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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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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老吴!你急急忙忙的上哪儿去啊?”
突然被点了名字的老吴心下一颤,胆战心惊地回过头来,见是熟人程四,才放松似的吁了口气:
“我这……我这急着出城有事儿呢,您不着急的话等我回来再聊?”
“这时候出城啊?”程四似乎嗅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从路边凑上来,贴着老吴的耳朵问他,“老吴,最近城里乱得很,家里还好吧?”
老吴十分警惕地抬眼瞧了瞧四周,声音压得只有二人能听见:“唉,可不就是不好了嘛!”
那程四听了他这话,脸上也显出几分忧伤的神情:“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老吴,我看呐这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他像是转念思索了片刻,眼神亮了几分,“诶,老吴,你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了,这会儿急着出城去办去?”
老吴瞪大眼睛捂住了他的嘴:“你小点声儿!我能有什么法子啊,这会儿不就收拾了东西出城去躲躲吗,你搁这嚷嚷啥,不说了我走了!”老吴说着,夹上行囊,松开程四就转头离开。
程四盯着老吴往城门口走的背影,叹了口气。
“什么人?出城干嘛的?”
城门守卫核查得比往常要更加严苛。毕竟县令吩咐了,最近几日不能随便放人出城,定要核查无误才行。
“我……我名叫吴元,家住西桥,出城是为了探望老母……我老母病啦,在恩州……”老吴颤巍巍地回答道。
守卫察看了老吴的出城牌,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放他走了。
吴小庆已经和一干村民在这个满是干草堆的牢房里待了五六个时辰,这会儿饥肠辘辘,他正后悔着为什么今天要出来采买,还后悔着为什么没再多吃两个烧饼。
于是当老吴被守卫丢进来的时候,吴小庆甚至都没发现这是他老爹。还是边上有熟识的村民推了推他,他才从呆滞变为吃惊再变回呆滞。
“爹……您怎么也……”
老吴被拖进来的时候腿上不大利索,脸上也擦破了皮沾上了土灰,显然是受了点皮肉之苦,此时挣扎了半天,才从喉咙口挤出句话来:
“小庆啊,爹没用……爹没用啊……”
“行啦,别哭哭啼啼的了,本来都没抓你,让你安安分分待家里你待不住,偏要上城去找知府,你能啊,有本事!”把老吴丢进来的那狱卒骂骂咧咧地重新锁上了门,还狠狠踢了脚老吴泄愤,“真会找事儿。”
老吴被他踢得在干草堆里打了半个滚,粘得一身一头的草屑。本来被土灰糊成一团的五官混抹上眼泪鼻涕,更加不堪起来。
吴小庆替他把沾在头发上的草屑一根根剔掉,听了那狱卒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爹,你去找知府了啊……”
老吴留着眼泪点头承认,牢房里突然就没了声响,只有吴小庆一下一下给老吴拍掉衣服上沾着的脏东西的声音。
“爹……你糊涂啊……”
老吴的抽泣声孤独地响了半晌,不知道是谁叹了一声,接着是与旁边人的窃窃私语:
“你说……知府管这事儿吗?”
“管吧,这么大事儿,传出去了知府面上也过不去。”
“啧,老吴也是个好样的。都怪上面那群人忒精了。”
“可不是吗,做了好几年的官,连自己原先几斤几两都掂不清楚了。”
“那卢晟之前不就是个种田的吗?踩了狗屎运白捡了个县令,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要我说啊,咱这么多人,就把他这儿闹上一闹,闹大了,上头就知道了,再想收场啊,就难咯。”
这人的提议似乎受到了所有人的考量。牢里又窸窸窣窣了片刻,方才说话那人见无人应他,都有些心虚了,躲在黑暗处默念不要有人发现那话是他说的。
“我说,此话有理啊,要不咱们合计合计?”终于,有一人稍稍提高了声音。狱卒从外面经过,挡住了西沉的斜阳照进来的唯一一束光;他走过去,那光又重新回到原处。
“我听说啊,这狗县令不知道是收了多少钱,那些杀了人放了火的只要交够了钱,他一准放人。这不上面要来查了,人数对不上,才上街乱抓人去了!”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压低了嗓子。
“上面怎么这时候来查啊?卢晟干这事好些年了吧?”
“那我哪知道啊!总归又是什么新法吧,不然就是大赦——”
“对哦,好像当今还没大赦过。”
“你这么一说,还有些道理……”
“诶诶,你们怎么聊上了?怎么着,到底造不造反啊?”
此言一出,众人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狱卒斜靠在外间的大门上,似乎是在打盹。
“你力气大,你说怎么着?”有一壮汉被推了出来。
“我……我……那谁,你不是成天读什么书么,给我们讲讲那书里头有没有写些法子?”壮汉支吾了好半天,又推了边上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出来。那书生扭扭捏捏的,众人见他也说不出个好歹来,摆摆手又自顾自聊天去了。
“你猜猜,那狗县令要拘咱们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谁想得到他脑子里除了钱还能装得下什么。”
“应该……不会太久吧……我肚子都饿了,怎么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没饭吃还好啦,就怕给你吃断头饭啊!”
“你你你你少吓唬人了,他总不至于真让我们都死在这儿吧……”
“嘿,说不准呢。他要弄死我们,不跟弄死只蚂蚁一样。”
“别想那么多,没准一会儿上面来人查完了就放我们走了呢。”
“那要是上面迟迟没人来呢……”
“那,那就——”
吴小庆方才仿佛是与世隔绝了一阵子,这会儿见老吴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才顺匀了气息,有空来接上众人的话茬:
“那就,跟他们拼了。”
永昌王府的供应还是每天早上定点送达。颜珪喜食甜果,每日必要送些新鲜有水分的来。
“哟,郑伯,今天东西挺多啊!”负责把蔬果搬进府中的侍从跟送蔬果的混了脸熟,一边帮忙一边闲聊。
“是,这不之前王爷说想吃点时令的,今儿就整了大几筐枇杷送来!都是刚摘下来的,新鲜!”郑伯说着,将板车上的蔬果一筐筐搬下来,由着负责接下来工作的侍从接手。他自己则转了转眼珠子,有意无意地朝站在门内向外张望的侍从瞥了一眼。
等东西都卸得差不多了,郑伯独自一人将空了的竹筐搬回车里,突然扶住了腰,眉头紧皱。
“老爷子您当心咧!”方才那一直待在门后的侍从此时三两步地跑过来,扶稳了郑伯,又帮他一同把筐子抬上车。
“老啦,这腰不中用了!”郑伯叹息着,等竹筐都搬好了,悄悄往那侍从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这是三公子的,是急事儿。”
那侍从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目送郑伯拉着板车走远了,才回身往府中走。
颜珪收到来信,略略看了两眼,就把那狭长的信纸搁在烛台上烧了。
侍从见颜珪整理衣装,好像要出门,就随口问了一句:“殿下要往哪里去?备车吗?”
颜珪脑内划过颜阆冰冷的神色,想了想,还是出言问了:“燕王在府上吗?”
那侍从回道:“两刻前往安平路去了,想来此时应该不在。”
颜珪点点头,径自换好了衣服,又精心挑了冠带。使女要上前帮忙,他只让她略瞧了瞧,见没什么错漏,便让她下去了。
“那就上安平路去吧。”
“殿下要上那儿去?”侍从似乎有些震惊,“陛下那儿怕是不好交代……”
“本王又没上燕王府去,偶尔听个曲,做个闲人,不好么?”
颜琡不知道清阕楼,那是他自己孤陋寡闻;颜珪倒不至于。他叫人备了车,直接就往清阕楼进发了。这车驶出永昌王府的时候还是辆普通的车,一路走,一路挂东西,等驶到了清阕楼门前,路上遇到了几处人流拥挤的地方,早把这车装饰成了一辆看起来珠光宝气、里面一定坐着个不成器的贵公子的样子。
颜珪不佩扇,只是腰间戴的荷包玉佩,扫一眼即知道价值连城,他甫一下车就引得众女子欢呼迎接。
颜珪眼含笑意地对女孩们的盛情一一婉却,抬头望了望那块贴着青绿琉璃瓦的招牌,带着方才那侍从进了楼。
“这位公子如何称呼?今日想点什么样的姑娘呀?”晴嫂早听到了消息,一见颜珪冲自家楼里来,忙上前来招呼。
“鄙姓严,敢问诗诗姑娘今日可有空闲?”颜珪上来就问。
“啊……这……诗诗她今天已经有约了,不然严公子换一位?小雪也挺不错的——哎!小雪!”晴嫂说着就喊了另一位姑娘来,那姑娘远远地答应一声,挤过人群,向颜珪问了安。
晴嫂嘱咐了两句就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颜珪与那姑娘见了礼,在楼里环顾了一圈,问道:“姑娘可还有清静些的地方?这儿——”他指了指周围,“太吵了。”
颜珪面带不悦地摇着头,就从腰间解下一块玉坠,递给那名叫小雪的姑娘。小雪聪明得很,接了玉坠匆匆一打量,就带着颜珪上了木梯。
“公子可是和诗诗姐相熟么?近些年倒是很少有客人一进来就要点诗诗姐的。”小雪一边上楼梯,一边与颜珪攀谈起来。
“那倒不是,”颜珪笑道,“我和你们三爷有些交情。”
小雪听他这么一说,张了张嘴,就明白了颜珪话里的意思。她带着颜珪上了三楼,对守在门外的小妹交代了两句,那小妹便启了木门进去。不多时,又开门出来:
“这位公子,三爷有请。”
颜珪在颜訚对面坐下,忍不住打量起屋里的陈设。屋里不算豪华,却也秀美清丽,且与外头那些熙攘的噪音隔绝。柳诗诗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公子,退到一旁为两位端茶倒水,顺便照顾她新点上的香。
“姑娘这香,倒是好闻。”颜珪见她拨弄香炉,由衷感叹。
柳诗诗笑着谦虚了几句,就被颜訚打断:
“永昌王何事?尽早说了,不要耽搁我与美人良辰。”这话听着轻浮,倒也是颜訚的风格。
颜珪便将颜瑜信中所言邳县之事,尽数告知颜訚。
颜訚沉吟半晌,摇头笑道:“那殿下可来错地方了。我与你指一个地方,你到那儿去说明了;不过,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殿下心里要清楚。”
颜珪听懂了,又问颜訚应该去哪儿。
“殿下聪明,知道不能直接往皇城去;那么,就去城南太师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