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史月奴

10、九章

　　第二日，沈莲稚就收到了顾茂珠邀她同游景世山的帖子，她这厢正不解，那边顾茂珠已经用车来接了，说是可能会在景世山玄安观留宿一晚，让她收拾东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丹桂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和顾茂珠把她推上了车。
　　车上看着大着肚子的顾茂珠沈莲稚问她:“你快八个月的身孕了折腾些什么？！”
　　顾茂珠穿着葱青的长衫并松花绿的长裙，虽是生养过的孕妇，可她出阁前是习武之人又是掌家姑娘，现在是金尊玉贵的越王妃，一双眼睛神采飞扬，头上戴着金色步摇，明艳动人。只见顾茂珠眨眨眼:“我自然是去不得的。”这一句话沈莲稚就明白了——又是陆怀衍。

　　行至一个偏僻的巷子，沈莲稚下车换了一辆马车，约两个时辰到了景世山脚下。撩起车帘见陆怀衍和一个长随两匹马立在石阶旁，他今日穿着窄袖窄身的褐色袍子，身上披着黑色缕银线的披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的衣袍随着秋风吹起来，整个人就像一颗挺拔的青松。
　　没等沈莲稚反应过来，车帘就被人挑起。他盯着车里的她看了好一会，沈莲稚不知所谓，只觉得他似乎有些生气，试探着开口:“三爷？”
　　陆怀衍不动，她又叫了一声:“衍郎？”陆怀衍这才垂了垂眼睛，朝她伸出手。沈莲稚将手搭在他手上，想下车。结果被他直接抱住双腿像抱孩子一样抱起来。沈莲稚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敢动，他将她抱到马边举了上去。她骑稳后陆怀衍也跨了上来，给她拢了拢披风说了句:“抓稳。”一抖缰绳就窜了出去，这宝马良驹跑的飞快，一路沿着山道向上跑，沈莲稚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大声问他:“做什么？！我的丹桂怎么办！”他一只手搂稳了她，一只手抓着缰绳说:“戚寒会把她带到观里等你。”
　　他不再说话带着她一路狂奔至山顶。从马上将沈莲稚抱下来，二人并肩站在山顶的观景台。
　　秋日的景世山层林尽染五彩斑斓，站在山顶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湛蓝的天空。她穿着秋香绿的长衫象牙白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竹青绣大雁的披风，像是下界来的仙子。陆怀衍闭了闭眼睛心中全是在九重天时他们下界来景世山玩，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只是桃风仙子。想起他也是在此地，对她说:“桃风，你愿意做驰耀的妻子吗？”他攥紧了拳头，心头皆是过往。
　　忽然听沈莲稚叫他:“衍郎，这是我幼时到现在最向往的地方，曾听人说景世山是天下无双盛景。终于我也见到了。”她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在阳光下美得让人能忘记呼吸，陆怀衍揽住她问:“阿桃，你为什么向往此处？”
　　她轻轻笑着说:“我也不知，说来奇怪我从没来过，却从儿时心中就有一幅幅景世山四季之景。午夜梦回到了这里许多次，可能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到了极致吧，你今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陆怀衍吐了口气:“见你在北疆时画了一幅又一幅景世山之景。”

　　“衍郎，你真好。”

　　“阿桃，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什么？”

　　“没什么，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天高海阔，若有幸，望能与衍郎踏遍天下美景。”

　　“阿桃，你向往的感情，我皆了然于心，只是你需信我。别将我当做秦王，要将我当做夫君。”

　　“衍郎……我……”

　　“你想要的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止今生今世娶你一个，我生生世世都只娶你一个。”他深深地看着她，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莲稚往后退了一步，探究的看着陆怀衍，他的眼眸漆黑深邃好像有这世间的一切。
　　沈莲稚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一句:“可，可你贵为秦王。”
　　他双手抓紧了她的手颤抖着说:“阿桃，千万莫将我当做秦王。”
　　沈莲稚盯着他许久，终于一步扑进他怀里，用力的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陆怀衍用自己的披风将她裹进怀里紧紧抱住:“你从今后不需做秦王妃，只需做阿桃。”

　　她听了这句话眼泪夺眶而出，她之前一直担心做了秦王妃要面对需要尊敬的丈夫，要面对分享丈夫的小妾，再也不能做阿桃，要做人妻主母。可他如今告诉她生生世世都只有她一个，告诉她她可以不必做秦王妃，只做阿桃就好。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重重。
　　他抚住她的后脑:“阿桃，安安心心嫁给我吧。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带你远离这些喧闹尘嚣，繁杂的事故。”
　　沈莲稚用力的点了点头，心里不住的感动——想到自己在人前永远端庄温雅，待人和善有礼，永远都是一副十足的大家闺秀样子。只有他看得到她骨子里的坚韧，看到她心里对自由自在天高海阔美景的向往，她要的从不是一辈子囿于后宅的方寸之间，做一个合身份的当家主母，她要的是冬看长白仙山的玉树琼枝，夏赏苏杭美景盖世无双，秋看香山枫林尽染，春品武当风光旖旎。

　　秋日的景世山温暖通透，她终于在这仙境般的景色中放下所有的顾虑，今后她沈莲稚会全心全意的将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他陆怀衍。他不是活阎罗，不是什么杀星，他只对她沈莲稚温柔如斯，他只是她一个人的衍郎。

　　她当晚宿在玄安观里，第二日陆怀衍扮成车夫将她送回沈家，分开时依依不舍。
　　　日子一日日过得飞快，过了重阳，就是新年，过了年到开春，她就要嫁人了。成亲前新人不能见面，陆怀衍在夜里来看了她几次，她怕他睡不好，上朝办差没精神就不让他再来了，二人只由书信往来。
　　陆怀衍偶尔会让戚寒送信时像以前那样给她带些东西，有新鲜的小玩意，泥人，糖葫芦，糖画，贵重的也有流苏用各色珠子串成宫灯样子的步摇，鎏金镂空的手炉，一根杂色都没有的雪狐皮，粉玉的笔架，镇纸……她喜欢的有一条胭脂螺十八子，佛头是金质莲花镶蓝宝石的，隔片也用金锞子雕成花瓣模样，既讨喜又清爽。她给他回信时会带着她亲手做给他的靴子，镶着猫睛石的玉带。
　　一次他给她写信问她新年有何心愿，她回他：“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他回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不久，进入深冬。整个京城被大雪覆盖，快过新年了，街上的店铺都点起了红灯笼。沈家也格外热闹——这是沈莲稚在沈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前些日子沈家又给沈成海聘了他早就定亲的妻子龚若岚进门。

　　三十这天，宫里皇上太后皇后都赏赐了东西，海味，鲜货，衣料，美酒。陆怀衍送来了一顶武将戴的金冠，给沈广铭。一套金质蓝猫晶石的头面给杨氏，一件白狐皮大氅给老夫人，五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弟弟们，周全细致，面面俱到。
　　最后姜玉又拿出了一支偏凤步摇，翅膀和凤尾上都串着东珠和红宝石，同坠着东珠和红宝石流苏，一碰就颤颤巍巍的在烛光下闪闪发光，好看得不得了。东珠不如南珠，南珠在本朝只有太后和皇后能用，而她这只偏凤用的东珠已经是顶顶上乘的品相，再加上工艺精细就是在宫里怕是也找不出几支。完婚前送她这样的新年礼物足见重视，再加上聘礼多得逾制，最主要的是现在秦王不要陪嫁通房的事情传出去，人人都道以后这位秦王妃怕是有大福气的人。
　　沈成沣拿着一方极品端砚在手中细细品鉴，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得到了礼物再看看那旁的长姐，微妙一笑用念诗的语气道：“爱屋及乌啊，爱屋及乌。”
　　过了年，顾茂珠十五那天生了个儿子，圣上和太后高兴的不得了，给顾茂珠和孩子大兴赏赐。沈莲稚去看孩子的时候太后也在，那孩子软软的一小团，太后让沈莲稚抱抱她直说不敢，惹得顾茂珠哈哈的笑。最后给孩子送了长命锁，银镯子，还有一双她绣的虎头鞋，太后把虎头鞋拿在手上直夸:“你们瞧瞧好巧的一双手。”旁边顾茂珠的母亲窦氏说:“是啊，这孩子从小就灵巧，手灵心也灵着呢，长得俊又能作画，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妙人儿。”旁边的也嬷嬷说:“太后娘娘的孙媳们，皆是样样都好的人。”

　　回了沈府，她出嫁的嫁衣首饰还有沈家给她打的陪嫁首饰，都做好送来了。她在屋里铺开来细细的看着，嫁衣是花钗大袖的深青色礼服绣着繁复的并蒂莲花和凤凰交颈出云的图样。金凤冠层层叠叠，点缀着各种宝石，沈莲稚觉得她戴上之后脖子一定会折。
　　沈家这如珠似宝的嫡长女出嫁老夫人和沈广铭夫妇恨不得把全副身家掏出来，除去陪嫁的其他东西光是首饰就给她打了几大箱子，更别说衣料，摆件等东西。其他四房叔父兄弟还有她鲁北外祖家都送了一堆东西，给她当陪嫁。

　　当晚老夫人把沈莲稚叫进长福堂说了好一会话，给了她一堆好首饰，头面对她说:“这是当年我陪嫁里的东西，现在给你添进嫁妆里，我的宝贝孙女儿，就要嫁人了。”当时沈莲稚就抱着祖母的腿涕泗横流。最后沈莲稚拿着一沓下人的身契，田产铺子的地契从长福堂抽抽搭搭的出来。

　　一两个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成婚前一日晚膳后，沈广铭和杨氏来蕴真斋看她，二人进来后坐在榻边，云妈妈拿了个雕花大木盒放在桌上。
　　她坐到对面，杨氏开口:“阿桃，你要嫁人了父亲母亲给你些陪嫁，来看看。”说着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各种田庄，店铺的契书，整整一大盒。
　　沈莲稚看着心里一酸，她从小到大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虽说有几个弟弟但父母总是偏向她，重话都没听过一句。
　　她印象中第一次做那个梦是六岁的时候，她半夜惊醒跑到父母院子里哭，深冬的夜晚沈广铭赤着脚跑出来把她抱在怀里。
　　八岁那年她得了场大病差点留不住，杨氏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
　　十三岁的时候，沈成浩不知从哪买了匹马她去看非要骑，结果被马踢了一脚，沈广铭把沈成浩好一顿打。
　　一次摘果子她从树上掉下来沈成涛垫在了她身下，她没什么事沈成涛倒受了伤，可是沈成涛起来后还庆幸:“大姐姐要是在跟我玩的时候受了伤，就算我长出来三头六臂也不够父亲打折的。”
　　从小到大父母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现在她就要嫁人了，再回家来就是外人了。想到这沈莲稚嘴一憋哭了出来，她一哭，沈广铭马上就不忍心看了把头转向了一边，杨氏也跟着哭，杨氏一边哭一边说:“秦王说了新婚不纳小妾足见他对你爱重，我和你父亲也能放心些，嫁到王府里不比在家，处处都顺着你的意，秦王是天子血脉你嫁到皇家去妯娌之间要客气，圣上，太后皇后娘娘都要尽心，受委屈了别忍着回家来跟爹娘说，你身后还有沈家，还有父亲兄弟。”
　　沈莲稚听完再也忍不住，从凳子上滑下去跪在沈广铭和杨氏面前失声痛哭，伏在地上给他们磕头，三拜过后沈莲稚一边哭一边说:“爹娘保重身体，女儿以后不能日日在身边尽孝了。”最后杨氏和沈莲稚抱在一起哭了一大通，沈广铭也低着头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