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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   次日,兵部接到前方塘报,范宁不敢怠慢,立时呈上,交由尚书大人览阅。孟丽君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右先锋龙跃大将军郝南英以下犯上,行刺平南大元帅,幸得兵部先行传书报讯,并未得逞。现由其帐中搜出刘国丈谋士陆元凯亲笔书信一封,及郝南英供词一并呈上。偏将韦勇达,自入军营以来屡立战功、勋劳卓著,举荐以其补缺右先锋之位云云。

      孟丽君心头一喜:韦勇达是去年武试会元,又蒙皇上特旨取中,授为偏将,此番更得平南大元帅举荐,替补右先锋之缺,兵部断无不允之理。有卫小姐在前方奔走出力,一旦攻破昆明城,必能找出当年爹爹及卫焕总兵血战不屈、兵败被俘的证据。待到大军凯旋之时,再由自己在朝中出面周旋,孟、卫两家的不白之冤定能昭雪,爹爹和卫总兵的在天英灵,亦可含笑瞑目了。

      想到这里,不觉一酸,脸色丝毫不动,又取过陆元凯书信及郝南英供词一一翻看。范宁见她神情毫无异色,忍不住问道:“塘报所说传书报讯一事,下官主管战报往来,却怎么一无所知?”

      孟丽君于是将当日如何把消息封在蜡丸里传出之事说了一遍,又道:“那时情势紧急万分,刘捷高硕已反,兵部还有多少人牵涉在内,我一点不知,不得不万事从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子静莫怪。”范宁急道:“恩师这么说,学生没有立足之地了。学生自小喜好兵法,却因身子孱弱不能习武,若非恩师大力提携,岂能有今日一偿所愿之时?恩师知遇之恩天高地厚,便是要打要骂,学生也不敢有半句怨言,更何况此等大事,自然须万分谨慎行事,学生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道理?”

      孟丽君听到“要打要骂”这几个字,不由摇头笑道:“我不过说上一句,倒引出你这一长篇话来。子静你固然以师长之情待我,我却不可因此便自骄自大、自以为是起来。你我同殿为官,官位虽有上下之别,俱是为朝廷及天下百姓效力,原无高低之分。子静你尊师重道,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若因此而太过拘泥于师生之分,却大可不必。”范宁一怔,随即露出心悦诚服之色,道:“恩师说得是,学生受教了。恩师身居高位,尤能这般谦虚自律,着实令学生十分钦敬佩服。”

      孟丽君一笑,料他这一时半会自也改不过来,举起手中塘报,问道:“子静,你怎么看?”范宁直言道:“前方战事胶着至今,已有一个半月,武定城仍然围而未破,叛军依旧苟延残喘,朝廷上下已然颇有微词。若非尚书大人力排众议、鼎立支持,这平南大元帅一位只怕早都换人坐了。可是,皇甫元帅竟似一点不知兵部替他承受了多少压力一般,迟迟未见行动。此番塘报里,他一字不提前方战况及其打算,下官不觉有些忧心:国库本就十分吃紧,如今朝廷才刚经历了刘捷叛乱,各处皆有大笔开销,于平南战事上,自是众口一心,俱盼早日结束才好。当然,以大人现今如日中天的声望,若要强行弹压此事,原非难事,只是……还望大人三思而行。”

      孟丽君看了范宁一眼,见他满脸诚挚之色,说道:“好,此事我自会三思。子静,你先下去罢。”范宁行礼退下。孟丽君望着手上塘报,心头思绪起伏。

      想了一阵子,将塘报收好,又处理完手头其余事情,吩咐备轿进宫。原来昨日她与皇帝促膝长谈,一席话说得畅快淋漓,竟忘了时光,待出乾清宫时,天色已晚,自不便夜入内庭深宫,只好今日进宫,再向太后千岁复旨。

      到了宁寿宫,太后宣入。孟丽君行过礼后,抬头一瞥眼间,只见内室珠帘放下,帘后香鬟云鬓,隐约传来环佩叮咚之声,想来必是安平公主凤驾在此。一想到这位公主殿下,饶她聪明绝顶,也不禁头大,见公主隐身帘后,一语不发,她便也乐得只作不知,起身告谢坐了。

      太后见到孟丽君,面露喜色,说道:“郦卿昨日与皇帝一番长谈,今天早上皇帝进来请安时,哀家瞧他气色已见大好。爱卿神医之名果然不虚,便连这无形无影的心病,竟也能手到病除。”孟丽君欠身道:“太后过誉了。皇上一身关系社稷黎民,微臣蒙万岁许以知己君臣,怎敢不尽心竭力,回报君上。”

      太后含笑点头,随即说道:“今日郦卿来得倒也十分凑巧,哀家恰有一桩大事,正要请爱卿来一同商议。”说到“商议”二字,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孟丽君微觉诧异,道:“请太后千岁吩咐。”

      太后轻叹一口气,道:“哀家也知眼下并非提出此事的良机,京城叛乱甫平,前方战事未靖,原不该扰民过甚……只是哀家昨夜里想了一宿,仍觉不得不行此举……哀家就直说了罢:今年原是三年一度选秀之年,哀家有意将其提早……”

      孟丽君一怔,随即醒悟太后用意,自是唯恐皇帝郁郁寡欢,要挑选秀女以充后宫,使皇帝移情于新选秀女,从而忘怀刘后薨逝之痛。

      太后不待她开口,继续说道:“……皇儿自十八岁亲政以来,除却立后那一遭,只在六年前选过一次秀女。如今刘后已薨,中宫之位不能久虚,温妃一心喜好音律,是个不理琐事的,自然不能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其余的六、七个,更是些不成样子的。哀家思来想去,这是眼前的头等要事,纵然国事艰难,却也不可不办,只是一应礼仪,俱当酌情减免,以不劳民伤财为要,也就是了。不知郦卿意下如何?”

      孟丽君若非昨日曾与皇帝一番促膝长谈,这时多半已点头遵旨了。虽然她对那些花样年华入宫、即将在宫墙内度过漫漫余生,将一生喜乐俱系于帝王一念之间的秀女们满怀同情之心,却也明白这样的选秀由来已久,绝非眼下的自己摇一摇头便能轻易否决的。但昨日与皇帝一席长谈,已然明白他坚决不变的执着心意,这时贸然选秀,只怕于他的心病,不但没能缓解,反是雪上加霜。

      思忖片刻,先开口问道:“选秀之事,不知太后是否已与皇上商议过了?”果见太后摇头道:“还不曾。”孟丽君站起身子,正色谏道:“微臣以为此举不妥,还求太后明断。天下皆知,皇上待刘后娘娘情深意重,如今娘娘凤驾薨逝不过短短数日,皇家便开始选起秀女来,依微臣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一则只恐违逆了娘娘在天英灵,二来也怕重又勾起皇上才好的心病,反为不美。”

      太后听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道:“傻孩子,你说的这些,难道当哀家不曾想过么?‘选秀’二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即便今日就颁下旨去,待到正式备选之日,少说也要半年工夫,总算不得操之过急罢?再者,中宫薨逝,后宫乏人理事,这几日都是平儿在协助打理,到底也难长久,总不成教我这一把年纪之人,再来操这个心罢?”只当话已说到这份上,她必再无不允之理。

      孟丽君心知皇帝无论如何不会依准选秀之事,但此事说到底算是皇家的家务事,自己身为臣子,若一味劝谏驳回,于太后面子上不免难看,倒不如以进为退的好,说道:“太后考虑周全,微臣自愧不如。既如此,何不将万岁请来一同商议此事?微臣也好恭听圣意,看看要选些怎样容貌品性的秀女才好。”

      太后却摇头道:“选秀之事,暂时不必让皇儿知道。他是个长情之人,心病昨日刚好,眼下不宜提起此事。依哀家的意思,待半年后万事妥当了,他心绪也该平复了,到时再告诉他不迟。”

      孟丽君一惊,太后这短短几句话,令自己的满付盘算立时落空。倘若遵旨而行,不但大大违拗了自己的心意,更兼皇帝届时得知选秀之事竟是由自己在背地里操持,必会深感失望,这“知己君臣”是决计做不成了。但要抗旨不从,自己先前的话语又已出口,无法收回,不由迟疑道:“这个么……”脑中急转,飞快地在想对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这时听得珠帘一响,公主从内室姗姗走出,唤道:“母后。”孟丽君赶忙见礼道:“微臣郦君玉见过公主千岁。”公主嫣然一笑,道:“郦卿平身。”向太后道:“母后,宫里人多口杂,选秀这样好玩的大事,一个不留神,有人说漏了嘴,那是再寻常不过。就算母后不告诉皇兄,你当他便不会知道么?还不如一早明说的好。再者,皇兄若得知我们大家联合起来,独独瞒过他一人,一定不高兴,要换作平儿,必是不依的。”

      太后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哀家接见外臣,要你在内室待上这么一小会,你竟也待不住。”虽是责备之语,却无丝毫责备之意。公主小嘴只微微朝上一噘,太后便立时改口道:“算了,算了。其实若按民间辈分算法,明堂是你舅舅的女婿,也就是你的表姐夫了,倒也不算外人。”

      公主这才回转笑颜,道:“表姐夫?嘻嘻,这个称呼倒新鲜得紧呢。”随即偎在太后怀里,撒娇道:“母后,平儿方才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啊?”太后略思片刻,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鼻尖,笑道:“平儿现在越来越能干了,说得果然有道理。好吧,母后就听你的。”抬起头来,吩咐宫女香玉道:“你去乾清宫瞧瞧去,皇帝若闲着,请他过来一趟。”

      公主乘着太后抬头说话的空儿,转头向孟丽君送上一个甜甜的得意笑容,仿佛在向她邀功一般。孟丽君心底既觉感激,又不觉一声苦笑。她自然知道,公主是见到自己为难的脸色,这才主动出来解围的,她待自己这一片心意,确也难得。只怕太后如今尚蒙在鼓里,否则断不容她出来相见。

      一时皇帝到了,太后将选秀之事说了一遍,皇帝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向孟丽君望去,和她目光一对,已明了她的心意及其间种种顾忌,心头一定,道:“请母后摒退下人。”太后挥手道:“都出去罢。”众内侍宫女鱼贯退出。

      皇帝望着太后,满脸诚挚之色,说道:“母后见谅,这选秀一事,儿臣是万万不能应允的,也求母后莫下懿旨。”太后闻言脸色一沉,还未开口,公主已先嘟起嘴说道:“皇帝哥哥,你六年前选秀时,母后说平儿年纪还小,不许我去看。好容易这会子又有了这样好玩的事儿,你却不肯应允。哼,若是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孟丽君心底暗赞一声:“好个聪明伶俐的公主。”她这番话,表面上像是在向皇帝兴师问罪,实则巧妙地将话锋引到“皇帝不肯应允,想必是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上,且举止自然顺畅,毫不起疑。果然太后脸色略平,说道:“皇儿,你心中到底怎么一个想法,为何不愿选秀,不妨直言说出。若果然在理,令人信服,母后自然不会勉强你。”

      皇帝道:“多谢母后!”起身侃侃而言道:“选秀之事,于公于私两处皆不适宜。先说于公,六年前选秀那次,通共花费了多少银子,母后心里必也有数。那还只是国库帐目上的明数,倘若算上民间私下的开销,当还远远不止这个数目。此番就算明发圣旨,一应礼仪酌情减免,能缩减的也只是明帐上的开销,不劳民伤财是决计不可能的。更何况……”略停片刻,说道:“……更何况即便是那个数目的一半,目前国库也已然无力支出了。”

      太后一惊,道:“国库竟已吃紧到如此地步了?”皇帝苦笑道:“此事儿臣原不该说来令母后忧心……只是平南战事,加上此次平定刘捷叛乱,国库的银子花得有如流水一般,户部曲卿几次三番呈上表章,甚至请求辞官归田,都教儿臣好言好语安抚下去。说来曲卿也是个中奇才,若非他东挪西凑、东拼西补,国库早已支撑不住了。”孟丽君心中也是一惊,她虽知国库吃紧,却不想已然紧张到了如此地步。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选秀之事自然要缓一缓,不妨等平南事定之后再说罢。从今日起,宫里自哀家以下,一应用度再减一半,贴补国库。”皇帝应道:“遵母后懿旨。”孟丽君亦躬身道:“太后圣明。”太后想到国库紧张,脸上大有愁意,公主忙岔开话题,问道:“皇帝哥哥,你方才说,于公于私两处皆不适宜。于公我们都知道了,那于私又怎样呢?”

      太后打起精神,凝视着皇帝,等他回答。皇帝犹豫片刻,看了孟丽君一眼,回想起昨日与她的一席谈话,鼓起勇气,说道:“于私而言,儿臣这一辈子,都不要再选甚么秀女。一直以来,儿臣压根儿就不愿选秀。”话一出口,顿觉轻松不少。

      太后脸色变来变去,浑似不敢置信,过得好一会,才道:“……你竟然根本不愿选秀?皇儿你……怎会有这般古怪的念头?莫非是因为中宫刘氏薨逝的缘故?”

      皇帝摇摇头,走过去握住太后的手,说道:“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母后还记得么?那一日是母后二十七岁寿诞,母后一早起来便开始精心梳妆,换上最好看的衣衫,梳上最繁复的发髻,美丽得犹如天上仙子一般。又打开亲手酿造的梅花酿,焚上父皇最喜欢的芙蓉玉檀香,一心只等着父皇驾临……可是,直到我在母后怀里沉沉睡去,父皇始终没有来……我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得母后幽幽一声叹息,又觉脸上湿糊糊的一片,那是母后的眼泪……”说到这里,只觉手上一凉,太后已不觉又滴下两行泪来。

      皇帝轻轻拍了拍太后手背,道:“我那时心里就想,父皇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妃嫔?他一个人,爱去哪一宫便去哪一宫,何等逍遥自在,却害得母后为他苦苦等候,伤心流泪。若是父皇只有母后一个妻子,再不娶别的妃嫔,他一定日日守着母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自然其乐融融……”

      太后忆起往事,落下泪来,听到这里,也不由摇头道:“傻孩子,皇帝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妻子,不纳妃嫔?你原来心里一直存着这个傻念头,这才不愿选秀。皇帝广纳妃嫔,为的还是要多留子嗣,免得断绝了皇家血脉。”

      皇帝笑了笑,道:“子嗣和血脉,不过是寻欢作乐、薄情寡意的藉口罢了,这我早就心知肚明。我朝子嗣向来不广,父皇当年纳了数十位妃嫔,到头来也不过只得我一个皇子及三位公主罢了。我早有了乾儿和乐儿一子一女,子嗣已传,并无此虑。只求母后体谅儿臣,莫要再提选秀之事。”

      太后回想先帝当年,再对比如今的皇帝,心头一阵感慨。忆起昔日枯坐苦等伊人不至的种种无奈和痛苦,推己及人,自也不愿将同样的痛苦强加于人。想起一事,断然道:“不成。若不选秀,难道你竟不想再立皇后了么?这决计使不得。”

      皇帝料及于此,早有对策,说道:“皇后之位自然不能长久空缺,儿臣思来想去,倒有了一个主意,不知母后是否允准?儿臣愿与母后立下一个期限,就以三年为期如何?三年之内,母后再不提选秀之事,儿臣也当尽力选立一位皇后。若是做不到,三年之后,不论选秀立后,儿臣愿听凭母后作主。”

      太后心烦意乱,一时定不下主意,只道:“此事容后再议。哀家头有些痛,你们都出去罢,且让哀家一个人清净会儿。”皇帝等三人依言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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