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芽》芃非比

2、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三天后，彭程保存好修改完成的PPT，打车去周芷妍发来的地址，离她工作的市规划设计院不远的一处家常菜馆。
　　彭程一进门，就看见坐在窗边座位的周芷妍，端着个茶杯，看着窗外发呆。茶杯里腾腾的热气给那张精致的脸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发现，周芷妍换发型了，之前快齐腰的长发变成了齐肩，蓬松微卷，一边盖住脸颊，一边别在耳后露出一个双C形耳钉。
　　“新发型不错！特有女人味。”彭程一边坐下，一边夸奖，刚坐定就问，“你今天怎么选了个离我学校这么远的地方？打车足足用了43分钟，你看，”说着指了指手机，“平时不都是选中间位置吗？”
　　“哎，你来了。”周芷妍闻声，立马转头，一下子从刚刚沉浸的状态中跳脱出来。“今天情况特殊，有人买单，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说着，指指桌面上的一张卡，“老张刚捣鼓了一家店，开张半个月了，我来带你吃个霸王餐。”
　　“可以啊，老张！这是要从文化界进军餐饮界了？”彭程打趣到。
　　“小打小闹呗，反正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你有什么好不支持的？又不要你操心，坐享其成就行了。”
　　“听起来有点酸哦。”周芷妍说，“怎么样？今天要不要来点酒，庆祝你正式成为小三？”
　　“别瞎说！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彭程赶紧阻止。
　　“小巧可爱的第三类人，简称小三！”说完，周芷妍意识到这个玩笑确实不怎么好笑，有点自觉没趣。不管是第三类人还是第三者，显然都与眼前的彭程不相符。
　　“我不喜欢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才问你意见啊，不喜欢喝又不是不能喝，喝一点吧，我想喝，陪陪我。一会儿老张来接我，先把你送回学校。”
　　“好像这还是你第一次劝我喝酒，平时都是你喝我看，行，那就来一点，一会儿我要是趴下了，这么远的路，累的可是你哦。”
　　“知道，我不介意。”她笑笑，彭程觉得眼前这张脸真漂亮，五官精致、妆容淡雅、发型配饰恰到好处，关键是发自内心的自信从容，可能这才是属于一个28岁女人最好的状态吧，青春尚在，不惧未来。
　　周芷妍向服务员举手示意，服务员马上送来了一瓶醒好的红酒，两人开始自斟自饮。彭程抿了一口，勉强能下咽。
　　“你知道吗？老张向我求婚了。”周芷妍喝完一口，先开口了。
　　“好事啊！恭喜恭喜！”彭程举起杯，“难怪想喝酒，先为你庆贺。”
　　“可是，我不确定要不要嫁。”周芷妍眼里的低落不是装出来的。
　　“为什么啊？老张对你那么好，顺带对我也那么好。经常给我当代购。”
　　周芷妍盯着彭程，“敢情你是把他当免费代购了是吧？你个没良心的。”
　　“你们在一起也五六年了吧，以前他不定性，现在他终于想定下来了，你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不爱他吗？”彭程有些急切。
　　“我应该是爱他的，但是没有那么爱。我没有非他不可的感觉，我觉得我离开他也能活。”
　　“现在还有谁离不开谁啊？像老张这样的已经可以了，挣得多、长得也不错，关键对你好，踏实过日子最重要。”
　　“说是这么说，但是你心里就没有那么一个刻骨铭心的人吗？一想起就心痒痒，觉得这辈子非他不可，错过他就是人生的遗憾，我对老张就差了这么一点感觉，我就是没有信心能跟他踏实过下去，也许一点点诱惑就能让我俩分道扬镳了。我对自己没信心。”
　　“别想多了，你这是婚前妄想症，赶紧踏实嫁了吧，老张人不错，适合过下半辈子。”
　　“唉，你怎么跟我妈说话一样啊？你是我的青梅吗？再说你这说的头头是道，你自己怎么不找个人踏实嫁了，还想着他呢？”
　　彭程没有吭声。
　　“怎么还不能提他了？提都不能提？”周芷妍有点急了，“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告诉我啊，我也好知道你们断绝来往是什么原因，我也能帮你分析分析啊，你还不让人提，真是！”周芷妍给自己倒上第二杯。
　　“能提，怎么不能！我从来没说过不能提啊。我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彭程仰头喝下第二口。“第一，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能提他，可以提，你尽管提，别人也都可以提，只是我不知道该提什么。第二，我和他之间没发生什么，坦白地说，是我单恋他，他不喜欢我，可惜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三，我对他有过各种明示暗示他都不回应，可我已经努力过了，作为一个女生，我只能拉下面子做到那份上了，所以我也不后悔。第四，我和他没有断绝来往，至少我从来没有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任何人说过要和他断绝来往，也许我和他是不用断绝就自动不来往的关系，这点我和他倒是挺默契。”说到这里，彭程苦笑了一下，“就这么多，全部汇报完毕。”
　　“不对啊，你这说法和那些男同学们说的不一样啊！过年我和几个同学碰面，他们说，安鸿爱你可是爱惨了！”
　　“他爱我？”彭程瞪大了双眼，“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啊！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爱惨了？按你这意思，他还是受害者不成？当时明明是他不理我。”彭程有些激动，“听明白了吗，是他不接受我！”
　　“不对不对，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哪里有那么多误会。”彭程小声说，“不过是年少时的心思最真诚也最脆弱罢了。”周芷妍不解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当完整捧出了自己的一颗心，便希望对方小心接过去收入怀中，哪怕是不接受，也希望对方说一句，你的心跳得真有力，和别人不一样。最怕的就是对方假装没看见，好像这颗心全然与自己无关，无奈之下，只好把这颗热气腾腾的心再默默收回去，虽然看似完好无损，但是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也难再捂热。”
　　“怎么说的这么血腥啊？明明是那么美好的事。”
　　“打个比方而已，还算形象生动吧？”彭程想了想，又说，“其实最坏的情况还不是视而不见，最坏的是把真心接过去把玩一番，发现没什么特别之处再丢弃，这样心真的会碎一地了。其实我还算幸运，没遇到最糟的情况，所以我还挺感谢他的。”
　　彭程摸着自己的心口说，“但是，哪怕这颗心还在原来的位置，但是它跳动的频率却不一样了。”
　　“频率不一样，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还在跳着就行，心率又不是越快越好，合适的最健康。”
　　“是啊，所以我现在心率平稳，难起波澜，我很健康。放心吧！”彭程舒了一口气，“别说我了，还是说你吧，我觉得老张和你真挺合适。那洗发水，让他给我再带两瓶备着，还有豆子也不错，再来两包！”
　　“瞧你这点出息！难道没了老张，我还找不到帮你出国带东西的人？你自己不也留过学、在国外有同学吗？带洗发水没问题，你可少熬点夜，少喝点咖啡吧！再熬夜下去，恐怕把洗发水喝了也治不了你掉头发！”
　　“不行，宁可没有洗发水，不能没有咖啡！对了，我这毕业了就不能住学校了，听说社科院的宿舍面积挺小的，现在的咖啡机可能太占地方了，让你家老张帮我物色一个小一点的咖啡机吧。”
　　“说到这里，差点忘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周芷妍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只口红，“给，最新的色号，我俩一人一只。”
　　“我不化妆的。”
　　“知道，所以我才送给你啊，你平时不化妆，倒是稍微化点口红吧，你的脸太白了，过两天答辩的时候涂一点，提提气色。”
　　“好的，谢了。”彭程接过来放进包里。
　　“顺便提醒你一下，博士毕业后，赶紧把终身大事搞定，你也知道，现在女博士的婚恋市场不怎么好，虽然你颜值还行，但架不住博士护体，凡人不敢驾驭啊。等过了三十，真的尴尬了。我就不懂了，你上学那会儿不还早恋吗，现在怎么不近男色了？”
　　“谁说我不近男色？我太近了！你可别侮辱我的取向，你要是现在给我找一男色来，我能立马洞房了。”
　　“嘘！声音小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缺男人是吧”
　　“问题是男色在哪儿呢？”
　　“之前我不是让老张给你介绍了几个吗，你都看不上？”
　　“那几个也能算男色？能说他们是男人就算厚道了。”
　　“哎，你不会还想着安鸿吧？这都多少年了？”
　　“开什么玩笑，早忘彻底忘干净了！”彭程提高声音，然后一口接一口喝酒。
　　彭程和周芷妍都沉默了一阵。
　　周芷妍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我最喜欢的电影是《阿甘正传》，电影里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刻，‘要往前走，就得先忘掉过去。’”
　　“我忘了。”彭程回答得干脆，头也不抬。
　　“真的忘了？”周芷妍轻描淡写地追问，又把头看向窗外。
　　空气凝滞几秒钟后，“假的。”彭程带着点哭腔，但她脸上努力挤出笑，她想表现得不在乎一点，但是声音却不受她控制。“我尽力了。你知道吗？我越想忘，越是忘不掉。有时候干脆不去管它，真的可以一段时间不想起来，我以为我快要忘记了，但是突然某一刻，它却以更加清晰的样子重新回到我脑海里。虽然现在他的长相在我心里已经模糊，真的，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但是他带给我的抓心挠肺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反而越来越清晰。你说，一个连长什么样我都快要记不住的人，我还想着他干嘛啊？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嗯，病得不轻！”周芷妍说，彭程没有回应。周芷妍见彭程当真了，赶紧解释，“我开玩笑呢，你不要这么说，你这是执着，”周芷妍正正地看着彭程，“正因为执着，你才能迈过一个个坎，跨过一个个难关，成为现在的你，我知道你经历了多少苦，我一直因为有你这样坚持不懈的朋友而感到骄傲。你千万不要轻易否定自己，尤其不要因为男人而否定自己。得不到你的男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福气。大不了以后我和你一起过。”周芷妍说得慷慨激昂。
　　“别！你要是和我过，你家老张还不扒了我的皮。”彭程破涕为笑，“我可受不了他哀怨的眼神，我更受不了你，你对自己和对我明显的双标。”说完，她戳了戳周芷妍的肩膀，又喝掉一小口酒，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喝。
　　两人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种话题，聊聊八卦、吐吐苦水、说说未来，一桌的菜都只稍微动了动，“味道不错，老张这次投资投对了哦。”彭程肯定道。
　　当老张打来电话时，一瓶红酒已经见底，彭程开始倒的一杯还剩一小底，其余的全进了周芷妍的肚里。
　　周芷妍把电话递给彭程，“你来帮我接吧，让老张先送你回去。我有点头晕，不想说话。”
　　几分钟后，老张进来了。“老张，祝贺新店开业！”彭程见到老张，首先表示祝贺。“谢谢，谢谢！”老张忙点头感谢。
　　“老板来了，怎么也没人来迎接一番？”彭程问。
　　“不奇怪，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认识我。”老张说。
　　“这么低调！”
　　“怎么喝成这样了？说话都说不清了。”老张看着闭眼休息的周芷妍问，“这一瓶都是你喝掉的？”
　　“我没醉，”周芷妍小声嘀咕，“只是头有点晕。”
　　“不不，我还帮了一点忙。”彭程指了指自己的杯子，“她这是开心呢，听说你向她求婚了？”
　　“是，我求婚了。”老张说，“只不过跟我的想象不太一样，”老张对着彭程说，但更像是说给周芷妍听，“前两年她说起结婚总会眼睛发光，但是我前天求婚时，她好像并不惊喜，态度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人长大了，成熟了嘛，”彭程说，“好好准备婚礼吧，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哎，老张，先把程程大博士送回去啊。”周芷妍还是闭着眼，并不接老张关于不解她对待求婚态度的茬。老张过来架起周芷妍的胳膊，抱了起来。
　　“我把她抱到车上，先送你回去。”老张说。
　　“好的，那辛苦你哦。”说着，彭程去拿座位上周芷妍的包。
　　“客气啥。”
　　老张直接把周芷妍抱到了后排，后排相对于副驾更加宽敞舒适，他们俩早已不需要在意所谓的副驾是女朋友专属这种话，老张了解周芷妍的所有需求。一路上周芷妍都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彭程倒是兴奋地出各种婚礼的建议，老张照单全收。到学校宿舍楼下时，周芷妍说，“彭程程，加油哦！别忘了同学聚会一定要参加！”
　　“知道了！谢谢你！”
　　彭程上楼的时候想，“是该去见见了，六年了，应该什么都淡了吧。”

　　“希望当炎夏到来，能全然忘记凛冬的痛楚。”——时间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