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纬钧]搁浅Stranding》一块奶糕

5、Part5

　　【9】2015年深秋-2017年早春
　　——医院病房，戴着戒指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摄于两年前。
　　戴着的戒指毫无疑问就是衣柜里那一对。
　　提及戒指，齐思钧从周峻纬回国后第一次莽撞上门时就已经开始在意，那家伙手上的那个戒指款式和他拿走的实在太过相似，怎么想都是一个疑点。
　　言归正传，现在的问题是这张照片不是齐思钧拍的。
　　且不论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是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拗到的，先说这件事是他绝对不想回忆起的事榜首，怎么也不可能自己主动留下什么相关信息。
　　然后他随手改了一下顶端的图片排列方式，如愿发现了新的线索：这图片是从聊天软件接收后自动导入的。
　　这就解释了他换手机之后为什么没看到过。
　　旧的登陆早就过了期，齐思钧匆忙地重新重新验证了一遍，看到的却只有后来还有人发过言的群聊。
　　他一路往下翻。
　　终于在一个认不得的ID头像那，看到了那张照片，但，所有的对话记录也就只有那么一张孤零零的照片，一句“souvenir”，纪念品。
　　这人十有八九是医生。
　　他此刻可就等着她回拨呢，真是好巧。
　　齐思钧闭上眼，回想起第一次见医生那会儿，也就是这件事的最初，问题刚刚出现的时候——四年前，两人搬到温哥华之后的第一个秋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峻纬每周都会有一天晚归。出于信任齐思钧一直没有多问，直到这件事延续至第二个假期，直到他发现周峻纬对于回家这件事开始表现出明显抵触情绪，他终于在某一天悄悄跟了上去。
　　然后他发现，周峻纬在接受心理咨询。
　　咨询室那张纯白长桌，他一直都坐在医生、引导者甚至是研究者的那一端，没想到会有一天亲自坐到另一头。
　　莫名的，齐思钧有一点说不出的心疼。
　　出于职业道德，心理医生不能透露患者的任何消息，所以齐思钧知道的只有一点点。关于周峻纬所面对和承接的那一切，那些面无表情的患者，诊疗室沉默的空气，和电话那头未知孩童的痛哭。
　　那些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陪伴治愈的东西，却最终还是他高估了自己。
　　导火索又是什么呢？
　　行规规定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医生不会给与自己有联系者做咨询和诊疗，但给周峻纬进行心理辅导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医院在岗，而是研究所的外派研究员。
　　可是那个导致爆发的直接原因，他真的想知道。
　　这个状态持续了很久。
　　周峻纬或许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可齐思钧还是看出来了。他们太过熟悉彼此，以至于只要改变分毫，便会觉得哪里不对。甚至，他能够隐隐感觉到，周峻纬的病情在持续加重。
　　于是齐思钧第一次接触了医生。
　　医生小姐是加拿大本地人，外形气质无一不透露出一种职业女性的冷静强大气场，所以齐思钧问她的时候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然而这件事居然弄巧成拙，发展出被周峻纬知道了的后续，倒真是他没预料到的。
　　至此，齐思钧还是决定坦诚摊牌，反倒意外地做通了思想工作。
　　一个没有开灯的夜晚，那是齐思钧第一次看到一向完美的周峻纬狼狈又偏执的样子，也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触到他的无力与绝望。
　　黑暗和封闭空间向来能给人以掩盖和安全感。
　　“那天，就咱们有一回周末回家吃饭之后，我发现资料落了，回家拿剩余文件那个周二……你记得吗？”周峻纬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语气，就仿佛这根本是别人的事，他只是负责叙述的旁观者。
　　齐思钧点了点头，看着月光下那人眼里挣扎的光，忍不住上前把人摁进怀里，柔和地拍了拍对方的背，引导对方慢慢说。
　　他分明感觉到周峻纬抖了一下，攥紧了自己的衣服，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继续他未完的叙述。

　　【10】2015年深秋
　　那一天周峻纬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他的书房在二楼，有个小阳台，如果打开窗户，可以清楚地听到一楼小院里的声音。
　　所以就在他打算开窗换换空气的时候，意外听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爷爷在和父亲对话。
　　俩人在此之前显然已经闲聊了不少，以至于爷爷是叹了一口气才开的口，说实话那声音并不大，可惜开了窗户的周峻纬依然听清了。
　　他说也不是那孩子不好，就是那天看到邻居家红头发那老头儿抱孙子了，心里不好受，可能就只是人老了，贪图那一点儿热闹了。
　　周峻纬翻找文件的手停下了，他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在讨论什么。
　　而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反驳什么，就被老人打断，他刻意地把声音压得更低，小声叮嘱他父亲说这话可千万别对孩子们说，免得娃娃们心里头难过。
　　老人念念叨叨地反复叮嘱，说那俩孩子都很乖，都是好孩子来的。他的父亲只应和说我知道，那确实是挺好的孩子，没事的，等他俩安定下来多来陪陪你就是了。
　　这点难受，就像是极其细微的针，用几乎没有的力道扎了一下某一个细微毛孔，不严重，在那一瞬间仿佛无关痛痒。可他从未想过这之后的无数个夜里，那个小小的伤口扩散开来，剥落下血淋淋的皮肉，疼得他近乎无法忍耐。
　　周峻纬尝试着继续翻找自己的东西，把要带走的文件都收拾到一块儿。
　　没一会，他又听到老人家故作轻松地笑着着说前几天开缸，看到新一批的酸菜做成了，周末一定得让两个孩子都来尝尝，那可就热闹了。
　　伤口有些开始发烫，细细碎碎的酸痛。
　　其实如果换了任一个成长过程中承受了哪怕多一点委屈的孩子，无视这些的底气和心性就会坚定很多。
　　偏偏周峻纬是一个从小到大都被善待了的孩子。
　　开明而懂得换位思考的家人养出的，也一定是一个见不得家人委屈的好孩子。那一切来自家庭的温柔以待都化作编织囚牢的荆棘，悄无声息融进他的骨血。
　　这样的教育背景使得周峻纬一直坚定地认为，即便自己的伴侣是女性，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去要求自己爱的人去承担生育这样一个很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的行为。更何况，他的爱人是男性。
　　这个矛盾注定无解。
　　那天的最后，周峻纬没有和家人打招呼，而是拿着文件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