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城》於祖婷

6、6回溯时间线

　　“川警官？”
　　“啊？啊。”我回过神。
　　我家这边的人普遍不高，偏偏川拓是个高个子，至少比我高了二十几公分。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世界，突然觉得有点不习惯。我赶紧坐下来，又觉得双腿并拢不像是一个高大的警察该有的习惯动作，于是分开双腿，但又觉得不雅观，干脆翘起二郎腿，终于调整到了自己觉得合适的姿势，开口。
　　“你，详细说说昨天早晨从睁眼开始到医院的所有经过。只要能回忆起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沈成耀有点摸不着头脑：“睁眼开始？这也要说？”
　　“让你说你就说，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老警察胡志屏敲了敲床头的铁扶手，沈成耀这才皱着眉头仔细回想。
　　“早晨，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每天都是五点半醒，六点到车场，开个早会，六点十分发车，那是早晨的第一班车。七点五分到达山上的青云村，然后休息十五分钟，七点二十——”
　　“停停停。你这是背客运时间表呢？”胡志屏嚷嚷着，“叫你详细说说从早晨睁眼开始发生了什么事！”
　　沈成耀像是被训斥的学生，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我拍拍床铺：“没事。先捋出一个时间线也挺好。这么说，案发当时你已经开了一趟车。你平时开车时间固定吗？”
　　“固定！这几十年来我开车的时间就没变过。刚才来的升海月她也知道，从她上初中开始，每周都会坐我的车回学校，时间点都是固定的。”
　　“好。那么你保温杯里的水，是什么时候灌的？”
　　“都是我老婆准备的——”“你老婆！”胡志屏立刻紧张起来，“你和你老婆关系如何？”
　　沈成耀愣住了：“都……都这个年纪了……凑合过呗……”
　　“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反常举动？没有啊。”
　　“你别着急说，再好好想想——”“胡前辈。”我忍不住提醒，“水是他从家里带的没错，但未必之后没有人接触水杯。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沈成耀这才明白过来：“你怀疑是我老婆？！不可能吧！没道理啊！虽然去年因为圆圆……但是我俩最近没矛盾啊！”
　　“谁晓得更年期的女人是什么心思！”
　　看胡志屏一副颇有所思的模样，大约他的妻子最近也因为更年期情绪不好而让他的日子不好过。
　　可是我并不认为沈成耀的妻子有嫌疑，除非这个妻子在沈成耀离开家之后还追到青云村下毒。原因很简单：嫌疑人用的毒物是夹竹桃。
　　这种随处可得的毒物除了来源广毒性强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发作快，往往食用后五到十五分钟就会毒性发作，轻者头晕恶心腹泻呕吐眩晕，重者心悸麻痹呼吸困难甚至死亡。
　　而在之前的任务中，沈成耀是在泥石流发生前不到一分钟毒发，并且症状非常严重。车子从青云村发车之后有35分钟的时间在山路上行驶，沈成耀应该是在下山开车途中喝了水，继而毒发。可那时候距离他从妻子手中接过水杯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两个小时里他只要喝了一口水，早就出现中毒症状，不会一直到下了山才出事。
　　可要让一个一大早就出门工作的司机接连两个小时不喝一口水，尤其是沈成耀已经开了一趟车，中间还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可能性并不高。
　　因此我怀疑，沈成耀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是没有毒的。嫌疑人很可能是在沈成耀到达青云村之后伺机投毒。
　　当然，这些都是我昨晚自己的猜测，并没有证据。或许沈成耀就是一直到毒发前不久才第一次喝水呢。所以，我让沈成耀从睁开眼开始，详细说明自己的行动。
　　好容易安慰好郁闷的胡志屏，我转向沈成耀：“那杯水，你喝过几次？”
　　原本我不想问得这么直接，但是被胡志屏一搅和，只能这么问。
　　沈成耀抿着嘴仔细回想：“出门之前我就喝了几大口——那是我的习惯了。我老婆又给我把水杯添满了。开早会的时候喝了几次。哦，对，猴儿也蹭了我一大半！他自己忘了装水——猴儿是我们队最年轻的司机，还没结婚，也没有老婆帮他打理生活，天天丢三落四，这次连水杯都没带，还是借的。
　　再然后，到了青云村，在值班室扒两口早饭的时候，让看门的老升——升合财，给我倒满了一杯开水。然后我看见俩小情侣在敲车门，就过去看看，顺手把水杯给搁值班室的桌子上。
　　七点十五分按照规矩得准备发车，我想喝口水，才想起来水杯还没拿。拿回来以后就放在驾驶座旁边的茶杯槽里。
　　七点二十准时发车，到七点四十多，道上突然窜出来一只不知道什么动物，我赶紧刹车停下。那时候喝了口水。之后车子刚开动没多久，升海月忽然说自己肚子疼，要下车，我说干脆直接把她送医院，车上的其他人都同意了。再之后就是我开车直奔医院，结果下了车，倒是自己先晕倒，醒来以后他们说升海月根本没在车上，是我中毒了。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
　　“你在七点四十多喝过水？”胡志屏立刻问，“当时感觉水有问题吗？！”
　　这个人，根本没有抓住重点。
　　沈成耀摇头：“没有。我喝的是铁观音，就算夹竹桃有点味道，多半也尝不出来吧。”
　　“你说喝了口水，大概是多少？”我问，“大口，小口，还是普普通通的一口？”
　　“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好几大口。主要是想压压惊。虽然在山里开车经常遇动物，但是昨天还下着大雨——川警官？”
　　他见我出神，问了一声。
　　我回过神，又问。
　　“你在值班室里倒了一杯开水，当时杯盖拧上了吗？”
　　“杯盖？”沈成耀仔细回想了好一会儿，自己也不确定，“这种小事……我应该是没拧上。当时水太烫了，我想冷凉了再说，但是那对情侣要上车，我就直接出去了。”
　　“那么，等你回值班室拿水杯的时候，杯盖如何？”
　　沈成耀茫然摇头：“这种细节，我记不住了。”
　　确实，这种细枝末节一般人不会特意留意。但是对我来说却有特殊的意义。
　　我皱眉。
　　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复杂。
　　现在至少有两个可以下毒的机会。一个是沈成耀离开值班室的时候，另一个是七点十五分以后沈成耀打开茶杯盖之后。
　　前者，因为值班室里还有看门人升合财，那么嫌疑人要么就是升合财本人，要么把升合财支开，或者用其他办法下毒。
　　后者，虽然茶杯就在沈成耀身边，但是云间客公司为了节省开支，公交车售票的工作也是司机来做，加上发车之前人来人往，沈成耀不可能也没必要一直盯着自己的水杯，嫌疑人大可以趁这个时机投毒。
　　那么，车上的乘客会不会是嫌疑人呢？虽然看起来嫌疑很大，但我总觉得不合理。因为，车子在山间行驶，一旦司机中毒，稍有不慎就会整辆车子翻下山，车毁人亡。给司机投毒，就等于要害全车人。难道嫌疑人自己的命不要了？
　　又或者，嫌疑人只是投了毒，但是没有上车？
　　另一方面，利用沈成耀离开值班室的空档投毒可能性更高。成功率高是一方面——停车场附近的矮墙边就长着十几棵夹竹桃，嫌疑人就算临时起意也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毒物。另一方面，是沈成耀的描述与我所知道的事实有一个矛盾。
　　那就是水的温度。
　　从七点五分之后倒了一杯开水到七点四十多我佯装喝水，中间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六月初的天气，就算保温杯一直敞开着，开水也不会在半小时内降温太多，更何况在那之前沈成耀还喝了一次水，按他的说法为了压惊喝了好几大口，说明当时水温已经降到可以豪饮的程度了。
　　当我拧开杯盖，假装喝水时，也感觉杯中水的温度并不高。这与常识相悖。
　　除非，在沈成耀离开值班室之后，有人动了他的这杯水。
　　会是谁？升合财吗？
　　但，在这之前，我要先确定第二种可能性是否存在，即，会不会有人利用发车前售票时的混乱浑水摸鱼投毒。
　　“发车前五分钟啊。没有异常。”沈成耀对这一点倒是很肯定，“那天下着大雨，车上人也不多。小情侣是早就上了车的——他们敲车门就是想先上车避避雨，我就提前几分钟开了车门让他俩坐上去。票也当时就买了。
　　然后是个没见过的老人，六十多岁，夹着一个公文包，西装革履的，还说什么，打出生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因为不知道要找司机买票，所以我去他位置前卖票的。
　　这时候我想起来水杯还没拿，跑回值班室拿水杯，一对母子正好要上车，老升拉着我在值班室门口絮絮叨叨，我也没工夫搭理他，拿着水杯跑回车上，结果那对母子已经在第二排坐下，他俩都有月票。
　　之后直到发车，没有人上车也没有人下车，更没有人靠近我。”
　　“等会儿。”胡志屏问，“升海月呢？你既然坚持说见过她，那她什么时候上的车？”
　　这一问，不仅沈成耀愣住，我也呆住：是啊，任务一开始我就坐在车上，梦里的场景也是相似的开头，那么我是何时上的车？
　　但，沈成耀自己找到了理由：“可能……你看，升海月是有学生票的，不需要买票。大约，我当时只是扫了她一眼，没多在意。”
　　“有可能。”我赶紧补充，“就像人的鼻子其实一直都在视线范围内，但是因为太常见，所以大多数时候都被刻意忽略了。”
　　“嚯！还真是！”胡志屏仿佛刚刚发现自己还有个鼻子一样，乐了，随即严肃起来，指着沈成耀：“八成就是你看错了，这个升海月根本就没在车上，更不可能投毒。其他几个人上车的时候呢，你的杯子还在值班室。等杯子拿回来，再没有人上车……”
　　如此一来，第二种投毒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
　　只剩下第一种可能。
　　“你和升合财的关系如何？”
　　“老升啊。”沈成耀被我问得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老升人很好的。为了让我们司机能好好休息，他在保安室准备了不少我们用得上的东西，冬天还特意生个炉子，给我们热饭。老升话不多，但做人做事没得挑——怎么？你怀疑他？不能吧。我跟老升也没仇没怨，他没必要害我——”
　　忽然，沈成耀停住了。
　　胡志屏立刻追问：“怎么了？！想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