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青楼养将军》草莓味李逵

4、第 4 章

　　她转天就被关起来了。

　　门紧紧的锁着，其他的窗子都封了，留一扇高高的窗子，踮起脚也看不见外头。她无聊的时候，只能逮了墙边的蛐蛐玩。

　　鸨姐儿来了两回，一回是派了个结巴小童，给她送饭，另一回送了药来了，语焉不详的威胁说，要是再这样，就要把那条要长好的腿再打断。

　　哪样？
　　给客人弹琴吗？

　　安乐思来想去也不通，瞧着鸨姐的样子，又像是消了气，就想问个明白。但还没开口，就又被鸨姐一嗓子吼的不敢出声。

　　可是为什么别人能弹呢？

　　她估摸着，大抵是学艺不精，犯了楼里哪条不知道的禁忌，却也没人来好好讲个为什么。安乐有些郁闷，不过，好在好在，人倒霉总要有个头。

　　今儿夜里，她的恩客到了。

　　屋里亮起一缕微弱的灯光，她就条件反射的醒了，还有些睁不开眼睛，凭直觉往床里挪了挪，迷迷糊糊的给让开了位置。

　　“你都不用睡觉的吗？”安乐嘟嘟囔囔。

　　这位恩客呀，模样也是十里八街都没有的俏，出手又阔绰大方。却偏偏就像个鬼，喜欢半夜三更来，安乐来不及仔细瞧上两眼，来不及欢喜欢喜，就睡过去了。

　　恩客没说话，只在窗前站着。

　　好吧，这天头闷热，属实难眠。

　　安乐也拿不清楚他什么意思，翻来覆去的也不想起来，动作间也发了汗。手臂剥开身上黏黏腻腻衣裳，拽过他凉丝丝的衣袖。

　　“这儿还有些地方，你过来歇下，我俩都安静些，等我同你讲个什么神仙故事，一会儿就都睡过去了。”

　　半夜若是睡不着，第二天脑袋又该昏沉的像是装了铅块儿，难受的紧。

　　可那人根本没动，看了眼抓他袖口的手，道：“你起来，我与你立立规矩。”

　　安乐眼睛张开了一条小缝茫然的看他。

　　他二话不说，把她拽了起来。安乐困的摇摇晃晃的，半睁半阖着眼睛，乌发勾勒着轮廓倾泻而下，垂在软垫上。

　　“今日那些人……”话还没说完，她像是让人抽走了骨头一样，一下子就冲着他倒靠过去。

　　一下子没躲开，她的呼吸隔着衣襟传到了心口。他耐心耗尽，一只手捏着安乐的脸，把她拉开。

　　安乐似乎是清醒了，对上他的眼睛，鸦羽般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那人出了一口气，堪堪松开了手，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知道我是谁？”

　　安乐揉揉眼睛，今日恩客穿了身黑色的衣裳，冠发高高的梳着，半张脸埋在灯光的阴影里。

　　她点了点头。

　　“那你要听好了，楼里的那些男子，见了要远远的躲着些。懂了？”

　　这人口气决绝，那别的恩客岂不是都没有了？

　　虽点头，但心里默默的觉得不甚合理。

　　“没学过？男女授受不亲，衣不连襟，食不连器，坐不连席，礼也。”他皱着眉头。

　　噫，安乐头疼。

　　怎么又说起这个？

　　白日里先生教的书早就连影子都混忘干净，但自然还是不能不打自招，还是习惯性的点头。

　　“你也不必牵强附和，还有什么不解，都一下子问干净。”他一甩手，背对她负手而立，衣上云纹层层叠叠，流光溢彩，像个高傲的鹤一般站在窗口。

　　“我……就有一个小小问题而已，为什么楼里别的姐姐都和我不一样。她们有多恩客，也不用学那个什么“礼也”。”

　　“你和她们不一样，我买了你。”他顿了顿，又换了个通俗的说法，继续解释道，“花了很多银子。你从今往后，只有我一个恩客，懂了吗？”他说。

　　安乐让他说的一愣。

　　花钱买了她，就是说她已经被人赎走了？

　　这位恩客怎么做什么都不与自己商量一下，总是最后用一句话告诉她许多事情，弄的她猝不及防的。

　　也就十分猝不及防的想起了小红姐的话——

　　那不是……就可以去做小妾，从此就可以搬出去，去享清福。

　　可是小翠姐又说，小妾不好做的，总是要被大老婆欺负，安乐见过几个管家太太来闹的，身后跟着几个壮汉，架势十分唬人的，就有些打怵。

　　这位恩客……为什么不赎小红姐呢？

　　她明明那么想离开这个楼。

　　安乐有些发愁，认真的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你会把我带出去吗？”

　　“你想出去吗？”他反问。

　　安乐摇了摇头，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问，“小红姐想出去，你要是想我出去陪你，不然你连着她一起赎了，我好有个伴？”

　　他默了几秒，唇线抿的很直。

　　安乐察言观色，知道这不耐烦的恩客又不开心。但这事非比寻常，也跟着一起抿了抿嘴角。

　　紧接着，那人道，“我也不会带你出去的。”

　　“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

　　安乐真是求仁得仁。
　　.

　　有一句老话叫，船撞桥头自然沉。

　　那恩客喜怒无常的，昨晚走了后，算来也有十几日没来了。她在这个小屋子里面，也出不去了，只有每天按时的饭和上药时，偶尔才能见到几个人影。

　　不是被赎走了，都要去享清福的吗？
　　安乐蹲在墙角扣土。

　　楼下总是喧喧闹闹的，彩云姐拉着弦，小红姐唱着曲。而她这里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蛐蛐儿和一个被拍死了的蜈蚣作陪，像是被人忘了。

　　安乐呆的心浮气躁，虽然腿上的伤一日比一日好了，走起来都不疼了。还是一天几遍的诶呦呦的喊着，哭着闹着打着滚。守卫招架不住，可终于算是出去透了口气。

　　大街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沾着几分喜气，楼里也绑上了红绸子和灯笼。安乐这几日过的黑白不分，有些好奇，问是什么好事儿，带她来的吊梢眼的小丫头，抿抿嘴，装听不见。那个结巴小童在后面跟着，冷不丁的告诉她，快要过五月初五了。

　　五月初五，可是好日子呀！

　　彼时，空闲的姐妹们一起儿去放河灯，轻轻一推，看着亮亮的火光飘满水面，像是星星掉进河里……

　　她还没看够这喜喜庆庆的楼，就又被人拽着关了起来。

　　诶呀，诶呀，日子怎么就过的慢起来了。眼看着太阳升起落下，飞鸟有时闪过。然后过了好久好久，月亮才爬上来，安乐把桌推到了墙边，两条腿晃荡着坐在窗口，吹着晚风。

　　“这不是月姐儿？诶，大半夜的，你背着东西要上哪去？”安乐靠在墙上，听见了后院小绿姐的说话声。

　　不远处篱笆墙边，那个穿着暗色花裙的影儿顿住脚步，身上裹着素色的包裹，行装单薄的，像是要和这稀疏的草木融为一色。

　　安乐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下，这两个姐姐前些天刚吵完架。现在这会儿遇上，没道理不呛几句的。

　　“好妹妹。”
　　月姐捂了她的嘴，声音似乎带上了几分哀求，说道，“别嚷。”

　　安乐反应过来，这是第一次听月姐喊人“好妹妹” 。但让她更震惊的是，她平日里最宝贵的嗓子，也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又沉又哑的。

　　她在楼里呆着时间长了，算是见到许多姐妹们聚了又散，也有预感的。月姐儿是一向爱整洁的，前几日却头发披散着，疯疯癫癫的跑。这楼里要发疯的女人，多半都是要走了的。

　　月姐在这呆好久了罢。她是江南人，喜欢描着细眉。弹起琵笆来，抹了油的手指拨弄着脆生生的弦，揉了蜜似的嗓子唱着《秦淮景》，可是要把人骨头唱酥了的。

　　安乐有些舍不得。

　　小绿姐靠在墙头，“咱们在楼里面的，还真出来这么两个痴情种子。小红排第一个，你就排第二个。楼里呆了这么些年，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可别傻了，跑出来的野鸳鸯，哪有好果子吃？你怎么就不开窍些？”

　　“前……前几日，我若没从房里跑出去，定要被那几个畜牲拖回房里的。他们一走了，我就找个绳子吊死的。”月姐声音颤巍巍的，抽泣的说 “……我在这楼里，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的，快要疯了，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我记得你喜欢我这镯子，这是家里传下来的，都给你，还有这钗子……”

　　“好妹妹，以前都是我不对，要是有了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你别和鸨姐说，你可千万别和鸨姐说，妹妹，你可千万别和鸨姐说……”

　　“……”

　　安乐缩了回去，外面说什么也听不清了，或许是有些气愤的不想听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月姐命真的不好，真的。

　　早几年遇上江南的涝灾，阖家迁来京城。结果一路舟车劳顿，花光了钱。丈夫半路碰上了个什么方丈，做和尚去了，怀里的孩子也都饿死了。

　　现在临走时，还遇上了小绿姐。

　　“行吧行吧，我可不拦你，今日沾到了你，都是晦气。”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小绿姐的声音扬起来。

　　“……”
　　“你小声点……”

　　安乐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她靠着墙，脑海里只有月姐与她讲故事时候的样子，和落在那个房间里的琵琶。

　　月姐提起那浪荡江湖的侠客，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整日只管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经常乘着一叶扁舟，飘在一望无际的江面上，吹着一尾埙，烦恼都随着流水一起烟消云外。

　　于是，她不喜欢给那些男人弹琴，就学那潇洒的侠客，直接走了。

　　安乐也不喜欢骑马射箭，她也不知道这小命还够那匹大黑马折腾几回。更不喜欢被关着，当个姐姐们整日抽空在门缝里看她一眼，像是个可怜虫。

　　待月亮爬上树梢，月姐单薄的身影消散在曲径通幽的小道上 。安乐也决定了，中元节那天，一定要出门去放河灯，然后去买一个小小的，合她手掌大的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