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纬钧]搁浅Stranding》一块奶糕

4、Part4

　　【7】2013年季夏
　　——私家小院，全家福，摄于六年前。
　　齐思钧最初认识周峻纬的时候，才刚刚念完中传播音主持系的大一，还没有真正地做过电视台主持，趁着假期跑出国当模特打暑假工。
　　那一年周峻纬才十八岁，刚刚考取了世界名校。
　　情侣间相互的“成瘾性”其实从最初不自觉的肢体互动就已经开始，等到牵手时习惯性十指相扣，很自然地把眼前这个人和快乐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戒掉了。
　　这份感情在浓烈到足以被双方认知到的时候，早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后来周峻纬曾经在一个恋爱观察节目上举了一个经济学家的论文案例，说过这样一段话：“其实无论什么时候，爱情都是一种小概率事件。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甚至可以说荒谬的奇迹，它就像是瀑布的水逆流而上，像鱼罐头亲吻猫咪，像八月有八十天，就像玫瑰偏偏代表爱情，而我刚好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这不是他的即兴演出，也不是前一天绞尽脑汁想的文稿，而是当初他对齐思钧说过的表白词。
　　他们的爱情确认得那样仓促，也便公布得那样匆忙，就好像谁也没有想过将来、想过那些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来自四面八方的重担。
　　可年少的爱恋总那么认真。
　　或许是那一年他们心里的火还没有灭，温暖到只要相互灼烧，就觉不出世界的凉。
　　大概每一对情侣的相处模式都各不相同，周峻纬和齐思钧的相处模式基本上更近似于平淡如水的搭伙过日子。
　　幸运的是，他们都属于很能经营好生活、让自己乐在其中的那一类人。
　　齐思钧好像天生就有着料理一个家的细致，这种天赋使他很快度过了最初的那一点不习惯，变得善于创造家的温馨。许多年后齐思钧上节目被大家调侃“你好温馨”、“简直是妈妈的温暖”，其实那些习惯的最初正是来源于此。
　　而周峻纬是一个家教良好而温文善良的人，这不仅铸就他如今的个性，还更多填充进生活的细碎点滴。
　　例如每次约会周峻纬总是早到十分钟，变戏法似得抽出一枝玫瑰或者别的什么。天凉，他就捧着一杯热腾腾的关东煮，细心地必点齐思钧喜欢的海带结；热了，他的见面小惊喜就成了各色的冷饮甜点，好看又解暑……
　　例如周峻纬会自己做饭，一开始只是会一些高级又小资的精致食谱，齐思钧甚至还调侃他做饭的神态与拉小提琴时无异。后来嘛，装腔作势的情调甜点师迫于齐思钧这位资深吃货的胁迫，愣是修炼成了硬菜大师傅，随时都能端得出大鱼大肉来。
　　例如周峻纬总是很拎得清恋人间应有的尊重和关心的分界，不是没有吵过嘴，但冷静下来双方依然能维持势均力敌的有效沟通。
　　养得出这样孩子的家庭，果不其然的豁达开明且宽容，堪称神仙模范。于是也不算出乎意料的，他们几乎是在听说两人的关系第一时间，邀请齐思钧到家里吃饭，这照片正是那时候留下的。
　　照片上，齐思钧就站在周峻纬家长辈们中间，被周峻纬姿态自然地搂着腰，笑得有那么一丝丝紧张的僵硬。
　　其实最让齐思钧惊喜的，是最年迈却也最仁善宽容的爷爷。或许是他印象里的老人都相对刻板的缘故，老爷子的热络和一视同仁的宽厚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甚至还把自制的吃食拿出来加菜。
　　周峻纬一家原是东北人，家里又有个小院子，所以老爷子没事儿腌个酸菜泡个酒什么的也算合理。总之，那一桌饭着实吃得其乐融融，齐思钧也在这异国他乡，头一次找到熟悉的味道。
　　那一年一切都那样好，好到谁也没想过后来这最好的一切反而铸就成了最重的枷锁。
　　但这场感情也并非一方居高临下的施舍。
　　齐思钧有齐思钧的好，这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热乎气儿，甚至是他自己都从没意识到的，一种能够让人不自觉开朗起来的亲和治愈。
　　他爱笑，也同样能轻易地感染别人和他一起笑。
　　那笑容很暖和，仿佛迷路在异国他乡，突然嗅到不知名巷尾的熟悉烟火；又或者饥寒交迫的雪夜里，橘红色调的远灯。所以他总是那么让人安心、那么轻易就纵容人不自觉依靠，这一点对情绪敏感的周峻纬而言尤其重要。
　　因为相较于齐思钧阳光温暖的干净少年感，周峻纬的气质更倾向于克制而无瑕。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油画，一块清透绝伦的高冰翡翠，抑或是一整片蔚蓝而平静的大海，即便不说彻骨冰冷，也至少是温凉。
　　他的那些爱好，即便是最接地气的做饭，最初也不过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甜点和手磨咖啡，端足了高雅的上流社会架子。如果没有齐思钧，或许他根本无法从隔着一层的玻璃壁垒里透过气，也无法过上真正带着烟火气的踏实日子。
　　完美这个词看起来璀璨而漂亮，可是它总混杂着不真实，带着棱角分明的寒光，让身处其间的人迫切地渴求着只属于自己的人间温度。
　　所以这一点上，周峻纬又是离不开齐思钧的。

　　【8】2015年夏至
　　——水族馆，两人的剪影，摄于四年前。
　　可能是因为相处模式的原因，齐思钧和周峻纬的感情相当稳定，像是已经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似得。两年，四个假期，时间过得似水无痕。
　　区别于大多数同龄情侣，这两位的约会圣地永远是各种或多或少带有科普性质的各种“馆”，像是博物馆，科技馆，图书馆……知识面之广，音乐厅和画廊也涵盖其中；探索度之深刻，基本跳过情侣斗嘴直接快进到互相补课。
　　所以当然，水族馆也不例外。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去水族馆，却是订婚后的第一次。
　　作为第四个通过同性婚姻法案的国家，加拿大对这方面相当宽容。
　　在这样的环境下，订婚这种安排也显得再正常不过。甚至，因为这一年发生的太多，只是在家里人面前交换戒指这样一件小事，相比之下还真有点不够看。
　　这一年周峻纬大二，修了双学位的他还没有毕业，就被道格拉斯研究所预定；这一年齐思钧继上一年的地方台主持后，一跃成为央视《开讲啦》的常驻青年代表；这一年，周峻纬心底的某个种子最初种下……
　　但即便在那么多或喜或悲的混乱回忆里，齐思钧依然可以轻易地翻出关于水族馆那天的记忆。
　　它美得那样闪闪发光，如今再回想起来，便那样难过。
　　因为周峻纬的本科院校，两人共同度过的时间基本都在蒙特利尔，但这个暑假开始他又要去道格拉斯研究所协助研究，所以就搬到了温哥华。
　　订婚结束就搬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十分有仪式感了。
　　搬东西的时候齐思钧两个人忙活了足足两三天。期间齐思钧把袋子往地上一丢、试图放弃治疗五次，重整旗鼓五次，摁着周峻纬的肩勒令他不许在自己歇气的时候偷懒五次。
　　针对最后一条，周峻纬表示严正委屈，但他也没敢抗议。
　　就像是买菜采购回家第一反应是要上交小票和剩下的钱，这家伙仿佛天生就点亮了某些属性。虽然，聪明的脑子使他在上交时还要特意卖个乖，炫耀一下自己省钱了。
　　总之，两人折腾完这一出，一致决定下个休息日要犒劳犒劳自己，一起出去玩。
　　温哥华的史丹利公园水族馆非常有名，是北美三大水族馆之一。
　　齐思钧曾听过一种说法，水族馆某种意义上就像是人造星空，真正踏进加拿大北极馆的时候，他信了。
　　这里根据地域划分出四个主要展览馆，鱼群游弋的西北太平洋馆、珊瑚丰富色彩斑斓的太平洋热带馆、奇异生物最多的亚玛逊流域馆和安静邈远的加拿大北极馆。
　　不同于前三个展馆色彩缤纷、瑰奇灿烂的目眩风格，最后这个馆给人一种真正的深海感，尤其它的游客通道建立在拟真环境底部，他们可以从海底的视角，仰视巨大的鲸鱼从头顶游过。
　　冰冷，沉寂，又带着一点难以名状的不真切感。
　　小牌上白纸黑字简单地放着介绍。
　　哺乳动物？齐思钧站在原地漫无边际地想，既然不是鱼，那鲸也会溺水吗？
　　一尾鲸鱼缓慢地从他们头顶经过，遮住了几乎所有的光。
　　“鲸鱼也是哺乳动物，”周峻纬的语调比平常更加低沉和缓，他很自然捉了齐思钧的手，十指相扣时的力道意外的大，“所以，它们也是会溺水的。”
　　齐思钧惊讶地回过头，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把那些话问出了口。但鲸鱼还没有完全通过，周峻纬的神情湮灭在阴翳里，很难看清。
　　偏偏周峻纬还在继续述说，用一种不带感情却又好像感觉得到他此刻翘着唇角的平缓语调，告诉他鲸鱼溺水之后坠落的过程叫做鲸落，它的尸体会成为千千万万的海洋生物赖以生存的庇护所。
　　一鲸落，万物生。
　　后来齐思钧总是在梦里看见这一幕。不同的是，他好像也变成了一条鲸鱼，在漫无边际的海底舒展鳍尾。
　　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到过的科普，说鲸鱼发出的声音都在15-25赫兹，偏偏科学家在曾发现了一条频率是52赫兹的，这意味着它永远拥有同伴。
　　他觉得或许自己就是这样的异类，才沦落到独自在深海。
　　让他真正觉得害怕起来的是，每当这时候，他总能感觉到周峻纬就在自己附近，偏偏怎么找，都找不到。
　　反复数次的惊醒之后，齐思钧突然明白了。
　　他当然看不到周峻纬，因为他是水，是大海，是一如既往温柔环抱着自己的冰凉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