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便胜却人间无数》禅时

155、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灵葉再一次见到了神明。
　　在他们狼狈不堪，摇摇欲坠于大海之际。

　　抑制血藤的本性需要灵葉时刻维持着血脉力量，过度的消耗让他气血两虚，瘦若枯骨，两鬓已生白发。

　　姜姒看着灵葉的模样，痛恨自己无力之余，为了减轻他的负担，竟自愿放血喂养血藤！

　　等到晏迟过来，这艘铁木制作的船只早已爬满了血藤，血藤的根系分支牢牢的扎进了船身，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只需轻轻一扯，船只就会四分五裂。

　　灵葉仰起头，看着云间雾气中，神明从天而降。

　　“您来了。”他喃喃道。

　　光阴岁月催人老，他从一个初知世事的少年，长成了承担一族兴衰的祝巫，可神明依旧是从前那个样子，似乎万事万物都不在祂的眼中——
　　除了他……
　　灵葉有些窃喜，除了他啊。

　　他知道，一旦自己遇险，神明定会来救他的。
　　这是一种近乎于直觉的自信，他不知道自己对于神明而言有多重要，但他相信，自己是特殊的，是千万人、乃至整个人族中，唯一特殊的存在。

　　晏迟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凝视着氐人部落的惨状，倒是难得的有了几分心虚。
　　氐人部落出海，有他的责任，而他……遇到了生长鲸，忽略了这边的安危，实在是愧对了这份信任。

　　他沉思片刻，眸光一闪有了主意。
　　或许……氐人部落注定要在生长鲸的背上安家。

　　晏迟考虑的时间不长，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他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哨音，以他为中心，顺着涛声传播出去。

　　不到一刻钟，远处的海平面便有了动静。

　　一头头白色的鲨鱼划破海浪，雄赳赳气昂昂的穿越海峡，来到了神明的身边。

　　蛮荒时代，有灵性的动物比较多。
　　这个鲨鱼群的老大也是一头充满了灵性的生物。

　　白鲨拥有一副好牙口，自认海洋里没有哪个生物经得起它撕咬。
　　直到它遇到了不讲规则的冒牌神明。
　　看得见，摸不着。

　　铁憨憨的白鲨老大费劲了全身气力，一次次的从晏迟的身体穿过，把晏迟给逗笑了。

　　白鲨顿时气了，露出尖锐的利牙，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势头，带领着整个鲨鱼群攻击眼前这块挑衅自己的肉。

　　最后，鲨鱼群精疲力尽，累得尾巴抽筋，各个翻着肚皮瘫倒在海水里，对自家老大愤怒的叫嚣充耳不闻。

　　晏迟也觉得无聊了，就准备离开，结果这个白鲨老大一根筋，一个用力过猛，竟然把自己冲上了一块坑坑洼洼的礁石，搁浅了。

　　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上了岸的鲨鱼也只能哭唧唧。

　　没办法，晏迟只能召唤它的小弟，一番让人心力交瘁的跨物种交流后，总算合力把白鲨老大救了回来。

　　白鲨老大倒也是头懂得感恩的好鲨，不仅与晏迟冰释前嫌，之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从“敌视”一下子转变成了“友好”。

　　本来生长鲸所在的海域，鲨鱼群是不敢来的，但谁让白鲨老大的好朋友在呼唤它呢，它就这么带着自己的小弟，生死看淡的冲了过来！

　　到了地方后，白鲨老大一脸凶神恶煞，到处寻找敌人，时刻准备干架。

　　晏迟咳嗽一声，言简意赅道：“小白，帮忙搬个家。”

　　白鲨老大：“？？？”
　　血液里流淌着好战因子的鲨鱼群萎了。

　　它们不再是大海里的战士，而是成了两脚兽的搬运工。
　　在冒牌神明的带领下，把发抖腿软的两脚羊，以及他们的全部家当，送到一个超级大家伙的背上。

　　白鲨老大本来很嚣张，可当它看到生长鲸，那股子嚣张气焰顿时灭得丁点不剩。
　　妈呀，太大了。
　　白鲨老大冲过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生长鲸对于这些要在自己背上安家的氐人持有欢迎态度，它窝在海上将近一千年了，随着体积越来越大，它也越来越不敢动弹，一头鲸就这么孤零零的，挺寂寞。
　　现在有生灵愿意陪伴它，它很开心。

　　氐人一开始没有发现自己的新家是一头鲸，直到生长鲸呼吸了一次，冲天水柱把氐人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才恍恍惚惚的意识到，这新家……不好待啊！

　　灵葉和姜姒也很震撼，这些年他们飘荡在海上，并非没有发现岛屿，但都不适合氐人部落生存，总想着前方还有更好的栖息地，就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

　　如果他们早一点知道，他们将会沦落到在一头鲸的背上安家，他们怎么说也不会嫌弃前面的岛屿。
　　走过，路过，错过。
　　这就是人类的不知足，所造成的最后所得远低于初始预期。

　　不过，也有好处。
　　最起码，海兽不敢肆意侵犯他们了。
　　再仔细想想，可移动的岛屿还蛮符合他们氐人的格调。

　　生长鲸喜欢晒太阳，所以背部常常露在海面上，已经结成了如岩石一般厚实的垢层，上面长满了杂草。

　　氐人部落带的东西很多，各种种子、树苗、牲畜，还有工具和武器，鲨鱼群来来回回运了几十次。
　　连精力充沛的白鲨老大都累趴下了。

　　晏迟让氐人部落的族人随便从生长鲸的出气口捞了几十条大鱼，当做雇佣费喂给了白鲨群，总算让它们恢复了些许活力。

　　等氐人部落的全部家当全都搬到生长鲸背上时，原来的铁木船咔嚓一声，彻底被失控的血藤扯碎了。

　　海水进入了船舱，一个石雕在晃动中倒下，雕像手中的石珠滚了出来，被几根藤蔓挡住了。

　　石珠散发出乌漆漆的光芒，很快，灰色的石质物便沿着藤蔓不断攀爬，石化着一根根血红色的藤蔓。

　　血藤察觉到了危机，剧烈挣扎起来，铁木船分崩离析的更快了，但这丝毫阻止不了血藤被石化的命运。

　　不出十息，血藤停止了挣扎，挂在破破烂烂的船上，石质的藤蔓一截一截的碎裂，掉进大海深处。

　　而罪魁祸首在落入深海的前一秒，被一双手接住了。

　　石珠安静的躺在神明的手上，不见半点之前的凶狠霸道，只剩下了乖巧懂事。

　　“这是石珠，能石化一切触碰到的，有生命的物体。”坐在白鲨老大背上的灵葉开口说道。

　　他目光灼灼的注视着神明，心中的憧憬更深了。
　　唯有神……唯有神！

　　晏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伸手，明明他现在是灵魂状态，照理说应该不可能触碰到除了灵葉以外的任何事物。

　　可他接住了，这颗拥有诡异力量的石珠。

　　经过一次次的灵魂交换和穿越时空，对于灵魂的本质，晏迟也差不多有了猜测。

　　连点为线，聚线成面。
　　长与宽，为二元，长宽高，为三元。
　　那么，在原本的三元世界加上时间坐标轴，是否就是所谓的四元世界。

　　而灵魂，本就是独属于四元世界的生命体。
　　所以，晏迟和郁清欢才能通过灵魂穿越时空，来返于过去未来。

　　三元世界是由物质与能量组成的，而灵魂不属于物质与能量，所以它们就好像两个不重叠的平面，彼此遥不可及，不可触碰。

　　人活着时，自身的躯体便是一个锚点，将灵魂固定在三元世界。
　　人死去，锚点消失，灵魂就会脱离原本的平面，从而失去对三元世界的感知。

　　而晏迟与郁清欢通过氐人泪这一具备灵魂特质的神秘物体，拥有了躯体以外的另一个锚点。
　　他们借用这个锚点，可以往返于三元世界和四元世界。
　　他们的灵魂跨越了空间与时间，成为了游离于时间线之上的特殊存在。

　　而他们彼此之所以可以触碰对方，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触碰，本就不是灵魂与躯体的触碰，而是两个存在于四元世界的灵魂所产生的碰撞。

　　年幼的孩子和有灵性的生物可以看到他们，也是一样的原因，他们灵魂深处的那抹灵光，足以让他们的视线跨越四元世界的隔膜。
　　若是灵光足够明亮，打破隔膜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姜姒攻击不到晏迟，也很好理解了。
　　灵光不够，两者隔了一个次元，不在一个世界，当然攻击不到。
　　就像二次元里的人物再厉害，也没办法打到三次元里人的膝盖。

　　这颗石珠或许同样具备灵魂的力量，所以它可以跨越次元屏障，被晏迟握在手中，就像氐人泪一样。

　　晏迟幽幽的叹了口气，将石珠收起。
　　现在想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就算他对比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了，可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些。

　　氐人部落的人将铁木船的碎片打捞起来，顺便把上一任族长的石化遗体接了回去。

　　灵葉站在神明身边，轻声向祂诉说着这段时间氐人部落的遭遇。

　　“是我太无用，导致族人惨死。”他神色暗淡。

　　晏迟没有说什么“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之类的安慰人的话，只摇了摇头，道：“在大海上生存，本就不易。”

　　灵葉用那双黑润的眼眸温柔的凝望着神明，问：“您还会离开吗？”

　　晏迟顿了顿，道：“暂时不会。”

　　灵葉低头无声的笑了笑，已是心满意足。

　　看到他这样，晏迟忍不住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有爱人。”

　　灵葉心中一阵绞痛，却依旧面不改色的笑着，“是，我知道。”

　　晏迟强调：“我很爱他，非他不可。”

　　灵葉不说话了，两行清泪就那么落下，他收敛心神，安静的朝着神明行最崇高的礼节，缓缓后退，“是，我知道。”

　　躲在一旁的姜姒快要气疯了，她恨不得冲上去打这个所谓的神明几巴掌，这家伙怎么敢的啊！她从来都不舍得让灵葉难过的！

　　晏迟冷淡的目光往后方一瞥，姜姒顿时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了。

　　虽然总是嘲笑对方是伪神，但真见了，姜姒还是有些心里发怵的。
　　她今天眼看着对方驱使海兽，那种举手投足间的云淡风轻，让她这个真正的驭兽者无颜面对现实。
　　姜姒一直都是自命不凡的，她觉得自己继承了氐人血脉里最强大的力量，总有一天，可以驭使天下最凶猛的野兽。
　　可她想象中的最凶猛的野兽，也抵不过生长鲸的一颗牙。
　　不得不说，姜姒被打击到了，她现在最多只能驭使几只鸟，生长鲸这种庞然大物，她连想都不敢想。

　　这就是凡人与神明的差距吗？
　　姜姒第一次陷入了沉思。

　　……

　　时光荏苒，几年时间一瞬而过。

　　这天，海上凭空起了巨浪。

　　在生长鲸背上安家的氐人部落在汹涌的海浪中，稳如磐石，笑看风雨。

　　晏迟飞离了海面，远远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一个勇武无比的人与几头凶兽战斗。

　　那是禹，他长大了，懂得了堵不如疏的道理，继承他父亲的遗志，前来治水。

　　凶兽厉害，可承载了天命的禹更厉害。
　　最终，大禹历经九死一生，还是斩杀了这几头捣乱治水的凶兽。

　　海上的风浪维持了数载，宛如天怒一般，放肆喧嚣着自身的强大。
　　晏迟眼睁睁的看着一重又一重的巨浪被卷起，逆流而上，将海水倒灌进陆地，不断的给大禹造成麻烦，不断的给人族带来灾难。

　　大禹不顾艰难险阻，带领人族勇士疏通水脉，三过家门而不入，历时十三载，终于平息了水患。

　　晏迟看着面目沧桑的姒文命，突然有些触动，昔日稚嫩的少年成为了人族的英雄。
　　将来，他还要成为人族共主，开辟第一个王朝。

　　晏迟飘荡到姒文命面前，想跟他打个招呼，可他直直的穿过了晏迟的灵魂，目不斜视的走远了。

　　晏迟举到一半的手顿住了，慢悠悠的放下。
　　姒文命……哦不，是大禹，大禹看不见他了。

　　年幼的孩子终会长大，曾经的赤子之心也会随着光阴的变迁，逐渐冷却。

　　晏迟莫明想到了一句话——
　　相遇的那一刻，便是终场的开幕。

　　……

　　回到氐人部落，晏迟见到了姜姒。

　　“晏神，你回来了，外面有发生什么吗？”
　　已经三十多岁的姜姒不再像之前那样与晏迟针锋相对，相反，她为了从晏迟这里得到外界的消息，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

　　看着姜姒期待的目光，晏迟忽而笑了。
　　赤子之心不常见，恰巧……这里就有。

　　“晏神，你笑什么？笑得我心里发毛……”姜姒小声嘟囔着。

　　晏迟洒脱的挑了挑眉，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水患平息了，如果氐人部落想回去，随时可以。”
　　他虽然是冒牌的神明，但他会给信众自由选择的机会。

　　闻言，姜姒撇了撇嘴，“不想回去，海外挺好的，搬家太累了。”

　　回想上一次搬家的酸涩苦辣，姜姒忍不住抖了抖，要不是这个伪神及时赶到，灵葉就没命了。

　　……

　　又是几年匆匆而过。

　　灵葉看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散发出独一无二的光芒，自言自语道：“人族共主诞生了，天地气运要变了。”

　　早在几天前，他就从晏迟这里得到了消息，大禹预要建立皇朝，名曰：夏。

　　“我不管我不管……我也要建立皇朝，我也要当帝王！”
　　姜姒在撒泼。
　　四十左右的人了，撒起泼来与幼童不分上下。

　　灵葉头疼无比，可偏偏又拿姜姒没办法，“我们部落人太少了，怎么建皇朝？”

　　姜姒揪住灵葉的衣服，认真道：“人总会变多的，而且，再小的皇朝也是皇朝，我们要跟大夏平起平坐！”

　　灵葉沉默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姜姒说的不错，再小的皇朝也是皇朝，可如果不建立皇朝，他们氐人部落就永远要低大夏一头。

　　“姒，给你的皇朝取个名字吧。”

　　姜姒坐在地上，咧嘴笑的开心：“你说错了，不是我的皇朝，是我们的皇朝！”

　　“葉，取名这种事，就交给你了！”

　　灵葉左思右想，最后有些犹豫道：“你觉得……国名为晏，如何？”

　　“……”
　　姜姒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取这个名字，还问她如何？当然不如何！！！

　　“呼！”
　　姜姒深呼吸，勉强笑了笑，“好，当然好了！晏…晏…呵呵，这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啊！”

　　姜姒咬牙切齿，早知道就自己取名了。

　　最终定下国名的时候，姜姒还是耍了点小心思，将晏神的晏改成了燕子的燕。

　　燕子，在她驭使的几只鸟里，最弱的就是燕子了。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