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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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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桌旁。
酒肆内寥寥的几个客人已经被刚才骤然间发生的事惊走,只有小伙计神色如常地在擦桌扫地。
无情叫来伙计问道:“请问掌柜贵姓?”
小伙计说:“我家掌柜姓闻。”
无情说:“烦劳小哥带我们去见闻掌柜。我这位朋友觉得这酒味不淳,想必掌柜还有更好的酒没有拿出来。”
戚少商和小伙计听了都是一愣,小伙计为难地说:“这……二位爷,这已经是本店最好的窖藏了。”
戚少商马上也说:“小哥,我们听你说这酒如何好,喝过却也不过如此,多少令人失望。”然后又亮了亮捕快的腰牌说:“刚才的事你大概也看到了,如果我们上报说贵店涉嫌窝藏匪徒,伏击官差,让人查下来,对贵店的声誉可大大不利。我们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想见见掌柜而已。”
小伙计低头不语。
这时,里屋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小满,带他们进来吧。”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另有一个很大的酒架,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
桌前坐着一人,儒生打扮,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班白,眼睛微微发红,好像是在光线暗淡的屋里看多了书。
无情和戚少商进来,他抬头问:“不知道二位捕爷有何贵干?”
无情道:“闻先生,你在此处开店有多久了?”
掌柜道:“两年而已。不知捕爷问这个干什么?”
无情道:“两年以前,先生在江南湖州扇子湖开酒肆,却传说因为要躲一个人突然关了店,来到这里。”
掌柜脸色微变:“你说这话,不知道是何意。我以前干什么,在哪里开店,又有何干系?莫非是哪里妨碍了官府?”
无情道:“两年前,苏州梅家庄发生一桩血案,全庄人一夜间惨死,死因看似自相残杀,我猜那件事大概就是促使先生离开江南的原因。而今年年初和上个月,山东王家屯和湖州小李庄也发生了类似的血案,虽然现场掩盖的很好,但依然留下了相同的手法。先生久不问江湖事,晚辈本不该来打扰,不过现下这些大案似乎都与先生的故人关系密切,所以不得不来问先生。”
掌柜道:“我只是一个小酒店老板,开开店养家活口而已,可管不了什么大人物的事情。”
站在一边的戚少商突然出声:“闻先生,你可还记得在下?”
掌柜抬了抬眼睑,叹了口气说:“是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时过境迁。”
戚少商笑笑,道:“七年前见到先生时,在下还没有这么落拓罢了。当年先生的‘一壶灌乾坤’酒让在下一直念念不忘。以前江湖人说‘一壶居士’温谢秋温先生是个洒脱之人,如今怎的也变小气了。”
掌柜听到戚少商提到他真名,眯眼又叹了口气说:“什么‘一壶灌乾坤’酒,只是稍稍兑了点‘小麻红’和‘十滇散’的烧刀子而已。好酒是有,送你一坛也无妨,我也知道二位想问的事情,但江湖之事我不想过问,也不想为此得罪了人。”
戚少商道:“当年先生曾经立下一誓,只要敢喝下先生的‘洛河图’酒,先生就答应为他做一件事,不管多么困难,也会想法办到。”
温谢秋摆手道:“那只是我年轻时争强好胜的一时之言而已,现在我早已不干那些个事了。”
戚少商笑道:“先生既有这一言,就该作数,不在于是否还在乎江湖事。若我们今天敢喝下这酒,先生就回答我们的问题如何?”
温谢秋抬头看着他问:“你会解毒?”
戚少商看了无情一眼说:“我不会,不过我相信我这位朋友会。”
无情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温谢秋看看戚少商,又看看无情,叹了口气,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只壶。
壶身紫红,通体晶莹透亮,壶盖小巧精致,四周刻着八卦图象。
他伸手顺顺逆逆旋动几下,倒出两杯酒摆在眼前,抬首道:“这乾坤壶中装有‘老字号’的八种毒酒,壶盖指向哪一卦,就有那一卦的酒流进壶嘴肚。要解‘洛河图 ’酒之毒需要知道当年文王《系辞传》留下来的一个卦阵,若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解毒就会毒发,服用者五脏六腑颠倒挪位,你们可想清楚了。”
戚少商走上前看着酒杯说:“我这位朋友从来只喝水,不喝酒,他这一杯也由我代劳了。”
无情却大声说道:“酒来!今日同饮了这一杯又何妨。”
说罢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戚少商也仰头饮尽,恍惚忆起曾经心中的豪情澎湃。
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这种豪情。
无情一双墨色凝定的眼睛看着他说:“这《系辞传》中留下来的‘洛河图’卦阵一直以来无人破解,只因为易经说卦中记载的章节有一环世人一直有误解。而我偶然读到一本记录上古洛书河图的古籍,其中的一副洛书间接澄清补全了这一环节。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戚兄,你按照九宫数逆数过来即可。”
戚少商依照无情的方法旋动壶盖,又倒出两杯酒。
二人饮下,只觉胸中阴阳两股真气交汇贯通,五脏六腑无不舒畅。
温谢秋眼中露出激赏之色道:“无情公子果然是精通奇门遁甲的不世之才。佩服!”
无情道:“先生过奖。晚辈对先生的‘洛河图’也有耳闻,曾暗暗研究过,若不是三年前我恰巧得到一部稀有的洛书河图古籍,了解了这一奥秘,恐怕未必想得出破解之法。”
温谢秋点头说:“后生可畏。既然这样,我就说一个故事给二位听听吧。”
“几年前我住的村子有位邻居,偶然得到一支牧笛,西山奇木所制,那东西的制造者传说是出自我闻家和汤家的长辈。我那邻居不仅得了那支牧笛,还得知了一个秘密:用我闻家的三种家传酒,‘羊角鼎’,‘玉人夜’,‘三春晖’,加上汤家家传的‘七芯葵’,‘顺风散’,混合成一种药酒,叫做‘摄心失’,再温顺的家畜吃了这种‘摄心失’,一听他吹笛,也会像中了魔似的,让它们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仅能听着笛声结队群起攻击豺狼虎豹,还会自相残杀互相攻击。
“于是他想方设法让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从我这里换走了‘羊角鼎’,‘玉人夜’,和‘三春晖’的配方,后来又去和汤家的人做了笔交易,换得那‘七芯葵 ’,‘顺风散’的方子,开始自己大批量制造‘摄心失’。不过这‘摄心失’有个缺点,因为是两家的酒和药混合,不能做到完全无色无味,并且必须要口服一定剂量,至少半个时辰之后才会生效。我那位朋友于是一直想要我研制出改进的办法,可我觉得这东西如果制成无色无味可空气传播的毒太过造孽,所以没有答应,为了躲避他才离开原来居住的地方。他如今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他后来自己开始研究改进之法,略有所成。”
温谢秋说完,又眯了眯眼,对戚少商说:“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欠他一个人情,但七年前我也算欠过你一个人情,本该两不相帮。今天我说的话,你们也可当作是毫无相关,听了个故事,我也只是履行诺言罢了。”
无情和戚少商知道他故意用“闻”和“汤”谐音,用笛来代替箫,用牲畜来指代人,已是刻意回避,于是也不再多问,拱手告辞。
(作者乱入:俺就是个谐音狂人……)
二人出了里屋,看见小余坐在正厅等他们。
刚才小余在马车中休息时朦胧中看到有人影在马车外,他噌地一下跳起来窜出去,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这么一折腾睡意也没了,于是就进来吃了些东西,一边等着无情和戚少商。
三人出酒肆向马车走去。
戚少商走到马车前,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向无情伸出手来。
无情看着这只停在眼前的手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无情身边的人,除了三剑一刀僮,大都不敢表现出对无情的特别关照。熟悉的人都知道无情是一个非常好强的人,所以在这方面大家都很小心翼翼。
然而戚少商做这一举动时却显得无比自然,毫无忌讳。
他站着,对无情伸出右手,既不显得居高临下,也毫无怜悯之感。
一阵风吹来,戚少商衣发飞扬,左袖在空中翩翩飞舞。
此时,似乎无情若是不理会他,倒显得小气了。
——毕竟一个身有残疾之人拒绝另一个身有残疾之人的好意是不近人情的。
无情慢慢伸出左手,放在戚少商手中,轻轻握住,手心相贴。
——无情的手纤细白皙,骨节清秀突出,指间有暗器留下的微小痕迹,手心总是显得比一般人冷。
——戚少商的手比无情略大,因为常年握剑掌心有茧,但肌肤柔韧,手心微温。
无情稍一借力,腾空飘入马车内,戚少商又单手把轮椅装上车,也跟着进了马车内。
一边的小余眼睛瞪得如牛眼,好像很久忘了眨眼睛,直到戚少商在车里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上车赶马。