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
-
文茵醒时只见依稀有日光投在墨黑京砖上，勉强判断应该是白天。微微侧头，又见弄影坐在椅上打盹，轻唤她几声，才把人唤醒。
“姨太，您可算醒了！可急死我了！我去叫人热了粥来，您喝了粥再吃药吧！”
弄影惊喜着马上就要招呼人来，却见文茵摆了摆手，很是虚弱地道：“不必兴师动众的。”
“您这是哪里的话，好容易盼着您醒了，我这几天一步都不敢离！”
文茵撑着想要坐起，却使不上力，弄影见状赶紧上前搀她起来。她才坐起，下意识便抚上肚子，却后知后觉，里面已经没有生命了。
“姨太您别难过，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一想到罪魁祸首，又是满眼的恨意：“好歹老太太帮咱惩治了那佛口蛇心的恶人！夺了她的掌家权！只可惜，没有实证，还是不能拿她怎么样。”
文茵却是一脸茫然，问道：“你说谁？”
弄影咬牙道：“还能是谁！前一天您统共就喝了些粥，再吃了些她拿过来的糕点，除了她还能是谁！只是老太太交代了，不让我们在外头乱说，可是如今府上还有谁不知道她害了您！”
文茵才醒，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听她说完，静了好一会，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一消化，又急又带了几分气，指着她道：“好糊涂的丫头！你竟是这么个糊涂人！白白给人做嫁衣，白白给人当刀使了！”
话刚说完，人又开始重重喘气，吓了弄影一大跳。
“姨太您说什么呐，您不晓得事情原委，除了太甜，还能有谁下药？”
“你冤枉了好人！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可怜我那去了的孩子，平白多背了一桩孽。”
弄影怔怔的，好半会才道，“那这个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
若仪在院里闷了两天，除了偶尔照料下花草，再就是叫玉兰陪自己下下棋，。高明煜这两天依旧是宿在玉兰房里，连若仪的门都没踏过。
窗外烟雨迷离，弄影来请她时满脸的愧意，待说完来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若仪听说文茵醒了，忙从坐榻上下来，踩了鞋便要出门，才想起玉兰还在屋里，方才她们正在一起下棋。
“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玉兰点点头，“我陪你去。”
于是二人同撑一把伞，一起往五姨太院里去了。
到了院里，玉兰收了伞，却不进去，只说在外头等她。若仪也没强求，让人带她是侧屋暂坐，便同弄影一起进去了。
天气阴沉沉，屋内亮着灯。文茵靠着枕头坐着，眼睛炯炯的，两颊生粉，只是唇色过白了些。若仪隐约觉得有些不详。
文茵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太太，这些日子多亏你照料了。我现在这样，不能向太太请安了。”
难得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若仪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你我姐妹一场，没必要这样客气。”
文茵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听说咱们又要多个姐妹了。”
若仪见她虽然是在笑，但神色很是凄然，以为她是因为玉兰的事不悦，便安慰道：“那位白小姐被抬了七姨太。你也别太在意，老爷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这些时候忙，没来得及瞧你。七姨太是个清寡性子，不大爱说话，不过心眼不坏，好相处，等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
文茵的笑容又渐渐掺了几分讥讽：“何苦呢，又多个苦命人。”
一时之间，若仪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了。
“我都听说了，孩子的事原本与你无关，竟意外牵扯到你身上，是我的不是。”文茵叹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想再跟你说最后一句话。”
若仪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知道事情原委的样子，倒有些意外，又听她后半截，握住她的手，劝道：“什么死不死的，你好好养好身子，日子还长着呢。”
文茵摇了摇头，“你们的日子还长着，我的日子已经到头了。我真不甘心啊。”
若仪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茵抬眼瞧了下左右，示意屋内人都回避。经过这件事，若仪终究还是心有余悸，忙道：“弄影是你跟前人，留她也无妨。”
弄影在一旁早哭成泪人，却一直压制着不敢出声。
文茵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将人留下了。
“弄影这丫头，是我入府那年买进来的，一进来就跟了我。是个没心机的，也很糊涂，希望太太以后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若仪忙道：“我怎么会跟她过不去。”
弄影听她像是交代后事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姨太您莫说这些！您是个好人，要长命百岁的啊！”
文茵被她哭得有些烦躁，喘着气斥道：“我还没死，哭什么，等我死了再哭。”
弄影委委屈屈地退到一边，低声啜泣，再不敢多言。
“太太，我从前也是个糊涂人。从前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得罪了许多人，只有您不与我计较。开始我觉得您是装腔作势端着大太太的架势，后来才明白，您是懒得计较。这就令我更生气，我实在不能容忍人家对我的看不起，所以也当着您的面说过许多糊涂话，但从来没有真正与您作对过，希望您能谅解。这次的事，是我自己想不开，与您实在没什么瓜葛，而我这个糊涂丫头，竟阴差阳错怪到您身上了。我叮嘱她了，让她自己去同老太太请罪，您别怪罪她。”
文茵说完，瞧着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面上有种掩不住的倦意。
若仪打量着她的神色，藏起担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说了不会计较就不会计较。从前的事，从前都没有计较，怎么会到现在想到要计较，我也早忘了那些事了。”
“我还有一事求您，希望您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能应允了。”
若仪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一时有些犹豫，却见她目光带着些许哀求，终究还是道：“好，只要我能办到，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就一定帮你。”
“我希望我的尸骨可以运回白家。”
若仪怔了怔，没想到竟是这么个要求。颇有些不解：“为何？”
“从小家里给我与远房表哥订了婚约，可是后来，表哥家家道中落了——赶上这么个坏时候，一般人家那里能维持得下去的，我们白家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我的继母就不认这门亲事了，执意将我卖进了高府做妾。我表哥是个死心眼，一直未娶。”文茵眼里闪过泪光，望着前边的窗户，缓缓道：“这辈子我已经是负了他。尸首运回到白家，我的便宜继母不会愿意花这笔冤枉钱料理后事，巴不得有人接管了。”
从小她就听说，自己有个叫文志的表哥，读的是新式学堂，学问很好，父亲已经给自己和他定了亲。一开始她是有些憧憬的，憧憬未来夫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后来大一些，到了怀春的年纪，正逢改朝换代，到处都是自由婚姻的风潮，漏了些口号到她耳里，就渐渐生出些痴心妄想，想着，若是父亲没有给自己定亲，能让自己自由挑选夫婿，那该多好。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幻想，开始在梦里勾勒理想夫婿的身形，品性。只是唯独没有脸。后来，后来见到了他，才发现，他是那样贴合自己的想象。
她才明白爱才如命的父亲为何会早早给自己定了亲。
他那天悄悄对她说：“见到你以前，我十分抗拒父母之命，甚至想要退婚。见了你以后，我无比庆幸和欣慰，庆幸没有走出那一步，欣慰家父二十多年来终于做了一项正确决定。”
······
所以也才会酿成这样一场大祸！
不过她并不后悔，只是可怜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连眼睛都不及睁开。不过也快了，她们娘俩地府聚头的日子还远么。
若仪怔怔地望着床榻上脸色雪白的文茵，恍惚有种在梦游的感觉。眼前毫无生气的这个人，前些日子见到时，还扶着腰，眸子难得地含了几分每一个母亲所特有的慈祥，颇有些得意地对她说：“也不知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太太若是生养过，还个可以帮我看看，听说肚子尖的大部分是儿子，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肚子是尖的还是圆的。”
可现在，可现在，她苍白脆弱得像从来没有过那样张扬得意的时候。
然而，还是忍不住，含了些失望道：“可是孩子，孩子何其无辜？你为何要对孩子下手？”
文茵眼神变得有些空洞，“那个孩子···是我对不起他。”
事已至此，多说也于事无补了，若仪只好叹息着劝道“文茵，你别灰心，也别想太多，好好的，把身子养好。”
文茵摇摇头，虚弱地笑道：“我的身子我知道，是不能了。”
*
若仪推门出去时，见玉兰立在门外等她。
“我们回家吧。”
玉兰见她有些落寞的样子，也没多说，撑起油纸伞，带她一起闯进雨幕里。
雨滴在伞面，溅起细微的水珠。若仪似乎满腹心事，越走越靠边，肩头滴了雨都没察觉。
玉兰不经意地将伞往她的方向倾了倾，自己小半边身子淋了雨。
“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
若仪侧头，“你是怎么知道是她自己喝了药？”
“随口说的。”
若仪听了这句，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了，轻轻叹息，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11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