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夙川

2、好心

　　于是，那辆在夜色下都难挡贵气的马车，驶往了皇宫的方向，不过却不是去皇宫，是拐进了皇宫边儿的一座宅邸。
　　与其说是宅邸，倒不如说像个小宫殿，宅子有着和宫墙一样的朱红色院墙，顶上又有金灿灿的琉璃瓦，在月光的照耀下，釉色显得温润又华丽。
　　门头上挂着块牌匾，上面用正楷书了三个鎏金大字：淮王府。
　　“阿吉，安顿下那孩子。”马车上的男人吩咐仆从道。
　　“是，主人。”被叫做阿吉的仆从拎起纪暮云，仿佛拎一只小鸡，就那样将他带入了王府。
　　阿吉个头很大，皮肤黝黑，有两片憨憨的厚嘴唇，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在眼眶里打转，倒还透出一股子机灵来。他打小就跟在主人身边儿，如今已十五年有余，是主人身边顶亲近的仆从。
　　“臭小子，让主人带回府里了，走大运了。”
　　阿吉嘴里嘟囔着，一只手将纪暮云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推开一间卧房的门，把纪暮云丢了上去。
　　卧房不大，却也整洁，除了床，还有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一套白瓷茶具，虽说不稀罕，却也精致好看。
　　这是淮王府里最差的配件儿，阿吉觉得招待这小乞丐很够格。又唤了两个小仆简单给纪暮云清洗后，便由得纪暮云睡去了。
　　纪暮云睡得沉，而纪府里的纪湘，却迟迟没法儿入睡。
　　“飞鸢，取些安神香来。”纪湘倚在床头，轻轻揉了揉额角。
　　被叫做飞鸢的侍女连忙应声，取来安神香点上，她笑问：“家主睡不着吗？”
　　“你都看到了，还要问，没趣儿的丫头。”纪湘笑了笑，没好气地答她。
　　飞鸢长得端正，笑起来浅浅的梨涡，娇俏讨喜，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相倒好像刚及笄的少女。
　　她已是跟了纪湘十几年的丫头，是纪湘少时救回来的小女奴，和纪湘关系最为亲近。府中人人怕纪湘，也只有她敢和纪湘如此。
　　“家主大人愁什么呢，是不是愁那纪暮云不是死了，是逃了？”
　　“你觉得不是吗？”纪湘闭着眼睛，一副倦容。
　　“奴婢自然觉得，瞧那厨娘的样子便知，还说人是烧成灰才找不到，这怎么可信？”
　　“可是飞鸢，纪暮云确实找不到了。火灭了之后，除了厨房，府里大大小小的院子也都派人去找了，没有发现他，他若是趁乱跑出了府，就不好找他了。”
　　“家主大人，他才十二岁，况且以他的状况，逃出去怕也只能做乞丐，如果家主大人不放心，明天一早就派些人去找，他若是活着，定是找得到的。”
　　飞鸢说着，又煮了壶热水，泡了些干花干果进去。“您先喝些花茶，付大夫说了，能安神的。”
　　“知道了，明日你去安排吧，切记不要招摇，莫要让人发现我们寻纪暮云的事情。我很乏了……飞鸢。”
　　“是，家主大人早些睡吧。”飞鸢又将茶收下，吹了灯，出房门去了。
　　关上房门，她叹了口气：“小姐……何苦这样呢。”
　　次日一早，阿吉就大咧咧地推开纪暮云房门：“臭小子，饿晕了也该起来了，咱府里可不缺吃食，不想饿死还不快起来！”
　　纪暮云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副睡得很沉的样子，双颊发红，阿吉觉得不对，伸手一摸，果真是滚烫。
　　阿吉一惊：这臭小子怎么还发起烧了？难道是昨日受了寒？还是染了疫病？我近日可没听说京都有疫病啊？他若是染了疫病主人怎么办？我怎么办？哎哟，赶紧给他找大夫吧！
　　阿吉赶紧找来了府医，又不知从哪裁了两块布，一块系在自己脸上，另一块给府医系上，府医年岁已大，硬是经了阿吉的半天折腾。
　　来到纪暮云跟前，细细给纪暮云瞧了病，告诉阿吉说：“这不是疫病，倒有中暑之状，这孩子身子太弱，才会发高烧。我这里有解暑祛热的方子，给他煎两副就是。”
　　阿吉松了口气，扯下系在脸上的布，支了人抓药煎来给纪暮云灌了一碗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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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您昨日带回来的小乞丐是中暑了，现在还没醒呢，大夫看过，我已经给他喂过药了。”阿吉跟着主人向书房走着，突然开口。
　　“既然已经带回来了，照顾好就是。”矜贵的男子没有一丝感情，淡淡地回了一句。
　　“哦……”阿吉撇撇嘴，主人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另一边儿，纪暮云喝过了药，烧渐渐退下去，他也慢慢地醒来，费劲地睁开眼，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还活着，这里不是纪府，那这是哪儿？
　　他没有力气，艰难地用手撑着坐了起来，浑身都疼，刚将他身体撑起的双手因为他的用力而一阵疼痛，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人替自己包扎过，此刻又渗出了血。
　　他看着门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朝着屋子靠近。
　　阿吉推开门进来，提着食盒，看见纪暮云已经醒来，就将食盒打开，倒了杯水给他。
　　“小乞丐，醒了就赶紧吃饭，饿久了吧，都中暑晕大街上了。”阿吉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了一碗白饭，又拿出一盘小菜，“大热天的，饭可馊得快！”
　　纪暮云有些发懵，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挪了几步，在阿吉对面坐下。
　　“这是哪？”纪暮云开口问他。
　　阿吉抬头看了眼纪暮云，突然觉得这小子不像小乞丐，虽然又瘦又小，干干巴巴，可是脸上白白净净，眉眼也清秀。
　　“这是淮王府，小子，你可捡大运了，我们主人发善心，把你带到这。你以前肯定听说过淮王府吧，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呢！”
　　纪暮云摇摇头：“我没听说过。”
　　这回变成阿吉迷茫了：“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人没听说过淮王府的大名？”
　　纪暮云伸手拿筷子，扒拉了几口白饭。
　　他长到现在，在纪府里，吃上新鲜白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吧。一顿新鲜的饭，对他来说，实在是来之不易。
　　他饿极了，吃得很快，嘴里塞着饭，含糊道：“我真的没听说过淮王府。”
　　阿吉翻了个白眼儿：“你可真是个消息不灵通的乞丐。”
　　纪暮云有些无奈，自己被人当成沿街乞讨的乞丐了。不过，在纪府的日子，又和乞丐有什么两样呢？
　　在纪府，不知哪天就要大祸临头，还不如乞丐的日子舒坦。好容易逃出来，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是。
　　一碗饭下肚，纪暮云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劲，离开了纪府，他必须要想办法生存。
　　阿吉盯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成乞丐的？”
　　纪暮云抹抹嘴：“我叫……纪暮云，十二岁。我不是乞丐，家没了，我逃出来了，还没上街讨过饭。”
　　阿吉又问：“为什么？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纪暮云显然有些为难，不愿再说，阿吉也就不再问他，只收拾了食盒要走，叫他记得喝药，好好养病。
　　阿吉出门前，纪暮云开口了。
　　“……谢谢！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臭小子，叫我阿吉哥就行了！你呀，可别报答我，是我家主人带你回来的，你得报答他。”
　　阿吉哈哈大笑，向纪暮云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