚁侵扰。

　　灵葉俯身跪在一尊做工粗糙的神像前，低垂着脑袋，露出白皙柔软的脖颈，口中说着听不清的话语……他在唤神。

　　很快，神便降临了。

　　晏迟循着那缕独特的牵引来到了神庙，第一眼便看到那尊丑兮兮的神像，不由眼皮跳了跳。

　　这神像出自姜姒之手，小心眼的燕国女皇从灵葉那里抢来了这个活计，然后糊弄了事。

　　不过晏迟也不会跟她计较，虽然丑了点，但这神像确实是有用的。
　　他的灵魂因为长期停留异世，需抵挡时空的侵蚀，痛苦无时不在。
　　而自从神庙建立，神像归位，每逢氐人祭拜，源自信仰的力量便会安抚他疲倦的灵魂，让他能够停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晏迟试过了，只有姜姒亲手雕刻的神像才具有凝聚信仰的力量。
　　普通的氐人敬畏神明，也会在家中摆放神像，日日祈祷，但无一例外，没用。

　　晏迟想过，或许是因为姜姒是一族之长、一国之主，她本身便代表了整个氐人族、整个燕国。
　　所以她这个最不信神的人，反而充当了信仰凝聚的媒介。
　　所以……只要神庙不倒，灵葉不死，晏迟便可以长久的留在这里。

　　灵葉察觉了神明的到来，他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对方，轻声道：“吾神，我要成亲了。”

　　“和姜姒。”

　　晏迟愣了一下，点头：“那很好。”

　　灵葉微微扬起唇角，笑容温柔明净：“我知道很好，就是想来这里说一声……让吾神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晏迟无声的笑了笑，眉眼疏朗：“既如此，那我便以神的.名义赐福与你，赐福这段姻缘，祝你们夫妻同心，琴瑟和鸣。”

　　灵葉俯首：“谢吾神。”

　　晏迟没等他起来，便消散在了神庙中。

　　其实，晏迟知道灵葉为什么会选择和姜姒成亲。
　　三个原因——

　　一是燕国确实需要一位君后，有威望有地位有能力，最重要的是姜姒喜欢，愿意娶的，就只有灵葉。

　　二是彻底让自己死心。
　　灵葉知道神明心有挚爱，但他深藏的爱意根本无法控制，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因求不得而变成一个丑陋的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且……
　　灵葉告诉自己，姜姒很好，她非常好。

　　不仅仅是灵葉适合姜姒，同样，姜姒也是最适合灵葉的人。
　　若无神明，他们当天生一对。

　　三是灵葉自己的占卜。

　　自大夏建立后，他便进行了多次的占卜，占卜的结果一次比一次让他心惊。

　　皇朝已立，人道昌隆。
　　天地秩序重建，魑魅魍魉远离。

　　从此，人只是人。

　　灵葉已经感觉到了体内血脉之力的逐渐凋零，或许若干年后，便会彻底枯竭。
　　介时，氐人将不会再受到大海的青睐，无法水下呼吸，他们赖以生存的能力被消减，引以为傲的血脉被剥夺！
　　这点，无论是灵葉，还是姜姒，都是无法容忍的。

　　他们氐人部落为何在水患平息后依旧不愿意回归故土，除了怕麻烦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们的血脉和体系，皆与其他部落格格不入。

　　氐人部落的先祖因相貌奇异，被炎帝不喜，后建立的部落又因为是母系氏族，更让姜氏部落为之鄙夷。

　　氐人部落未出海前，灵葉就曾经看到姜姒一个人躲起来，一边踹树，一边低声骂：“女人狩猎养家怎么了？不许女人有本事吗？狗屁的姜氏部落，成天眼睛长脑袋上，早晚有一天让你们瞧瞧，女人的厉害！”
　　最后她还阴阳怪气了一波，“难怪姜氏部落一代不如一代，还把人族首领的位置输给了轩辕氏！”

　　后面因为晏迟的出现，给氐人部落带来了挺大的变化，姜氏部落总算肯抬眼看氐人部落了，两族也重新建立了友好关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利益尔。

　　所以，无论如何，氐人部落不愿意投奔姜氏部落，也不愿意在大夏朝建立后回去。

　　灵葉深知，大夏已经没有了母系氏族栖息的土壤，而氐人血脉凋零后，无论男女都会失去原本的力量，从此只能依靠纯粹的体魄来对抗大自然。

　　氐人无法接受这件事。

　　唯一的缓解办法，便是结合灵葉与姜姒二人之力，将氐人血脉彻底封锁，免遭天地秩序的压制，只需选取一把合适的钥匙，在恰当的时候觉醒血脉。

　　灵葉找到了那把钥匙。
　　一朵以灵葉的控木之力催生，以氐人血液改造的植株——
　　灵葉将之取名为海灵葩。
　　意为海中灵粹，海底仙葩。

　　海灵葩的原株本就有激发血脉的能力，加上灵葉用自己和姜姒的血液进行培育，不断催生改造，最终形成了专门用来觉醒氐人血脉的奇异植株。

　　灵葉送了一把种子给晏迟。

　　“吾神，这是第一株海灵葩的种子，它会撑着这片被封锁的天地，破土而出，萌发出世间最美的奇迹。”

　　“我将其赠予神明，愿吾神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他知道神明的心愿是什么，他愿意祝福。

　　灵葉离开神庙后，晏迟拾起了奉于神像前的种子，他能够碰到，想来这些种子已经触及灵魂之力了。

　　晏迟握着种子，去找生长鲸谈心。

　　跟这个大家伙相处越久，他就越能领悟对方的想法，就像脑电波对接了一样。

　　生长鲸呜呜叫了两声，看不见的声波扩散了半个大海。

　　晏迟盘膝浮在空明的海水中，轻轻拍了它一下，“别瞎叫唤，思考人生呢。”

　　生长鲸委屈，敢怒不敢言，背上承担了一族兴亡，它连动都不敢动。

　　晏迟盯着手心的种子，喃喃道：“海灵葩居然是灵葉培育出来的……那为什么几千年后，关于海灵葩的记载里，全无辅助血脉觉醒一说呢？”

　　“甚至，燕国人还将血脉觉醒视为大海的诅咒？”

　　正在晏迟疑惑不解的时候——

　　“昂～”
　　生长鲸吸了口气，喝了口水。

　　晏迟就眼睁睁看着手上的种子，顺着庞大的水流，卷进了生长鲸的嘴里。

　　“艹……草率了！”
　　晏迟表情五彩缤纷，他恨不得扒开这大家伙的嘴，让它把种子给吐出来！

　　万万没想到，他自己是灵魂体，介乎虚实之间，可以放心大胆的浪，但初代海灵葩的种子虽然触及了灵魂力量，但本质上还是实物啊！

　　这不，一不小心，被生长鲸吞了。

　　晏迟咬着牙，放狠话道：“你最好别拉肚子！”

　　生长鲸无辜的看了他一眼，吐了个巨大的泡泡，扭曲了晏迟的视线。

　　晏迟：“……”
　　他被气走了。

　　回到神庙，他想问灵葉再要几颗种子，可他失败了，只有最初的那一批种子，才能被他触碰到。

　　晏迟瞬息之间来到生长鲸面前，眯起眼问道：“说吧，今年多大了？”
　　除非这条鱼未成年，否则他一定要打爆它！

　　“呜呜呜——”
　　生长鲸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年龄。

　　晏迟听完沉默了。
　　生长鲸已经一千岁了。

　　他记得郁清欢说过，生长鲸只能活一千两百多年，也就是说，这条鱼，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了。
　　生长鲸……到底不是长生鲸。
　　它只能无限的长大，却没有无限的寿命。

　　晏迟缓缓放下了拳头，准备以后对这大家伙好点。
　　尊老爱幼，晏神的美德。

　　只是，两百多年后，生长鲸就要迎来死亡，它会坠落海底，用自己的身躯反馈这片养育了它的大海，完成鱼生的最后一幕——鲸落。

　　那它背上的氐人部落该何去何从？

　　晏迟用额头轻轻抵住生长鲸坚硬的外皮，说道：“我希望你活着，永不坠落。”

　　“你能做到吗？大家伙。”

　　生长鲸发出疑问的呜呜声。

　　晏迟轻笑，抬起头透过海面望着天空，漆黑的瞳孔里不见世间万物，唯有一片极致浓郁的墨色，他懒散道：“算了，不为难你。”
　　他与郁清欢两人的爱情里，他只能拼命的为难自己。

　　“该死死，该活活，视自然规律于无物的，我一个就够了。”

　　晏迟伸了个懒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跟谁对话，“反正我等得起。”

　　他与生长鲸告别，飞回了燕国还在建设中的皇城，目光却瞥到了神庙门口的那尊石化的老族长雕像。

　　他哂然一笑，将石珠重新放回了雕像的手上。

　　他承认，他动过坏主意。
　　之前灵葉告诉过他，被石化的物体，是可以漂浮在水上的。
　　所以……在生长鲸将死之时，用石珠将其石化，就能让它成为真正的岛屿。

　　可是——
　　“凭什么呢？”晏迟低声道。

　　生长鲸并不亏欠他和郁清欢，相反，氐人部落受了生长鲸的恩惠，有了安全的栖息地，甚至几千年后，燕国都还在生长鲸的背上。
　　——已经被石化的生长鲸的背上。

　　想到这里，晏迟扯了扯衣领，他有些恼火。
　　原本的命运是什么？既定的命运是什么？有他存在的命运是什么？！
　　生长鲸若是终究会石化，那起因是否会是他？
　　若他不存在，那生长鲸因何而石化？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会将命运推往何方？

　　灵魂深处的刺痛再次升起，晏迟紧咬牙关，闭上眼，往昔的记忆一幕幕在脑中回想，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呓语，熟悉的陌生的人影在迷雾外注视着他，那目光，或同情，或恶毒，或喜悦，或伤心。

　　晏迟再一次看到了王婆——
　　【忠孝仁义礼智信，七杀命格，天赦之人，遇难呈祥……】

　　有琴蕴、秦舒、徐淮左、孙志扬，还有江灵犀和国师，这六人是让他天然性感到排斥的人，应该还有第七人。
　　可是，谁不忠？谁不孝？谁不仁？谁不义？谁无智？谁无礼？谁无信？

　　以前他一直以为有琴蕴要么不忠，要么不孝，可现在再仔细一想，有琴蕴生活在女尊男卑的国度，以男子之身行女子之举，在当时人眼里，分明是无礼啊。

　　而秦舒杀死了赵若生，放在古代便是谋害同窗，是为不义。
　　孙志扬杀人无度，是为不仁。
　　徐淮左精神有碍，是为无智。

　　剩下的国师，企图窃国，应当是不忠。
　　可江灵犀……不孝？

　　国师和江灵犀并未因他而死，他与郁清欢命格相连，或许这二人的死就是应在了郁清欢身上。

　　最后一个，无信。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