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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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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傍晚时分。
郁兰溪磨磨蹭蹭,终于按照郁清欢的指引,来到了渔村,见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礼物——
一条长约十丈的银色船只!
他张大了嘴巴,呢喃道:“我滴个乖乖,郁小宝这次真是大手笔啊!”
怎么说,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郁氏公子,一眼便能看出那船的外壳,附上了一层赤金砂矿。
赤金砂坚不可摧之余,又兼稳定轻盈,唯一的缺点就是稀少且贵。
这条船直接以赤金砂为外壳层,价格起码往十万两以上走!
郁兰溪小心翼翼的走到海边,眼睛亮晶晶的打量着这条船,摸摸这边,摸摸那边,喜滋滋之余,又有些愁眉苦脸。
“浪费,真浪费啊……郁小宝这个不当家,不识柴米油盐贵的家伙!有这钱,直接给我不好吗?弄个船有啥用?就算这船飘海上几百年都不会烂又怎样?它不还是条船嘛!我还能坐着出海不成?唉,这赤金砂要是给剥下来,估计能有一千斤!”
“哎呦,不能想,越想越心疼!”郁兰溪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就算丞相府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霍霍啊!一千斤的赤金砂啊,就弄了条船……郁小宝是多盼着我死在海上啊!”
“还有这荷包的东西,这是啥啊?金不是金,玉不是玉的,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郁兰溪掏出荷包里的那颗水滴形晶石,忍不住放嘴里咬了一口。
“嘶——怎么一股咸味?腌过了?”
“这是氐人泪。”
正在郁兰溪嘀嘀咕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了。
郁兰溪一个激灵,转过头看向来人,期期艾艾道:“大、大姨……”
他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这个大姨。
郁明涵走到跟前,注视着郁兰溪手中的氐人泪,神色复杂:“他竟将此物给了你,莫非真的是天意如此?”
郁兰溪“啊”了一声,有些慌道:“那、那我还回去?”
“不必了。”
郁明涵叹息一声,道,“你便替他保管一段时日吧。”
郁兰溪猛点头:“哦哦……我保管多久啊?”
“一千年。”
“哦哦,好的,一千……额呃呃呃!”
郁兰溪惊愕之下,发出了鹅叫,“一千年?!大、大姨,您在开玩笑吗?”
“我从来不开玩笑。”
郁明涵握住他的手腕,与之视线相对,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记住,氐人泪至关重要,不管你是托付他人保管也好,还是自己坚守也罢,一千年,你要保证氐人泪会流传到一千年后。”
“介时,我的儿婿会来取。”
郁兰溪:“……”
他有一肚子的槽,不知向谁吐。
谁能活一千年那么久啊?!偏偏大姨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搞得心有疑惑的自己像个傻子!
“我知你不解,但时间不多了。”
郁明涵招了招手,几个丞相府的侍从便走了过来。
郁兰溪只认识一个,那便是郁清欢的贴身小侍翠烟。
“护送堂少爷出海。”
“是!”
“诶,诶?!”
直到被人架着上了船,郁兰溪还恍然惊觉自己要被送出海了,顿时剧烈挣扎起来。
“大姨,大姨!你这是要做什么呀?我不要出海,我身上有诅咒,我会死的!”
郁明涵高声道:“诅咒来临,清欢予你的两个盒子中,便有生机。”
“兰溪,此番回归故土,你需谨记,岁月虽难熬,人心更难测,你若坚持不下去,欲要将氐人泪托付他人,需得慎而重之!”
“大姨!你说的什么啊?我听不懂!”船上传来郁兰溪的哀嚎声,“别送我出海啊!我爹娘还在呢!大姨,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郁兰溪也是上船了才知道,郁小宝为这条船花费的心思还真不少。
船上一应吃喝穿用俱全,足够船上几个人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甲板上甚至还放了几盆花,用来调节心情。
也正是如此,郁兰溪才明白,他大姨真的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要把他送走啊!!!
想到这里,郁兰溪泪流满面。
船只启动了。
郁兰溪哭得更凶了。
郁明涵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只,闭了闭眼,“小花,我问过你父母了,他们也不肯走……咱们郁家,就只能靠你了。”
再度睁眼时,已是肃杀之气弥漫。
……
七月二十八日,天将明。
郁清欢被锁在了一张石床上,赤金砂打造的铁链泛着森白的光芒,他用力扯了扯,纹丝不动。
国师走上前,笑道:“很快,新的七星灯就要送过来了,吾等待已久的蜕变,终将开启。”
郁清欢平静的看着他,嘴唇微张:“国师大人刚刚离开,是否已经下令,诛我郁氏满门了?”
“当然。”
国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出尔反尔,“你拿自己威胁吾,已是拖了一日,若是郁明涵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一日功夫,便足以让她逃出生天了。”
郁清欢轻笑:“国师大人可以将我阿娘想得更厉害一些。”
国师挑眉:“比如?”
郁清欢低声道:“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下乾上之象,此,釜底抽薪也。”
“噗哈哈!”
国师忍不住笑了,语气傲然:“你觉得你阿娘有反抗吾的能力?”
“吾手下有步兵二十万,骑兵五万,重甲兵三万,御林军、护城军、皇室私军,其掌兵者皆听令于吾,偌大燕国,已入吾手十之八七,你阿娘在吾面前,又有何胜算?”
郁清欢眉眼间疏朗通透,不见丝毫阴霾,笑道:“自古以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者,不为罕见也,国师大人自觉煌煌大势所趋,胜券在握尔,然天地有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阿娘虽力弱,但国师可知何为擒贼先擒王之说?”
他一字一句道:“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
这世上,有几样东西是郁清欢深信不疑的。
一为白洛的慈爱,二为郁明涵的智谋,三为晏迟的真心。
他来到海神庙一日未归,阿娘定是已经推测出他此刻的处境,按照阿娘的性子,不可能不采取行动的。
听罢,国师凝眉思索,正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都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
一身着银甲的女将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道:“属下去晚了一步,丞相府已人去楼空!”
国师眸中煞气顿现,厉声道:“郁氏旁支呢?”
女将语气艰涩:“所有郁氏族人,都不见了踪影!”
“嘭!”
国师盛怒之下,竟一掌击碎了石桌。
“郁明涵!吾倒是小觑了她!单凭这秋风未动蝉先觉的能耐,她便不输灵氏的占卜之术!”
“去,封锁皇城,全面搜查,吾要郁氏一族,毫无喘息之机!”
“是!”
女将急匆匆离开了。
国师来回踱步,越想越气。
灵氏一族擅长占卜之术,能够未卜先知、趋吉避凶,所以十几年前,他灭掉灵氏一族,异常困难,最后还是借的姜氏力量。
如今的郁明涵,让他联想起了当初的灵氏,也是这般的滑不溜秋,每次针对他们,都能料敌先机,提前一步躲开。
半晌,国师看向被锁在石床上的郁清欢,心里的怒火忽然消融,郁明涵再聪明又能如何?她的儿子,还不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郁清欢,你说,你阿娘有没有逃出皇城?”
“没有。”郁清欢斩钉截铁道,“阿娘不是不战而逃的人。”
国师负手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吾也觉得你阿娘此刻定是龟缩在皇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像条毒蛇一样,欲要给吾致命一击。”
郁清欢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视着他,语气坚定:“阿娘会赢的。”
“赢?郁明涵哪来的实力赢吾二十八万大军?”国师不以为然。
“为什么要赢二十八万大军?”郁清欢疑惑,“阿娘只要赢你就行了。”
国师一愣,就听他继续道:“国师大人忘了我之前说的,釜底抽薪,擒贼先擒王吗?”
“国师大人才是一切的根源,只要除了你,人祸自解。”
国师神色变了,他猛的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了外面厮杀呐喊声。
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这时,他才意识到,为了搜查郁氏,他早已将大部分军队都派遣出去了,目前驻守海神庙的人马只有五千。
国师扯住郁清欢的衣襟,厉声道:“郁明涵手上根本没有兵权,她如何能调动军队?!”
郁清欢笑容明媚,“早在几日前,我就去了一趟烈山氏,以烈山狐丘的下落为由,向她们借了两样东西。”
“一是千斤赤金砂,二是烈山氏私军!”
烈山氏作为皇室最忠诚的属下,皇权特许之下,她们可以组建近万人的私军!
国师的手渐渐松开了,眼神惊疑不定:“是你?”
他有些难以置信,郁明涵能一步三算便罢了,毕竟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即便与他作对,他也与有荣焉。
可郁清欢凭什么?他一个刚满十八的郎君,居然也有这番后知先觉、未雨绸缪之能?
“国师,你可知我为何会血脉返祖?”郁清欢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国师眉目沉沉:“为何?”
这件事,他也很奇怪,郁氏直到郁明涵这一代才发家,血脉理应比不上六大世家,可偏偏世家公子都没发生的血脉返祖现象,发生在了郁清欢身上,这一点实难理解。
郁清欢掀了掀唇:“因为我郁氏先祖,名为灵澜!”
“灵澜?!”国师瞳孔地震。
“国师大人,你应该知道的。”郁清欢眸光灼灼,似有火焰在燃烧,“关于浣灵村的传说,灵河送子,百恶除尽!”
那一日,郁明涵送来了氐人泪,与之一并送来的,还有郁氏族谱。
郁清欢也是在翻开了族谱之后,才知晓,自己的先祖,居然是浣灵河传说故事中的灵澜!
而那颗氐人泪,也是灵澜的贴身之物。
国师怔然半晌,眼中带着深深的迷茫:“可是……灵澜已经死了啊。”
郁清欢敏锐的察觉到国师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不动声色道:“不,他没有死。”
“灵河之子,也将葬于灵河。”
“所以,灵澜并没有死于那场大火,而是选择了跃入浣灵河,顺着河水,他进入了大海,浣灵村附近的那片海域,便有着一从海灵葩,于是,他成功觉醒了血脉,活了下来。”
“回到岸上,灵澜遇到一个姓郁的女子,两人相识相知,相许相守,成亲后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就是我郁氏一族的由来,我们的血脉,本就源自于六大世家的灵氏。”
“其实,当阿娘迈入朝堂后,为了逃脱你的控制,也为了摆脱其他世家时不时的诘难,曾一度想要与灵氏认亲,以期获得灵氏的支持。可惜,那时你已经灭掉了灵氏满族,所以阿娘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联系灵氏的方法。”
“我郁氏一族与灵氏的关系,也就此隐藏起来了,除去我阿娘和二姨,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包括我。”
国师静静的听完了郁清欢这段话,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原来如此……”
郁清欢有些摸不准国师现在的想法,便保持了沉默。
外界厮杀声仍然不绝于耳,但已经有了落幕的趋势。
国师忽然伸手摸了摸郁清欢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整个人一惊。
国师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们郁氏竟然是灵澜的后辈……”
“这次我信了,冥冥中自有定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因果,皆由我而起。”
“可恨我不识天数,亦不识你!”
国师猛的闭眼,一行清泪从脸颊两侧滑落。
郁清欢心中惴惴不安,试探道:“听国师大人的意思,你认识灵澜?”
国师睁眼笑了笑,这次他的笑容中不带任何恶意,反而满是怅然:“认识……当年还是我亲手将他抱进木盆里,看着他延着河水,顺流而下。”
郁清欢愣住了,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念头。
而国师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这个念头。
“灵澜……是我的孩子。”
郁清欢惊呆了。
国师继续道:“我虽然狠得下心杀妻,但我狠不下心杀子,灵澜亲眼目睹了我杀妻的过程,虽然他才刚满月,还未知事,可灵氏郎君六岁时,便会举行占卜仪式,拂去胎中蒙尘,觉醒心生灵慧,到那时,我杀妻一事说不定就会暴露。”
“我不能冒险,于是我决定送走他,远离灵氏一族,过普通人的日子,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成为国师后,我也想过找他,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直到浣灵村的故事传到我耳中,我才知灵澜已死!而他死前,受了那么多罪!”
“连氏、烈山氏、有琴氏,如果不是这三家连起来逼迫我儿,灵澜也不会在三人中择其一下嫁,更不会在最后因为妻主虐待,选择放火自尽!”
“从那一刻,我便决定,姜氏和陈氏便罢了,连氏、烈山氏、有琴氏,这三族必灭于我手!”
国师目露恨色,转瞬又恢复正常,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灵澜死了,自此了无牵挂。”
“可你竟然是灵澜的后代子孙……怪不得我一见你阿娘,便觉得亲切……”
他突然顿住,“对了,你阿娘还在外面……”
国师猛的起身,跑了出去。
留下还在震惊中,尚未消化完毕的郁清欢。
郁清欢:“……”
啧,怎么说呢,心情就很……复杂……
突如其来的,两军交战变成认亲现场。
嘶——
国师居然是他的先祖?
郁清欢有些牙疼。
不过,很快他就心静如水了。
燕国都要沉了,别说一个老祖宗,就是几十个老祖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也于事无补了。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