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小庭花落》春日部饭团头

3、第03章

　　瑾瑜愣神，刚好无双端着药来了，听了这句，忙道：“小姐！好端端的说这个惹少爷难过。”

　　瑾瑜从她那里接了碗，舀了一勺药，吹凉喂到若仪嘴边，见她皱眉喝下，道：“娘怎么跟小孩子一样，还怕药苦。无双姐姐，去拿些蜜饯来。”

　　眼见着无双出去，瑾瑜才敛了笑，神色黯然，“娘，我一直想，我一生下那个娘就没了，是不是我克死了她。”

　　若仪想起往事，疼惜道：“当然不是，你娘怀你那会儿日盼夜盼，就盼着你快些来人世好与她作伴，你出生时，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哪怕到最后，你娘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你，我想，若能重活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生下你。瑾瑜，你是个好孩子，你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无双进来时瞧见这一幕，打趣道：“才出去一下，你们娘俩怎么就都泪眼婆娑的，定是小姐舍不得小少爷去学堂。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每每少爷去了学堂，小姐总要挂念好些天，不是‘瑾瑜在学堂吃得不知怎样’就是‘天气热了，不知瑾瑜会不会贪凉夜里着凉’，我都快背下来了！”

　　瑾瑜被她逗乐了，转悲为喜道：“无双姐姐，你这么伶牙俐齿的，没去做话本先生真是可惜，若哪天你去支摊，我必去照顾你生意。”

　　无双送颗蜜饯到若仪嘴里，笑说：“那敢情好嘞，待我挣了大钱，把我们小姐一接，一块住进大宅子，雇七八个人来伺候！”

　　若仪含着蜜饯，只觉得甜丝丝的，也跟着笑，“一天天油嘴滑舌的。”

　　瑾瑜道：“那我呢无双姐姐，好歹给我留给个院子啊。”

　　无双认真道：“那可不成，有男人的地方就有是非，等你长大娶七八个老婆进宅，一天天的别想安生了。”

　　正说笑，突然传来一道男声：“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众人笑容皆是一凝，倒是若仪反应最快，吩咐道：“老爷来了。无双，快端椅子来。”

　　瑾瑜下意识挺直了背，恭敬道：“父亲。”

　　明煜坐下，看看瑾瑜，又看看若仪，说道：“你的病好些了吗？才听刘嬷嬷说你病了好几日，最近事多，没来得及来瞧你，大夫来看过了吗？”

　　若仪微笑道：“劳老爷挂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瑾瑜端着药坐在床榻边，无双则立在一侧，两人一时都不敢吭声。

　　“嗯，那就好。”明煜转而对着无双道：“好好伺候太太。”

　　无双连忙笑道：“那是自然的，老爷您不知道，太太昏了两日，可把我们吓······”

　　不等无双说完，高明煜侧头对着瑾瑜道：“你怎么回来了？”

　　瑾瑜道：“刚小考完，学堂放半天假，听家里说娘不好，儿子回来看看。”

　　明煜皱起眉，正色道：“送你去学堂自然是为了让你心无旁骛地学习，把心思全放在学业上，半日假也该用来好好温习功课，而不是寻借口这么远跑回来，简直胡闹！你都这么大了，不晓得以学业为重，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高明煜每说一句瑾瑜的头就低一些，若仪淡淡道：“老太太不好，老爷不但时常挂念着，也知道遣人去瞧去看，叫我们做媳妇的多尽孝，怎么到这孩子，同样是孝顺，就碍着老爷的眼了。老爷这样教导孩子们，日后等老爷上了岁数，身上有个不痛快，只怕也没哪个孩子敢多关怀一句，没得还要挨顿训。”

　　瑾瑜听了若仪的话，壮起几分胆子，道：“老师教导我们，孝为百得之首，百善之先，儿子既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便不可忘做人之根本。孝敬父母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子本来就因进了学堂，不能日日侍奉在爹娘跟前，已是大不孝，现在娘生病，做儿子的连回家探望都不行么。”

　　明煜听了二人这一席话，冷笑道：“你倒是个有孝心的。进了学堂这么久，旁的没见长，顶撞的话倒是学了不少。”

　　看了一眼若仪，依旧是冲着瑾瑜道：“这回就先饶你，过会抽查你的学业，若教我发现你有一点不会的，必是没认真听课，下回再有假也别回来碍我的眼！”

　　一席话给瑾瑜吓得脸色发白，若仪忍住气，好言劝道：“这孩子在学业上向来是不敢马虎的，只是孩子坐了这么久的车，早该累了，又陪着我说了这会子话，还望老爷多少体谅些孩子。”

　　高明煜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室内静了一霎，若仪咳嗽几声，神色疲倦地对无双道：“我乏了，送老爷出去吧。”

　　高明煜临出门，忽又扭头，叫了瑾瑜一起出去了。

　　采薇悄悄进来，小声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若仪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得了信，来训他儿子。大概还是因为白氏的事，也不叫小的好过，他这样的人。”

　　采薇叹气道：“往常也有带人回来，不过尔尔，从没见老爷这样上心，看来这个白小姐确实不简单。”

　　“他啊，一会一个样，新鲜劲来了谁能拦得住。”顿了顿，“晚些时候让无双去叫瑾瑜来用饭，晚上还得回学堂，别杵在他爹那挨训。对了，还没去看过老太太吧？过会就去喊，就说老太太想孙子了。”

　　采薇应下，接了若仪喝完药的空碗，想起什么，道：“昨天四姨太来探望您，见您睡着，坐坐就走了。六姨太也来了一趟，再就是五姨太派小翠过来。”

　　若仪嗯了一声，说：“她们有没有说什么？”

　　采薇摇摇头，“没有，说是听说太太不好，来看看。”

　　若仪不经意地问：“白氏呢。”

　　“没来，也没遣人来。”采薇小心地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自然，斟酌道：“那位白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若仪叹道：“他既一定要抬举白氏，依他的就是了。日子长远着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采薇听她这样说，眼里忽现几分寒意，低声道：“太太，不是没有法子的。真留了白小姐，以后我们的日子就难了。再说，她身份低贱，就算是您能忍，老太太也绝容不下她，咱们何苦要惹麻烦。”

　　药香徐徐，这样熟悉的味道，若仪恍惚了一下，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段岁月。她道：“这府里的日子，一天连着一天，就好像套了一个模子里，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来来回回地过。这样的日子太久了，久到我有时候会想，姐姐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她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是这样，白天看风吹叶落，夜里瞧流星坠下。如果她还活着，会是怎样的光景啊。”

　　采薇也颇有些动容，终于还是狠心把她从迷离中拉出来，“太太，您振作些，她不是！您那日不是没有看见她的样子，除了长得有那么几分像，行为举止哪里有一点相似之处！她怎么配和我们小姐比！她连给小姐提鞋都不配！”

　　采薇平日里总是冷静自持的，鲜少这样疾言厉色，一时间，若仪怔住，好半天才点了点头，道：“是我糊涂了，你容我想想。”

　　*

　　“四姐姐，您说，没那姓白的小蹄子时，老爷偶尔去你院里看看月姐儿，那小蹄子一进来，老爷只去她房里过夜，眼里哪里还有我们两房！”六姨太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一脸怒意，“咱们好心好意去看那个小蹄子，结果她倒好，眼睛都要长头顶上了，我这辈子头回受这样的气，竟叫一个舞女甩脸子！说起来，我也就比她早入府两年，受气就算了，可四姐姐你好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还养着孩子，哪里至于受这个窝囊气！就连太太都没给过我们脸子看，她也配！？”

　　四姨太摇着扇子，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谁叫老爷喜欢她噻！虽说我是有个娃娃，可是是个女娃！姨太生的女娃有什么用？老爷眼里哪有我们娘俩，也难怪要看别人的脸色了。太太家世这么好，就算没有孩子，老爷老太太都要敬她几分，若月姐儿能从太太肚子里出来那该多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啰，只盼着我的月姐儿将来找个好门户嫁了，也不求大富大贵，日子过得去就好咯！老六啊，你还年轻，老爷总会想起你的。”

　　“自打姓白的来了，老爷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呢，说起来我无儿无女也没有牵挂，但四姐姐你不一样啊，你好歹有月姐儿，不能不为她筹划着。”六姨太拿帕子掩了掩嘴，低声道：“咱们大人争点气让老爷念着点好，将来给月姐儿备厚些嫁妆，往高了寻人家也不至于没底气。你说咱现在过的日子，能积几个钱下来，你还拉扯着一个孩子，就更甭提了，日子这样过下去，以后怎么对得起孩子的前程呢。”

　　“这些我哪里没想过噻，有啥子用噻，新人是一茬一茬来，老爷能偶尔想起来看看我们娘俩我都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奢望那么多噻！这么多年我冷眼看下来，指望老爷还不如指望太太！”四姨太左右看了看，确定旁人听不到才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噻，之前的二姨太，仗着老爷喜欢，都快爬到太太头上去了，人没了，太太也没亏待大小姐，一样好吃好喝地供着。太太是个厚道人！”

　　六姨太道：“太太厚道是厚道，但孩子多，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还是隔了一层不是。这个姓白的，饶是没孩子老爷太太都对她另眼相待了，万一是个能生的，将来哪里还有人记得月姐儿。要我说，自己的孩子，还是得自己上心，就是为了孩子，也留不得这个白氏。”

　　四姨太有些动摇了，却又犹豫了一下，“话说这样说的噻，只是没有这个白小姐，也还会有下一个白小姐，老爷又正是壮年，哪里会没有孩子的。”

　　六姨太咬牙道：“老爷之前也不是没有带人回来的，哪里像现在这样！自打她进府，老爷夜夜都在她那里，眼里哪还有别人？”

　　四姨太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有理，拿扇子掩住嘴小声说：“就算这样，那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噻。伤天害理的事我是万万做不来的，更别说太太眼里容不得沙子，惹了太太不高兴，那以后的日子可没法过了。”

　　“哎哟我的祖宗，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还怕遭雷劈呢！”六姨太见她有妥协的意思，赶紧道：“我是有个蠢主意。老太太不是喜欢月姐儿嘛，太太虽说不叫咱们去请安，但没说不让孩子去看老祖宗，如果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太太还能怪罪孩子童言无忌不成？”

　　四姨太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不是告诉太太是我指使孩子去的嘛。”

　　六姨太一把执住她的手，好言劝道：“我的四姐姐，你一贯是与世无争不争不抢的，况且你又同姓白的没什么过节，太太怎么着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况且府里出了老太太，还有谁不知道老爷带了个舞女回来？月姐儿道听途说漏到了老太太面前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