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穿】便胜却人间无数》禅时

144、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郁清欢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白色的牡丹幽静的盛放着，他想了很多很多。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在其中。

　　他看得出来，白洛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个人若是有了死志，谁也拦不住，这也是为何徐淮左认为拯救自杀者的方式，是替他们杀了自己。

　　郁清欢不是很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爱恨纠葛，明明已经没有了雪测君这个阻碍，怎么反倒更加生疏了呢？

　　母亲冷落父亲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雪测君在的时候，母亲就不怎么来父亲的院子，虽说作为主君该有的待遇都有，但父亲想要的，只是母亲的爱……

　　偏偏世间之物，唯有爱之一字，不可求。

　　郁清欢大致能猜出来父亲的想法，他一直是骄傲倔强的，他可以接受自己容颜老去，妻主被美色诱惑，心转去了年轻郎君的身上，但他不能接受，妻主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他，日复一日的相处，得来的却是逐渐加深的冷漠。
　　郁明涵，真是一个无心之人啊！

　　清风拂乱郁清欢的发丝，他头疼欲裂，感觉所有不好的事都聚集在一起了。

　　大海的诅咒，燕国的天灾，国师的威胁，还有父亲的心病……
　　他究竟该如何破局？

　　郁清欢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院子，他决定去问一问自己的母亲。

　　又是书房。
　　郁明涵是个工作狂，只要他回了府，就一定会在书房。

　　“清欢，找我何事？”

　　郁清欢看着母亲：“父亲的病，你知道吗？”

　　郁明涵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知道。”

　　忽而一股怒火袭上心头，郁清欢抬高了声音：“你知道，却还如此气定神闲，他不是你的主君吗？！”

　　“所以呢？我应该怎么做？”郁明涵面不改色的摊了摊手，“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吗？还是说，你要我跪在你阿爹的床前请求原谅？”

　　郁清欢咬牙：“你说过，你爱他！”

　　郁明涵目光异常平静：“我现在依旧爱他，你阿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男人。”

　　“可是清欢，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从来不是男欢女爱。成亲娶夫，为的也不过是血脉延绵，所以，你阿爹想要的，我给不了，你阿爹的心病，我也治不了。”

　　“我要如何将一件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呢？我做不到，因为我无法欺骗他，更无法欺骗自己。”

　　郁明涵此人，从昔日拾荒儿，到现今的燕国丞相，她的道路崎岖坎坷，然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国师说她野心勃勃，可又差了一点，野心未能封顶。
　　女皇说她国士无双，可又迟了一点，国士无以逢时。
　　百姓说她才华横溢，可又缺了一点，才华难及德行。
　　而在世家大族眼里，郁明涵有着鹰眼狼顾之相，早晚会爬到她们头上，不得不防！

　　所以，即便郁明涵没听国师安排，与世族为敌，却也一直在与她们周旋、抗衡。

　　这些年下来，郁明涵也确实有些累了，更加懒得去后院了。

　　郁清欢怔忡，所以阿爹是在作茧自缚吗？执着而痛苦的去追逐着镜花水月般的爱情……

　　郁明涵长叹一声：“清欢，你若没事，就下去吧，阿娘作为一国丞相，很忙。”

　　郁清欢猛的惊醒，他摇了摇头，纵然父亲的问题眼见是得不得结果了，但还是需要告知母亲燕国天灾一事。
　　母亲是燕国最聪明的人，她应该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母亲……若是不久后，燕国所在的土地，会被海水淹没，那我们该何去何从？”

　　郁明涵仰起头，按了按自己酸胀的颈部，“不去哪儿，等死便是。”

　　郁清欢：“……母亲，我没跟您开玩笑！”

　　郁明涵瞥他一眼，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可是等死，不是您的风格！”郁清欢皱起了眉。

　　郁明涵忽然笑了，他走到郁清欢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清欢，你是不是把阿娘想得太厉害了？我不是神明，只是一个……稍微有点本事的凡夫俗子。”

　　“人祸尚能抵挡，天灾又能如何呢？”

　　“若有朝一日，燕国真的会沉入海底，那也是命运的安排，你阿娘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想着与命运抗争。”
　　一如当初国师要他对抗世家，登顶皇位，可他知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那块料，扛不起整个燕国，就拒绝了。

　　郁清欢急声道：“我们可以离开燕国！”

　　郁明涵：“如何离开？”

　　郁清欢：“乘船！”

　　郁明涵摇头：“清欢，你忘了燕国男子身上背负的诅咒了么？我们无法乘船出海。”

　　郁清欢不死心道：“可阿娘是女子，没有所谓的诅咒，你可以乘船离开！纵然是我们，只要运气好一点，不遇到风浪，自己再小心一点，不触碰海水，也不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抵达彼岸！”

　　听了这段话，郁明涵沉默片刻，道：“你应该看到了藏书阁那张海图吧？”

　　“看到了。”

　　“那你告诉阿娘，倘若我们按照那张海图，乘船渡海，需得几日方可抵达陆地？”

　　郁清欢默默捏紧了衣角：“三、三百日……”

　　郁明涵问：“你能保证这三百日风平浪静吗？”

　　“……不能。”
　　郁清欢神色黯淡了，海上气候本就多变，整整十个月的时间，哪怕是最出色的渔民，也无法保证海上不起风浪。

　　郁明涵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感叹道：“所以啊，接受属于我们的命运，也没什么不好。”

　　郁清欢侧过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可我讨厌这样。”

　　“讨厌什么？被命运扯着鼻子走吗？”

　　“……嗯。”

　　“傻孩子。”郁明涵的语气罕见的变得温柔，“你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我们不是被命运主宰，而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以及与这个世界一次次的交互，最终形成了所谓的命运。”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下的必然。”

　　郁清欢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可是……你如果离开，就可以不死。”

　　郁明涵朗声笑道：“这就是我为何跟你说，命运无法主宰我的原因，因为它本就是我内心的选择，我不愿意离开。”

　　不是命运决定了她的死亡，而是她选择了死亡的命运！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一切都会好。”郁明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道，“乖。”

　　郁清欢仍旧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眶通红：“不会好了……七月二十八日，燕国就会沉入海底，这是既定的命运，也是发生过的历史……阿娘，你当真不愿意离开燕国吗？”

　　郁明涵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儿子无半点虚假的神情，她沉默了。

　　半晌，她沙哑着嗓子道：“不愿！”

　　不等郁清欢开口，她便一字一句道：“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你阿爹怎么办？陛下怎么办？还有……燕国百姓怎么办？”

　　“既不能拯救所有人，也绝不愿独自苟活！”

　　“纵是身死，我也是当之无愧的燕国丞相！”

　　生于燕国，死于燕国。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这就是郁明涵的真实想法。

　　……

　　郁清欢合上了书房的门，想要离开，脚却重若千钧，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廊道的柱子上。

　　死局，怎么看都是死局！
　　阿爹一心求死，阿娘不愿独活。
　　他一人，又能如何呢？

　　郁清欢休息了片刻，打起精神来，叫了侍卫过来，跟着他去了内务司。

　　陈家人掌管的内务司，囊括了整个燕国居民的衣食住行，这里有专门的造船工坊。

　　郁清欢直接叫来了负责人，告诉对方，自己要买船。

　　负责人认出了他，假笑道：“郁公子，这船可不便宜，一条十丈长的船，便要三万两！”

　　这价格明显超出了。
　　不过郁清欢却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好，我买。”

　　负责人还没来得及开心，便听这位郁公子道：“不过，最近我阿娘肩负总领六司，监察百官的重任，作为阿娘的儿子，我也应该为阿娘分忧。回去后，我便告诉她，我花了三万两，买了条十丈长的船。”

　　“……”
　　负责人脸都青了。
　　什么叫威胁？这就叫威胁！

　　“郁公子说笑了。”负责人艰难道，“刚刚我是在开玩笑呢，三万两那是给外人的价，郁公子贵为丞相大人家的郎君，给个成本价，三千两就行！”

　　郁清欢表面平静，心里却暗暗咋舌，三千的船卖三万，整整翻了十倍！

　　“好，不过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一会儿你派人去丞相府取便是。”

　　就这样，郁清欢以三千两的成本价买下了一条新船。

　　次日，郁清欢命人将船推入大海。

　　看着这条不算很大的船，郁清欢心想，它能带着自己平安无事的穿过大海吗？

　　此时，阳光明媚，海面风平浪静，郁清欢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欲要上船出海一试！

　　“嗬——！”
　　一声尖锐沙哑的鸟鸣声吓到了郁清欢。

　　他循着声音抬头望去，顿时瞳孔一缩——

　　只见在那万里无云的高空，一只褐色的猫头鹰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着，只要他有上船的倾向，就会发出刺耳的叫声！

　　是国师养的猫头鹰。
　　郁清欢还记得它的名字——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