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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论功 ...

  •   “诶老大,这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听说上头有派人过来啊?”

      一个衙役穿戴的年轻人一手扶着刀柄,捂着嘴小声对身旁的前辈发问。

      “这……这我哪知道呢,过两天说不定就来了呢。”那被他问住的人官职也不高,只是任职的时间比他要久上一点,言语间倒是很照顾后辈,“你少操心这些吧,不该你问的,就别多问啦。”

      那年轻衙役颇有领悟地点了点头,闭嘴不再问。

      卢晟斜眼觑着墙角交头接耳的两人,心里也直犯嘀咕。该不会是前两天传错了消息,上头根本就没有打算来查验吧?邳县天高皇帝远的,若非是什么关系到全天下的大事,倒也真管不到他头上来。

      要不,把抓来的人都放了?

      不行,抓都抓了,要放也得好好捞他一笔再放!

      卢晟想着,起身就要往衙门里去。外头传话的小厮突然进来了,脚下急匆匆的。

      “你瞧瞧,也不是第一天当差了,怎么急成这样?”卢晟分明是嗅到了不对,掩着袖口悄摸地把桌上的账册顺走了,又故作镇静地训斥那小厮。

      “卢……卢大人,外面有人来了!”那小厮声音不大,像是刻意压着。

      “什么人来了?说清楚。”

      “好……好多人!上头来了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官儿,直接把衙门里押着的那群人都放了,现在带着人堵在门口呢!”

      卢晟听得“堵在门口”四字,心下一震。似乎是预感到门外不平静,他又重新退回桌案前,把藏在袖中的那本账册塞进身前的抽屉里。

      “大人——大人您稍等!卢大人在里面休息——大人!”

      前一个小厮还未退下,门外又传来一阵喧闹。卢晟揉了揉太阳穴,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即有人推门而入。那人推门时不甚当心,言辞却分外恭谨:

      “卢知县,事出紧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卢晟抬头,看到面前男子头戴鎏金八宝冠,身着素色丝质袍,虽唇角微弯面带微笑,然举手投足间俨俨帝都气象,不是邳县这等小城可以养育之辈。

      卢晟不觉怔愣一瞬,直到面前这人又出声叫了他,他才回过神来。奈何卢晟对殷城之事知之甚少,单凭这一瞥,又难以准确判断出面前这人的官位职称,于是他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刚刚引这人进来的那小厮。那小厮也一脸茫然,目光只是在卢晟与来人之间打转,最后不知该如何,还是默默低了脑袋。

      那来人见此情景,不由轻笑出声,悠悠开口道:“在下姓毛,在陛下御前承太师之位。此番来邳县,是特来找卢知县的——”那人说着,将怀中凭证递与卢晟看。

      姓毛……太师……

      卢晟的耳朵里已经响起了一阵阵间断的鸣声。单单是这几个词,就足以撼动他这数年来建立的勋业。他呆在原地,没有去接毛依檐递来的东西。毛依檐自然地收回手来——他本来也并未打算再三证明自己的身份。

      “……陛下听闻邳县近日不甚安宁,特派在下前来察看。不知卢知县,可否配合在下?”

      面前那人仍是笑着,却像是噙着一块千年寒冰,唇齿一碰皆是冷气。

      卢晟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由衷的敬畏感。他也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只是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毛,好像跟前这人眨眨眼,就能笑着把自己碾成齑粉,然后撒在尘埃里,让本该属于自己的这三十多年凭空消失。

      他木木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为了对那人的言语作出些回应。

      毛依檐见他点了头,登时收了笑意,抬手击了掌,提声道:

      “吴小庆、吴元、李顺,你三人且进来。”

      被点名的三人先后进了这本该只有县令一人的小书房。门口站了数名衙役,无人敢上前阻拦这几个前天还被他们沿街喊打的村民。

      卢晟呆呆地看着毛依檐的动作,并不清楚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这三人的名字,在册登记的是王愈、何文雨和张刚,卢知县可否为在下解惑?莫非是殷城里用的文字,与邳县不同么?”

      毛依檐冷声说着,往桌案上摔下一本名册。卢晟瞳间倏地放大,这原是存在他府中的抄本。

      卢晟的眼神逐渐从呆滞转变为惊惶。他的声带随着越来越粗的呼吸声不时地发出振响,眼前的男子却还在冷言冷语:

      “将方才本官提及的三人带上来!”

      这时候跌跌撞撞从门外被甩进来的三人,与先前走进来的三人截然不同。吴小庆一行人都是朴实的农民,土布衣衫,加上这两天在衙门里没什么好待遇,颧骨微凸,眼窝深陷;而这时候被推进来的三个人,皆是丝缎裹身,形貌间油头粉面之气几欲溢出。

      新进来的三人互相推搡着,谁都不想与刚刚发话的毛依檐先对上眼。毛依檐也不欲管,任堂前六人相互撕咬般地对望着。

      卢晟此时却是反应过来了,讪讪地荡了杯子,倒好茶,端至毛依檐身前:“太师大人千里迢迢到这小县城里来,不知要下官如何配合,还请太师大人告知下官。”

      “卢知县,有人举报你收受贿赂,私放罪囚,且听闻陛下要核查囚数,擅自当街逮捕无辜百姓充数,扰乱邳县秩序,可有此事?”毛依檐不接他的茶,只懒懒往身后的桌上一靠,将堂前六人一一扫视一番,最后眼角上挑,看向卢晟。

      卢晟额角冒了汗,却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太师大人这是从何听来?下官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在这里做这个知县么?”

      话一出口,卢晟就意识到,此话不妥。不论他再怎么解释,毛依檐都一定会把话头往另一个方向引。

      果然,毛依檐唇角再度勾起,此时的笑意比方才更冷。若是此刻颜阆在侧,定会玩笑般地说上一句:

      “未熹,你连朕的笑都学去了。”

      毛依檐挂着颜阆的笑,当然要做颜阆会做的事:

      “哦?那么卢知县且说说看,不做知县,你想做什么?太师么?还是……上位?”

      毛依檐言辞模糊,给卢晟的观感却一点也不模糊。他轻声念出“上位”二字的时候,卢晟甚至产生了幻觉,他好像就要在这玄色的幻觉面前跪拜稽首。

      直到卢晟被毛依檐的手下带走,吴小庆也搞不明白,刚才这县令的一番喃喃,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听见那县令被带走经过他身前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毛依檐从县衙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晌午。派人将那些嚷嚷着要道谢的村民拦了,毛依檐直接往门前耷拉着脑袋的石狮子像边走。颜瑜远远地就朝他拱着手,看样子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近日天气渐热了,三公子站在这里,不怕沾了暑气?”毛依檐笑问他,将他往一旁的阴凉处带。

      “并没有等多少时候,太师太客气。”颜瑜拱手推辞,“在下先替此县百姓谢过太师了。”

      “说来这还是三公子的功劳,在下怎能居功。”毛依檐止住了他想要继续行礼的手,“陛下若要赏,还是应当由三公子来接这个赏。”

      这一言的暗示,就相当明显了。颜瑜略略沉吟一瞬,又反问毛依檐:

      “六弟在殷城,过得可好?”

      毛依檐从邳县回来的当天下午,颜阆就着人将他请到了晏河殿里,又是大鱼大肉又是美酒佳人,搅得毛依檐不得安宁。看这颜阆一时半会也没有放他回去的意思,毛依檐就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边一五一十地把颜瑜的话复述给颜阆听。

      听到这一句,颜阆皱了皱眉头:

      “大墉的永昌王过得好不好,还用他来操心?”

      毛依檐一怔,突绽笑容,那笑容里似掺了三分醋意:“陛下还说不喜永昌王。”

      “朕这是叫他手不要伸得太长,更不要伸到殷城来。”颜阆辩解着,忽见毛依檐眼底藏了几分醋意,正想上前玩笑,却被毛依檐挡了开:

      “恐怕接下来,三公子的手就得多待在殷城了。”毛依檐抬起头来,与颜阆四目相对,“邳县祸乱已除,天下大赦,三公子有功,该加得封赏了。”

      颜阆点头同意,声音间俱是思量已久的沉稳:“朕知道。”

      有时候毛依檐会想,如果颜阆不当这个皇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像颜訚一样做个不问世事的富家闲公子,还是像如今的颜瑜颜珪两兄弟一样,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可他是颜阆啊。只有这个位置,才配得上他。

      “拟旨,封先皇三子颜瑜为秦安王,封地为榆,着令即刻前往封地。”

      颜阆随手拨开案几上卷着的地图,看似无心地随意指了一处,就命人拟了旨。

      只有毛依檐知道,颜阆为了挑一个殷城好管控却又不好直接攻上殷城的地方,夜里起身秉烛画废了多少张地图。

      但他也不说穿,只是淡淡地感叹了一句:“陛下可真会挑地方。”

      意外地,颜阆并没有接上他这一句似笑非笑的玩话,只是等拟旨的太监走了以后,才又叫住了他:

      “太师可知,秦安王的消息,是如何传递到殷城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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